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佑宁低着头,眼睛盯着脚上鞋子,双手下垂,人僵僵的,像块木头似得不敢吭声,老老实实站着。
不过,等了半天,韩露却什么都没说,冷哼一声,仰着头负手走了。
项佑宁偷偷抬起头来做贼似的扫了韩露后背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但是身子却一下子放松了,劫后余生般轻轻吐出胸中一口闷气。
“各就各位,继续。”副导演对着喇叭喊了一声开始。
项佑宁听从指挥,老老实实蹲下身来,继续做“马”。他咬紧牙关,下定决心,这回就是把他压垮了,他也不逃开。
低头下蹲之前,他特意转身看了看,人高马大,膘肥体壮的花姐不在,这让他心理压力小多了。
希望这次做“马”一帆风顺,马到成功,“马”也应该有“马”的觉悟。
“好,演员做好准备,马儿蹲下,再低一点,演员上‘马’,坐稳,旁边的人让开位置,预备,开始。”
“上马,起。”一声吆喝。
项佑宁感觉到有人坐在了他的肩膀上,压得他晃了晃,但庆幸的是,这回的人比那个死娘炮花姐的份量轻多了,他还承受得了。
他咬紧牙,腿部发力,摇摇晃晃,慢慢地站了起来。
“往前走。”
“好,继续。”
“现在跑起来。”
“跑快点……再快点……还快点……再加速……”
项佑宁鼓起吃奶的劲,向前冲刺。风在耳边呼呼地响,四周人和景物模糊不清。
他绕着那个戏里看起来辽阔无边,实际却不大,而且却没有几根草,光秃秃的所谓“草原”上,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圈?
他头上汗水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连头发根里都是汗,汗水像小蚯蚓一样流进了他眼角,嘴角,咸咸的,都说眼泪是咸的,没想到汗也咸。
他有点吐不出气来,只好嘴巴大张,帮助呼吸。腿脚发软,心慌气喘,眼冒金星。
可是却一直都没有人喊停。他很难受。他真像一匹忧伤的孤独的野马,一个人寂寞地走在旷野中。
这难道不是在拍戏,做做样子吗?到底要跑到什么时候才可以?
他难道真的是一匹马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不停奔跑?又是谁在后面挥舞着鞭子驱赶他必须一刻不停拼命奔跑?他这样拼命是为了什么?值得吗?
或者是他自己糊里糊涂走错了地方?不小心误进了世界马拉松锦标赛跑道,不往前跑,就要被后面的人群马群踩踏?
项佑宁心里暗暗叫苦不迭,这剧组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不把马儿累吐血就不肯罢休?
没有人喊停,他就不敢自作主张停下来。身不由己,被逼无奈就是这个样子。不是有句歌词“死,也要死在闯荡的路上”。这时候,他苦涩地觉得,这句是为他写的。
跑,接着跑,他麻木地往前跑,往前跑,耳边有风在响。
他背上驮着的“韩露”,和他有仇似的,把他头发分成几股,五指抓得好紧,死死撰住不松开。
他本来一直理的是小平头,只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太忙,没有来得及去理发,头发长长了许多,差不多快有四五寸了,正适合抓住。
“韩露”逮住他的头发,死也不放,扯得他头皮发麻,疼得要死,疼得他直翻白眼。
脖子也像被铁夹子夹住似的,喉咙都要断了。
酷型,这绝对是酷型。太残酷了。
这场戏演完,也不知道头上还能剩下几根头发?搞不好,只怕头皮都要被扯下来几块。
这且不说,跑着跑着,肩上的“韩露”不抓头发了,改抓耳朵,好像他耳朵不是肉做的,是木头把手,抓的那个紧,这架势,看起来是恨不得要把他的耳朵连根揪下来。
太疼了。别人拍戏赚大钱,轮到他,钱没赚到,命先去了半条。
他实在受不了,不由放慢脚步,双手把耳朵上的手用力拨开。管他明不明星。
如果在耳朵和头发之间选择,他还是选择耳朵吧。因为耳朵是不可再生资源,扯下来就没有了,而头发是可再生资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不管戏拍得怎么样,他先救耳朵要紧。
头上的手“改邪归正”,成功转移到头发上去了,他刚为耳朵庆幸逃过一劫,结果一颠簸,那手竟然无意中跑到他眼睛所在的地方去了。
把他的右眼拍打了一下,受伤的眼睛酸涩肿胀,眼泪水控制不住一个劲向外弥漫,成功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向前一个踉跄,差点人仰马翻,幸亏反应快,脚趾头用力,加大摩擦力度,前冲几步,晃了晃,又稳稳站在地上了。
其实心里不是不想像孙猴子那样把背上的妖精狠狠地扔下去。可是,他不敢。摔伤了要赔钱。他刚好没钱。
不敢停留,继续小跑。
这时候头顶上传来一声低呼:“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还活着。”
是韩露助理经济人谢芬宜的声音,依旧不是那个韩露。
项佑宁满身苦涩,他做为一匹不怎么称职的“马”,也感觉到了委屈,闹了半天,他都没有搞清楚,他的主人是谁?要骑“马”的是谁?他究竟是谁的“马”?
他那么样拼命奔跑到底有什么意思?
也许他本来就只是一匹“马”,一匹谁都可以骑的畜生。
项佑宁心中苦涩,在某些人眼里,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人,纯粹就是用来逗乐的。
跑,奔跑,“马”是没有思想的,不用管,是谁的“马”?也不用去探究谁是主人,因为那样没有什么意思?
难得糊涂。
奔跑就是一匹“马”的使命。
戏,都是戏。
跑,继续跑,没有人喊停,你就不能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