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饭的时候被水煮鱼辣得嗷嗷叫,想喝可乐雪碧,想喝王老吉,但家里没有半点库存,只能眼巴巴看着小胡同学优哉游哉地喝着他的啤酒,还时不时地伸过来朝我嘚瑟一下,来喝点啤酒呗,喝了就不辣了。我很坚定地拒绝,就算辣得没有白开水喝,我也不会喝酒。小胡同学又道,酒还是要学着喝一点,你看奶奶现在每餐都要喝点白酒,比爷爷还喝得多,听说以前她不喝酒,可是现在不也喝了吗?
一席对话,让我想起了奶奶。
奶奶喝酒的习惯是从这几年开始的,说不清具体从哪一天,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大概从她生过一次大病之后,奶奶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容易乱说话,爱计较,不爱动,不爱做家务,每天上午下午都要睡一觉…这几年看到的奶奶,同我记忆中的奶奶相去甚远。
二叔二婶曾经带奶奶去市里面的医院做过一次全身检查,检查后的结论,她身体上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脑子糊涂,有些老年痴呆。谁都知道,这病没法医,不可逆转。医生对我们家属的嘱咐也是尽量依从她老人家,少些刺激。从这以后,我们就真的拿她当小孩了,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只要她开心。
奶奶比爷爷小十岁,爷爷八十多,奶奶七十几,在家的时候,我总喜欢缠着奶奶问家里以前的事,她怎么和爷爷在一起的,老家以前是什么样子,究竟生了几个小孩,等等等等。在我断断续续地追问下,关于奶奶的一些故事逐渐展开。
奶奶的娘家在很远很远的一个山沟里头,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从爷爷家到奶奶的娘家,翻山越岭差不多要一天时间。奶奶还是姑娘家时,她们同村有一个比她稍微大点儿的远方亲戚嫁到了爷爷所在的村,这个远方亲戚在夫家生活几年后觉得这个地方比娘家要好得多,又看村里单身青年不少,于是在往返夫家与娘家之间干起了牵线搭桥的活。每次回娘家,她找到还没结婚的姑娘,在与姑娘的父母交流并取得同意之后,便带着这些未婚姑娘跋涉一天来到夫家,然后介绍村里的未婚男青年与这些姑娘认识,如果彼此觉得不错,各方面都很满意,那么就可以商讨结婚事宜。奶奶和爷爷也就是这样认识的。
我问奶奶,你喜欢爷爷啥?奶奶说,有啥喜欢不喜欢的,那个时候就看上你爷爷是村里的保管员,有粮食吃。我又问奶奶,那你们结婚那天爷爷有没有找人抬轿去接亲啊?奶奶撇撇嘴,我们那个时候可不像你们现在这样,要几个车来接,新娘出门还不能脚沾地。我结婚的时候啊,你爷爷就找人带了些布匹、红绳和几斤猪肉来提亲,提亲的人头一天过来,第二天我就扎上两根红绳,穿身新衣裳,就跟着提亲的人一起天没亮就出发,一路走到你爷爷家的,哪有什么轿子哟?
回奶奶娘家的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走过一回,也是早上天蒙蒙亮就出发,先坐车到一座山脚下,然后从山脚出发,翻过山,再沿着另一面山脚下的山沟走很长一段路,才走得到奶奶的娘家。我去的时候还可以坐一段汽车,而奶奶结婚时全都是小路山路,所以当听到奶奶说她是走着过来嫁给爷爷时,我忍不住问一句,委屈吗?奶奶说,哪有什么委屈?我们那里条件差,穷得很,经常没有吃的,你爷爷的条件已经算好的咯,我跟着她过日子,至少不会挨饿。
这一跟,就跟了一生。年轻的时候,我以为他们那个年代的婚姻纯粹是为了过日子,没有感情,可这几年我才发现爷爷奶奶的感情早就融进了生命中的点点滴滴,如呼吸一样自然。有好几次我想接奶奶到我工作的城市玩一下,可奶奶总说,我倒是想去,但你爷爷不过去,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几十年的感情,不用特别行动,简单几句话,便能读出其中意义。
奶奶没有读过什么书,会认识的字极少,更说不上会写字了。在我记忆中只看到过一次奶奶写的字,那时候我们几个孙字辈都在奶奶家生活和上学,有一次奶奶捡到一支我们从学校拿回家的粉笔头,在门前的地上歪歪扭扭写下她的名字,写完后把我们几个大点的叫过去问,过来看看我的名字有没有写错?看向我们是充满期待的眼神。那一次,是我唯一看到的奶奶写的字。
尽管奶奶没什么文化,但数数算账这些还是可以。家里的财政大权像掌握在爷爷手里,奶奶偶尔要自己去找点零用,去别人建房子的工地上捡过废品卖,到其他村民家中收过鸡蛋,低价近高价卖,中间赚一点差价…每每想到奶奶曾经做过这些“小生意”,眼前就浮现出一位可爱得老太太。
如今爷爷奶奶真的算是颐养天年了,身体健康,耳聪目明,能吃能喝。尽管奶奶被检查出有轻微的老年痴呆,但我们相信,在儿孙的陪伴照顾下,她一定能清醒地,健康地,走完剩下的时光。
人啊,不管有多老,身在哪,都始终念着自己的根,这几年,奶奶想回娘家的心越来越频密,每年都会念叨好几回,尽管她娘家的人越来越少,但她说还是想多回去看一看,我答应她,今年春节带你回你老家看转一转,奶奶说,好啊好啊,立马就拿出她的老年手机,翻着里面她认识的名字,眉眼笑开了花,像个孩子。我说奶奶,那我们要少喝点酒了哟,酒喝多了坐车会晕,我就不带你去了。奶奶说不喝了不喝了,坚决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