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将要经过学校后院柳树旁的亭子时,总能远远地听到手风琴的乐音,有时拉的是“送别”,有时拉的是“南泥湾”。不用猜我已知道是谁,未见其人,先闻其音。一个六十多岁不高的瘦小老头,总是穿着过时的黑色棉衣,头发花白稀疏,牙齿稀落的掉了很多,他拉手风琴的神态专注而快乐,小眼睛总是眯着,嘴角微微地向上弯着弧度微笑着,脸上的皱纹变成弯曲的五线谱。认识他是在实训课上,他是我的实训老师,而对于他这个实训老师,我起先并没有好感。只觉得他对同学要求严格而又较真,他做事总是一丝不苟,做值日的同学打扫卫生,他都会一张张桌子仔细地检查有没有灰尘,不合格的重新打扫。
直到有一次课间休息时间,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他的手风琴背胸前挺直着身子坐着兀自地拉起了一首曲子。我们顿时被他的琴音吸引了,所有同学的目光纷纷地投向他。他拉手风琴的样子专注而快乐,双手娴熟地拉着同时十个手指同时弹着琴键,他拉的曲子是那么流畅而优美。我们一个个围在他的身旁一边静静地聆听一边与他聊天,也在此刻他突然在我眼中变得很美好。他让我们点歌,我们点的流行歌曲他大多数没听过。我点了首“送别”,因为猜着他必定会拉。流畅悠扬的琴音缓缓地飘荡在实训室,隔壁上课的女老师听到琴音跑来探个究竟,也站在门口聆听直到上课铃声响了才慢慢地离去。我们经过一番音乐的洗礼顿时又被铃声拉回现实,同学个个齐刷刷的离开他的身边,回到实验台继续着我们的电路接线操作。让我思绪游离的是,他在我眼中不再是个电路实训老头,还是个手风琴拉的不错的艺术家。他总是慢慢地踱来踱去的认真而仔细的检查我们接的线路,总是操着北方腔调不急不躁慢慢地耐心指导,耐心的操作给我们看尔后又眯着小眼睛咧开嘴角露出稀疏的黄牙笑笑以示鼓励。为期一周的实训课结束的最后一天,他要求每个同学写实训总结报告,我在写最后的感想总结时,无话可说,又不愿意说些废话就把他拉手风琴的那个细节写了进去。想不到他现场批改作业时笑了一下,说了句“文笔不错”,尔后又指出我画的电路图有漏了的电路符号,判了个88分。我惊讶地是他不像其他老师,你交上去的作业随便一看改个大概的分数或是看都不看改个分数,他的一丝不苟让我油然而生欣赏。
尔后的日子再也没有了电路接线实训,只是偶尔会在走廊上匆匆地赶去机房上课时遇到他,没来得及细看也没有打招呼,我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尔后回头反应是他时,他不高的身影还是慢慢地走着。还是那件过时的黑色棉衣,还是一个人慢慢地踱着,印象中没见过他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
那段苦闷而挫折的日子,我的世界黑暗一片,心也沉入了无尽的漩涡里,看不到方向也不知道该往哪走。从我身边匆匆而过的人,我都看不见,我的步伐慢的能听得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因为慢,我在走廊里遇到他能仔细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微笑,小眼睛眯着,脸上的皱纹还是笑成了五线谱,仿佛每个音符都是快乐的。他的步伐很慢却有着节拍,因为正面相看,他朝我点了点头,我也回应一个点头,却着实笑不起来,不是因为他,因为那些令我流泪的事,只怕那时的我见了谁的问候,都会不禁落泪。
再次听到他的琴音,是去在做志愿学时的403电路实验室,远远地就听到一阵琴音,拉的还是那几首老歌,却觉得悠扬而动人心弦。他坐在一张椅子上,面前的架子放着乐谱,还是穿着那件过时的黑色棉衣,还是那样认真而快乐的神态,还是专注而娴熟的拉着他的曲子。我们的到来似乎没有惊扰到他,直到我们道明我们是来做志愿学时的他才停下来招呼我们,安排打扫任务。尔后又坐下继续拉他的手风琴。午后的阳光斜斜的射进大里合金窗,溜进了点细碎的光影在他脸上,他的曲子拉的悠扬而流畅,每一个音阶都熟练而动听,听着他的琴音总让我想起那些淡淡的光阴,心里也安静清宁。因为知道他处事的态度,也不敢怠慢,打扫完了向他汇报,他还是像以往那样仔细地检查桌子椅子有没有灰尘,慢慢地踱来踱去的查看每个角落。感到满意就朝我们微微一笑,小眼睛还是眯着,脸上的皱纹连成一个个音符。只要下午放学每次去做志愿学时路过403电路实验室都会听到他关着门一个人在拉着手风琴,还是那几首曲子,我却总是听不腻,心里喜欢他拉手风琴的琴音,每次从门里看他拉手风琴的神态,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光阴可以若琴音悠悠流淌不着痕迹。
今年的中秋节的前一天晚上,跟舍友出去吃饭回来时经过实验楼,看到他在实验楼的大厅里,坐着拉手风琴,面前的琴架放着乐谱,弹着“美丽的草原我的家”,还是一个人,只是这次身后多了几位唱歌的老太太,我和舍友在实验楼前的门旁静静地观看倾听,他回头看我俩一眼,眯起小眼睛,嘴角微微的扬起,还是那样笑,很轻很淡,就像他给人的感觉。尔后又转头专注拉着弹着。我俩就静静地看静静地听,秋风吹过,掀起银杏树一片细微的声响,黑漆漆的夜静的只有这琴音,月亮似乎很不给力,明天就快中秋了,为什么却不亮呢?这琴音衬着这夜晚显得更孤独,还唱着那首“美丽的草原我的家”,我的家不在草原,在南国。偏偏他的琴音又浸入我的心里,让我好一阵思绪游离飞回故乡。
有次黄昏,心情失落的坐在凉亭的椅子上,他也在凉亭里坐着拉他的手风琴面前还是摆着架子放着乐谱,还是拉着那几首曲子,似乎永远拉不完,似乎那几首曲子让他永远不腻烦。身边路过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知道他常在凉亭里拉手风琴,一个个无视的走过。我坐的椅子离他有十步远,不想打扰他,亦不愿意说话,静静地坐在亭子的椅子上听了一个黄昏的琴音,直到天慢慢漆黑下来,他起身收拾东西慢慢地走了,我呆了一会儿觉得没有琴音心里却空落落的,也起身走了,可是心里却多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我只感觉到他的琴音让我有了一种力量,填满我的心顿时变得清宁。这世界如此喧嚣浮躁,人人都拿着麦克风喧扰别人,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在一个安静地角落还有一个瘦小的老头默默地拉着他的手风琴,弹着那几首老歌曲。回去路上,走在昏黄的路灯下,秋风掀起柳树枝,梧桐树叶吹落满地,脚踩着梧桐树叶在地面沙沙的响,一阵秋风拂过又是一阵喧哗,似手风琴的乐音。身旁结伴路过的人黑影憧憧,我看着昏黄的路灯投影下自己的影子,似乎我于路人也是个黑影,一个独行的黑影。生命原本就是一个人拉弹独奏,奏起一首熟悉而又欢欣的悠扬的歌。
只要是下午的403实验室或黄昏柳树下的凉亭里,都会听得到他的手风琴音,一个毫不起眼的平凡的瘦小老头,不腻烦的拉着那几首老歌。我不知道他的故事,但我知道他的琴音,这就够了,对我而言,他已经是个故事了。
2013年10月2日
写于北京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