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磨蹭了会,食堂没饭了,厨师说给你们几个炒辣椒吃呗。瑾和董都说好,我未置可否。
不大功夫盛了上来,稀饭馒头青椒炒茄子,我们几个来的晚的每人匀了一份。
刚一下口,董就叫起来,今天的辣椒好辣,瑾不以为然笑着说,我喜欢,不辣还不过瘾呢。没一会她也开始吸溜起来,终于忍不住说实在太辣了。
他们两个停下筷子,同时把目光投向我,我就回了一句说,嗯,是有些辣,但我继续吃。
我看他们拿起筷子,又放下,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碗,然后董问,我这个给你吃好不,我去吃点别的,我说行,他便把碗里的菜拨给我,瑾犹豫了下说姐,这菜我也没咋动,倒了挺可惜,给你?我说可以啊。
这时连厨师在内,开始瞪眼睛,说你不是不吃辣的吗?我说我不吃辣不代表我不能吃辣啊。这几个人一脸震惊,甘拜下风的表情。
是的,我们这当地人的口是无辣不欢,可只要和我一起吃饭,不管在食堂还是大家一起出去,每次点菜人家问,我总是不要带辣的那一个,大家不可理解,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以为我吃不得辣。
小时候我就像奶奶的尾巴,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奶奶是一个嗜辣如命的人,我们家人和亲戚们都知道,奶奶每顿饭,可以不要任何菜,但必须有辣椒。
不同四川湖南麻辣的是用朝天椒之类佐以花椒熬煮的汤料锅底,我们这里人吃辣椒,是完全以辣椒为主材。
不管谁家,门前后院或地头,必定栽了辣椒苗,从夏天到秋后,青辣椒不断的开花结荚,干完活还不在饭点的时候,顺手揪几只,蘸自己家晒的面酱,就馒头,咔巴咔吧就是一餐。饭桌上青辣椒剁碎了配香菜和葱是一道凉菜,切丝油锅里走一遭就是热炒了。
要说最经吃的那是等到秋天辣椒红了晒干辣椒了。
每年秋天辣椒开始着红奶奶就留意起来,看谁家辣椒成的最好,早早就和主家约着,然后就等树上红透了才摘回来,一边摊开了在院子里晾晒,一边趁闲时开始穿辣椒串,奶奶不喜欢别人插手干,她穿的时候一个一个都挑最红最好最饱满的。
穿了一串又一串,一串又一串,我印象中那个时间院子里到处都是红彤彤的,刚开始 晾晒在席箔上,慢慢的变成一串一串挂在我和奶奶那个屋子的窗户下。
我们这里秋末初冬的时候少雨雪,每天太阳都很好,辣椒串挂在那里,红色不像刚下树时候那么鲜亮,却更深重。
妈妈是个啥都将就的人,尤其做饭这事上,她也喜欢吃辣椒,但都是临时随手在辣椒串上采些个拿去用。为此很受奶奶鄙薄。
奶奶开始加工辣椒了,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那简直是非常顶真隆重的一件事,她要选在天气晴好的时候,那天也不安排其他活。经过风耗曝晒,辣椒这时候干的很透,碰到会碎开,奶奶用剪刀轻轻齐蒂剪下来,那些被她一个一个挑过的,此时还要再一番挑拣,里面会有干瘪或者泛黄的,都要被剔出来。
一次选出来一串的量,兜在一个大簸箕里,我和奶奶屋里生的炉子,是用土坯子紧挨炕砌的,在半腰里相通,晚上封火以后,炕上大半截是热的,炉身闷闷的温乎气,不像妈妈屋里铁炉子热劲那么猛,奶奶将不用的铁网筛子倒扣在炉子口上,将簸箕里的辣椒摆在上面烘着,时不时要翻腾下,慢慢屋子里有就有了熏烤辣椒香,这一簸箕要用整整一个大晚上。
我家有个大铁臼,一尺高,成年人双手拢不住的粗,肚子隆起,壁很厚,底座也很很,四角支出来,杵把上面是个斜开的断茬,我那会甚至搬不起它,我也从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和它一样的铁臼。
冬天的太阳晒得院子里暖暖的,奶奶坐在台阶上,将备好的辣椒装进铁臼,刚开始支棱着几只就满了,她轻轻捣着,晒干的辣椒,又在火上烘烤过,很容易就碎下去,然后再往里面续装,等到感觉装差不多了,奶奶就不间断捣起来,很重很实很老的铁杵隔着辣椒锤着铁臼,声音沉闷却并不刺耳。
奶奶捣的辣椒分三个程度,先是一种捣成小指甲盖大小的辣椒片,再是一种小一点的,还有就是粉状的辣椒面。干透的辣椒很容易碎,这两种很容易就好,分别倒在一边的大碗里。
要捣成辣椒面还是很费功夫,奶奶不急不躁,铁杵起起落落,嗵嗵嗵持续而有节奏的在院子里回响。特有的辣椒香味在院子里蔓延开。我在一边玩,有时兴起会替奶奶捣一会,但是铁杵真的好重,没几下我就坚持不住了。奶奶不时会用筷子拨开看看,直到细细匀匀才收手。
然后再把它们分开装在事先准备好的干净玻璃瓶里。做完这些,要一个大晌午。
大辣椒片和切成同样大小的大蒜片拌一起,热油淋了滴几滴醋,经过烘烤,经过油淋,辣椒的辣味和它特有的香全部被逼出来了,大蒜的辛辣被醋激的弱了不少也更清脆,两种不同的辣味都被调到最佳口感,吃到嘴里那种爽会让人浑然忘记辣。假如正好热蒸馍出锅,一家人估计会多吃小半屉。
小一点的辣椒片和辣椒面吃法差不多,从玻璃瓶里舀出半碗,在正中间旋出个窝,正热的油一勺一勺浇上去,滋滋滋迅速腾起热气和香气,热气退去后是澄亮鲜红的半碗辣椒油,空气里的香味儿很久都不会散去。吃面条,吃熬菜,吃任何饭,挑一筷子拌进去,马上整碗饭都变了模样,红津津油汪汪的光是看着就会让人流口水。有时候妈妈在炉台上烤一圈馒头,外面焦黄,掰开来里面喧软,我们几个会抢,夹点猪油和油辣椒进去,一下子就渗开了,再撒一点点盐末子,没有吃过的人,那个美味想是永远想不到的。
不管家里平时怎么争端闹气,每每有奶奶新做好的辣椒出炉,都会空前祥和欢喜。
后来我离开家了,后来奶奶年龄大了,再后来她就离开了,妈妈每年也备干辣椒,但是她不会像奶奶那样一只一只挑拣,更不会像奶奶那么样熬半夜在炉火上烘烤,家里盖了新房,又沉又笨的大铁臼不见了,妈妈说村里有人家电磨可以磨辣椒面了,我说那好啊,省事多了。
也许是前几年听人说市场上卖的辣椒面里掺了其他叶子或别的东西,也许是饭店的辣椒里夹杂芝麻香料等其他味,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再吃辣椒。
记的看过一篇文章,说某银行新招了柜员,培训他们如何识别真假钞,并不是让他们去认各种假钞哪里假,而是拿着真钞票,反复用手摸,用眼观,一遍又一遍。最后,不管以任何方式,再逼真的假钞混在真钱里,他们手过一遍,细看几眼便能准确无误的指出来。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假,也许在我的认知里,辣椒只有像奶奶那个做法加工这才是原汁原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