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的闹钟响了,六点四十五。
隋想按掉闹钟,走到洗手间,洗了个脸,
又用沐浴露反复洗了三次手。
深呼吸后走了出来。
冯娇正对着镜子观察自己脸上的细纹。
“走吧,到了吃饭时间了。”
“恩,要不,你叫餐吧,我没有衣服可换。”
“就穿你原来那身吧,挺适合你的。”
“全是火车上的怪味。”
“穿着,晚上吃完了东西,再去逛逛,买两件T恤”
“那先去买衣服吧。”
“不,先吃饭,吃饭的时间不能错过,过了对身体不好。”
隋想始终无法忽略用餐时间对自己的重要性,但除此以外,他是一个随和到不能再随和的人,他并没有背过身去,而是眼睁睁看着冯娇背对着自己换上之前的套装。从脱下浴袍,到内衣,再到西装短裤,再到上衣,再到小西装外套。冯娇转过身注视了一会儿正注视着自己的隋想,随后露出了笑容。
他们从房间出去,像是一对姐弟,丝毫嗅不出暧昧的气味。隋想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侧目看了一眼冯娇,才发觉冯娇矮了大半头。冯娇直接穿着酒店的拖鞋就出来了。
“你忘换高跟鞋了吧。”
“我故意的。”
“故意的?为什么?”
“这样就可以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逛街重新置办身行头啦。”
“你真天才。”
“谢谢夸奖。”
街上满是下班回家的人们,城市开始变得拥挤而又匆忙,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疲倦与松弛,机动车道里传来一阵阵急促而又刺耳的喇叭声,让人厌烦的红灯,始终维持着这个世界最后一点秩序。隋想无暇顾及这些日常的琐碎烦恼,一心盘算着该吃些什么。小吃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身边有一个中年女人,无论如何还是该选一个干净的餐厅才是正确的选择。那么,是中餐还是西餐呢,西餐不好,气氛暧昧。还是中餐更令人踏实。粤菜就免了,那价格绝对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儿能承受的了的。川菜太辣,也不知道冯娇能不能吃辣。日本料理的倒是很安静,但论喝酒,还是要喝啤酒才痛快。
“我想吃火锅,铜锅的那种。”冯娇提议。
“好,可是这里我不熟,也不知道哪里有呢。”隋想有些为难。
“我熟,再往前两个路口,巷子拐进去,有个小店,生意特别好,我们坐外面吃,特舒服,而且有气氛,他们自家酿的白酒很不错,还有扎啤也是一流。”
“你常来这儿么?”
“我以前是在这个城市念的大学,现在想想都是十来多年前的事情了。”
“十多年?那现在它还开着嘛?”
“一定开着!”
“为什么?”
“因为我想吃!”
他们穿过人群,一路小跑。火锅店果然还开着,生意看起来还很红火,老板不太招呼客人,服务生是几个五十来岁的女人,隋想接过菜单,本能地想让冯娇先点,但冯娇摆摆手,直接随口就报出想吃的内容。“羊肉片,牛肉片,香菇,香菜,黄喉,鸭血,豆腐,要嫩的那种,如果没有就算了,冻豆腐老豆腐一律不要,还要宽粉,还要鸡蛋,生鸡蛋,再来五两白的,他们自家酿的那种。齐了。”
隋想一个不落地在菜单上打上勾。然后多加了五两白的,和一桶扎啤。
吃东西的过程里,他们并没有交谈,只有在给对方添酒的时候才有目光的接触。冯娇主动跟隋想碰了几次,隋想只是闷声喝酒。直到两人的白酒都快结束的时候,隋想才渐渐放松了下来,他开始摸自己的口袋。
“别找了,你的烟不是在车上就都送我了么!”冯娇说。
“哦,我都忘了。”隋想的下眼皮微微泛红。
“喏,你把两根一起点了。”
“恩。”
隋想把两根并排放在唇边,一起点上,深吸了一口。
“这是我头一回这么帮人点烟呢。”隋想渐渐愿意说话了。
“我也是头一回让人这么帮我点。”冯娇眼睛眯成了一个月牙。
他们的交谈天马行空,没有任何一件事是落在生活里的,从外星人谈到宇宙黑洞,从西方哲学拐进南传佛教,从中外野史谈到武侠小说,后来索性不说话,开始就着扎啤划起了拳。他们像是两个离家出走的少年,挣脱了牢笼,又有些胆怯,带着慌张又忍不住想要释放。
酒后,夜深了,起风,冯娇又露出了中年女人才有的神情,透过淡黄色的酒杯看过去,卷曲的发尾又跳跃了起来。隋想就这么看着,不敢多想。这像是一场颠簸流离的梦,梦里流着让人痴迷而不敢绝望的鲜红血液,没有痛,只有梦。
“几点了?”隋想问。
“不知道,我手机丢在房间了。”冯娇说。
隋想一下子又回到了现实,他知道冯娇是故意的,她不愿把一颗随时会扫兴的炸弹带进两人的相处里,一旦电话响了,那这一切欢愉都将粉碎。但他并不知道,其实冯娇一开始就已经把手机关了机。他并不知道,冯娇掌握着游戏的主动权。即使是在冯娇与她丈夫的游戏里冯娇也是真正的掌控者。
“我的手机,也丢在房间充电呢。”隋想说。
“傻啊,房卡一拔,哪儿还有电啊!”冯娇说。
“我完全没想到。真是太蠢了。”
“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
“你蠢,挺好的。”
他们并没有逛进门面紧挨着华丽门面的商场,甚至连街边的打折小店都没有走进,冯娇在路边摊上挑了一黑一白 两件T恤 一条灰色的长裙 和一双夹脚拖就算是完事了,隋想没有做出掏钱去买单的姿势,他知道他还不够资格。
冯娇说,今天是我们相处的第一天,我想看日出。
隋想说,可惜我们已经醉了,太阳可能不会从我们的眼睛里升起来了。
冯娇说,不,不是我们,是你醉了,只有你醉了。
隋想说,我想再抽一根烟。
冯娇说,醉了的人总是要烟抽的。
隋想说,那看来,早在火车上的时候,你就已经醉了。
冯娇说,当时呼吸里散出酒精气味的人可是你吧。
隋想说,可是那杯酒,不是为你喝的。
冯娇说,可是,那根烟是你借给我的。
隋想说,我还借了火。
冯娇说,对,你还借了火。你要记住,是你借了我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