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电影《雪路》是2015年上映的一部以二战时期朝鲜慰安妇为题材的历史影片。
这部电影与韩国另外一部同题材影片《鬼乡》,无论在情节设置讲述手段和历史还原上都具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两部电影在叙述底调和镜头画面上颇有差异,也形成两种对历史的回顾基调。
《鬼乡》更侧重于一种血泪控诉的剧烈痛陈和阴郁情绪,《雪路》则更为平静和缓慢,隐去很多残暴激烈的历史细节,而倾向于描述在地狱般苦境里依旧咬牙求生的幸存儿的坚韧与达观。
不论是何种叙述基调,它们反映和控诉的都是同一个主题:对战争丑陋残忍的无情揭露,对惨受暴虐的慰安妇们深切关注与同情。
它们呼求也是同一个目标:对历史的憎恨和追究或许可以搁置,但历史绝不能被遗忘,所有负辱含冤的慰安妇们,都还缺着一声恳诚的道歉。
《雪路》使用倒叙回忆的叙事手法来追忆那场可怕的历史灾难。
主人公钟芬老奶奶在年少时期被日军强行抓去做慰安妇,与她同行的还有与她同村的姐姐英爱,钟芬奶奶的回忆便主要以她和英爱两人的悲惨经历为主。
影片在现时的柔暖色调与回忆的阴冷色调两相穿插,追忆了慰安妇们在日军禽兽暴行下惨无人道暗无天日的地狱生活,历史的纵深与时光的流逝在两种光影里得到共时的呼吸与存在。
这种插叙式的讲述手法同时使这种历史题材本身的沉痛性和悲哀性得到了缓解,降低了电影的阴暗度和压抑度,也使观众的抑郁情绪也得到一定的缓冲和调节。
影片的主导情感是压抑克制的,整个故事也都是采用克制陈述的方式。
正如之前所说,影片将很多可怖残暴非人道的画面细节通通省略,而力图用最平静隐忍的方式和间接表现来回忆这段历史。
这是导演的仁慈,也是观众的不忍。
但尽管如此,影片对慰安妇们的悲戚生活的表现力度也并没有被削弱,女孩们破烂不堪的衣服,满目苍夷的身体,鼻青脸肿的面目,惊恐绝望的眼睛,都在赤裸裸地向观众展示着她们所承受的巨大伤害与致命威胁。
英爱和钟芬是两个性格与家境都相差迥异的女孩。
英爱是富裕人家的小姐,成绩优异清高自傲,钟芬是贫苦人家的丫头,忠厚朴实善良亲切。
影片里这两个人物形象塑造得真实丰满,在那个特定的黑暗环境下两个人成为彼此唯一的慰藉与支持,而英爱对钟芬由原本傲慢憎恶的态度渐渐转变为友善于情理之中也令人无比动容。
善良与坚韧是钟芬这个人物形象最突出的性格特点,也是这部影片在苦涩里的一点点温情。
不论是对待曾经鄙视厌恶自己的英爱大小姐,还是在慰安所里遭受践踏和侮辱时,钟芬的善良本性却几乎没有遭到一点玷污。
她忍辱负重对日本士兵鞠躬,她真心诚意地陪伴和安慰英爱,鼓励英爱不管怎样也要继续活下去,自己也从未放弃过生命的希望。
钟芬不像英爱那样受过正统教育,没有英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倔强和洞见。
她的求生之心是质朴而纯粹的,是一个踏实踩踏在泥土地上的农民的心所拥有的简单善朴的对生命的热爱,对亲人的眷恋,对故土的亲密。
钟芬这种在绝境里坚持着的善与爱展现了人性中最柔软也最坚韧的部分,展现了人的生命与情感明明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能在某些极端情境下顽强得百折不挠。
忍辱负重也要活下去,咬牙切齿也要活下去,苦中作乐也不能丧失希望,也要抱着找回失去的美好的热切之心翘首盼望着等待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执守以求。
绝望成了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女孩们纯真坚强的心性与穷凶极恶的日军形成强烈的反差,也正是这种反差更令人深感愤恨与痛心。
英爱最终未能成功逃离而死在归乡的路途之上,钟芬则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故土。
然而回来的钟芬未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她也没有得到尘俗里的快乐与幸福。
影片里老年的钟芬一个人吃饭生活,一个人颤颤巍巍地在寒冬里行走。
这么多年来她对英爱的怀念从未减轻过,那段记忆也不曾遗忘过一丁一点。这么漫长的岁月,钟芬寂寞地背负着沉重的回忆与悲伤离群索居。
电影里有一句钟芬的独白直击人心:“没想到逃离那个地狱之后,又进入另外一个地狱。”
钟芬的身体在皑皑白雪里走出了生命的恐怖洞穴,而灵魂却久久滞留在多年前那个冰冷雪地上,陪伴在英爱的尸体旁,再难离开。
在深不见底的巨大绝望里凭靠着纯真的信念和善良的心性顽强求生,而历经万难终于又回到温暖人间,但身体的冰冷与心灵的寒意却怎么也没办法被驱逐。
人间的喧哗热闹不能给予受伤的心以慰藉和抚摸,反而令其感到尖锐的陌生和疼痛。
失去亲人与朋友的身心俱伤的钟芬孤零零地漂浮在这个恍若隔世的人间,就这样无人关心无人问津地度过自己落寞的岁月。
在影片里,所谓的救赎和治愈似乎是在老年钟芬遇到暴躁少女时才开始的,那么此前呢?从一个15岁左右的小女孩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这中间的悠悠时光里,钟芬是如何度过的?没有得到安慰和陪伴的她,在阳光普照的人间自铸了一个寒冷阴暗的地狱,独守创伤和落寞。
在影片结尾钟芬奶奶看见了少女时期的自己,那个时候她的笑容还是天真明媚的,在她的身边有自己偷偷喜欢的男孩,有可爱的弟弟和爱她的妈妈,一切都是那么有希望。
当蹒跚的银发钟芬与几十年前的自己错身而过时,才知道,那段悲惨的经历并不是只毁了钟芬的少女时代,而是毁了她的一生。
尽管岁月漫漫,钟芬的两鬓早已斑白,但身体的疼痛与心灵的创痛从未随着时光的绵软抚摸而得到根本的治愈和安慰。
中国电影《二十二》也是一部慰安妇题材的影片,以纪实角度记录这些老人们的生活现状,使人感伤不已。
这些女孩在被抓入地狱之后暗无天日,但离开地狱之后却依然活得如同阳世的鬼,有些记忆与悲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变得愈加清晰可见,而所处世俗的偏见世道的冷漠主流的排斥责任的推卸,以及自己没有办法摆脱的羞耻感无力感落寞感又成为更深重的心灵苦难,这些都是慰安妇们在长长岁月里得不到人们重视和解救的情感炼狱。
身体摆脱了镣铐,心却还在备受酷刑的折磨。和平给不了她们安全感,阳光也不能给予她们安慰和温暖。
战争结束了,而那些在战争中备受毒害和迫虐的灵魂与人性依旧被战争弥留的爪牙狠狠抓住,被迫永久停留在那个黑暗恐怖的时刻里苟延残喘着。
战争结束不过是一个时空意义上的物理概念,只有当因为战争而在痛苦与寂寞里沉沦的最后一个灵魂也得到真正的救赎之后,才是人类意义上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