我爸走了,但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问出口。比如,你希望自己的女儿以后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57 之前
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他和我妈住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城镇里,住在只有不到50平方米的员工宿舍,干着普普通通的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等到孩子长大了,储蓄慢慢涨起来了,有能力给家人买贵一点的礼物了,他们还在这个小城镇里,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
等到第二个孩子出生了,生活水平也慢慢变好了,他们开始为第二个孩子的上学做考虑了,开始考虑购房问题;
等到储蓄款能在县城买下一套140平方米的房子的首付了,购房的问题很快就能够解决了,好日子就在眼前;
等到我爸的工资终于从5000块涨到1万元一个月了,他们计划买车了,我也上大学了,很快就不用花家里的钱了,他们也终于可以过上“自己”的日子了,不幸的事却发生了。
58 反复
我爸是因为突发脑溢血去世的。去世的原因怎么说呢,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有时候,我仍然会忍不住反复去想为什么事故会突然发生。
因为长期饮酒的不良习惯,在事业单位当领导的工作环境,被人反复劝酒,养成了别人劝他别喝也不会停下来的毛病;
因为遗传自我爷爷奶奶的高血压,我的大伯、我爸的亲哥哥就是因为同样的症状离世的,而他去世前的体型本来就超重,有高血压的风险,却总觉得自己还年轻,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因为他不把这件事当回事,才会把我妈专门请来检查血压的护士赶出办公室,才会不听妈妈的话不乖乖吃药;
因为我爸去世那年的春节突然变冷了,冷天气容易导致血压升高,有数据统计,天气冷的时候,因高血压住院的病人会比平日有所增加。
因为那天下午我和我妈、我弟回外婆家了,我爸因头疼不适自己上二楼睡觉休息,没有人注意到躺在二楼睡觉的我爸很快出现了手指抽动、口吐泡沫的异常。
因为在发现我爸发病的那天,亲人们没有在第一时间把爸爸送到医疗条件更好的市级医院,而是送往了更近但医疗资源严重不足的县级医院。
因为把我爸送到市级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我们发现异常后的1个半小时,可能是出现颅内出血的4-6小时,经过检查,医生说开刀前颅内出血量已经超过60-70ml了,开刀救治病人的结果很可能是无效的……
我爸走了。
59 之后
我曾经想吐槽他做的鱼只有一种菜式,就是水煮鱼,他说这样的话,煮出来的鱼汤会很好喝;
我曾经想吐槽他不爱表达对儿女的喜欢,只知道用行动来证明一个父亲对子女的爱与支持;
我曾经想吐槽他在我小时候总是骂我笨、骂我不动脑子,给我造成了心理阴影(其实没有啦),后来我数学成绩上去了,物理成绩不太好,但还是学了理科;
我曾经想吐槽他几乎不夸奖他的女儿,除了那年高考,他在高考前特意多给了我200块钱,后来我考出了比二本线高出30多分的成绩,他高兴地脸都要咧开了,一直说那是他给的200块的功劳,其实那笔钱我一直没有花……
成长的道路上,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遗憾吧,遗憾的是,他让我们学到了很多,他无私地付出了很多,他的爱总是无言以对或者总是沉默,却未等到子女有机会报答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我们。
60 遗憾
长大以后,我偶尔还是会觉得很难过,很想他,有时也会因为记起一些画面,从心底深处泛起一阵幸福感。
回想起来,我觉得最遗憾的事情是一件小事。他走的前一个月,有一天晚上,在家里煮了我爱吃的宵夜,我却因为打定了要减肥的主意,拒绝了他。因为这次拒绝,我错过了我爸亲手做的那顿宵夜,这件小事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被我记在心里。
最最遗憾的其实是没有在懂事以后,和我爸进行更多的深入交流。
我不知道他以前的梦想是什么,我不知道他曾经盼望过他的女儿长大后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他对女儿会有什么期待,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以后的女婿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希望女儿在身边工作、生活,不要离家人太远,我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支持我孤身一人在北京工作几年后,做出回长沙和男朋友组建家庭的选择……
61 想象
那天晚上,在骑车回家的马路上,我想象着,如果他还在,当他见到他未来的女婿,会露出很高兴的笑容,还是会挑剔一下、试探一下我男朋友对我是不是真的好;
如果他还在,当他知道我面临一些重要的选择的时候,会鼓励我倾听内心深处的声音,还是批评我在年轻时有奋勇向前冲的机会,却因为追求一份生活的幸福而放弃了眼前的可能;
如果他还在,当他知道我现在的体重和大学毕业时的体重相差不太多,还是那个让他感到有点胖了该减肥的女儿,又会露出什么表情?
遗憾也许就是用来回忆的吧,那些想象,那些回忆,或许会在我们的心里生根发芽,成为滋润这棵树苗茁壮成长的养料。
62 最后
最后,爸爸,我想对你说:
其实,我知道的,这些决定都需要我自己去拿主意。这些你离开的日子里,除了那一年的悲伤、难过、愤怒、无力、平和,和后来很多次的怀念和感伤,我其实也努力让自己在工作中、在生活中变成一个比之前更乐观、更主动、更成熟的人,这些变化,回来看,其实都是你最后教给我的事。
未来的路,都需要一个人坚定地走下去,就像你曾经离开了我和弟弟,曾经离开了你的妻子,离开了那些关心你和爱护你的亲人和朋友一样,其实,我们都在时间对自己的磨砺中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勇敢。
对我来说,这些变化,如果没有你对我的爱,如果没有妈妈对我的爱,如果没有我内心对自己的支持和打气,是实现不了的。现在,我有一个新的重要的决定要去做,请你像你离开的这6年一样,依旧在天上静静地看着我,静静地关注着我,好吗?
——爱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