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中

它是这座城市最好的中学。

连续十年升学率全市第一，全省也没有出过前三位。本市屈居第二的中学对追上它已经不报希望。

它为社会各界培养了一大批政治家、艺术家、知名学者……活跃在国内外各个领域。当然，也有一大批已经被载入史册，成了校庆时不能到场却被反复提及的名字。

它的学生毕业之后走向清华北大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说出来不会有人会有反应，被国际顶尖学府录取才值得一提。

以至于它的一些学生数年后走向社会，在履历表中最重点提及的会是十三中，而不是最终拿到学位的那所高校。

本市曾经有位身价难以计算的企业家想让自己的儿子破格进十三中读书，开了一张空白支票给校长，要捐资助学，捐多少全凭校长的笔在支票上写，最后却被委婉地拒绝。——他的儿子比十三中的录取线只低了三分。

据说，十三中的历史算起来已经接近一百年。

几栋最老的楼经历了这么多风雨，爬山虎的脚几乎穿透了墙体，不用空调也四季清凉。十三中自然不缺少气派的建筑群，这几栋旧楼只是用来存放实验器材。它们见证着十三中的历史。

十三中在本市家长的心中，简直成为圣地。

尽管它的名字听起来不怎么吉利。

二、头疼病

上晚自习的时候，吴迪尔的头痛又发作了。

太阳穴里像有一根针在狠狠刺着，她紧紧咬住嘴唇，生怕呻吟出声。最近一到晚自习她的头就开始痛。晚自习是复习一天所学的知识的黄金时间，她却在差不多连续一周的时间里，把这个黄金时间都用在和头痛作斗争上。

“吴迪尔，你怎么了？”同桌高婷婷好奇地问。、

“没事。”吴迪尔强忍住痛，眼梢有意无意地扫过窗外。

“要不要叫老师？”

“说了没事了！”吴迪尔的声音不耐烦地提高。

高婷婷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重新回到自己课本上。

吴迪尔心虚地瞥了高婷婷一眼，她害怕，不敢让老师和同学知道她不舒服，因为她不清楚，头痛是不是因为那件事……

吴迪尔的升学目标不高，只要能被Z大录取就行。Z大在其他学校的学生眼里，已经很厉害了，但在十三中，只能算中下等的选择。她并不是很聪明的学生，基本功也不是很扎实。说起来，她的危机感到了最近才有。后悔已经没用了，谁让自己当初心思没有完全放在学习上？

想起刚进十三中时，军训时候遇见的那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子，自己为他足足牵挂了一年。他是隔壁班的班长，进学校时就立下了目标去美国留学的，自然是没有心思更没有精力放在卿卿我我上。

更何况，早恋在十三中，是很遭鄙夷的事情。

吴迪尔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也想默默地把心思压下去，把成绩搞好。毕竟考上十三中太不容易了。可是，对一个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来说，这太难了。

浪费掉的一年的时间如此宝贵，让她想起来就心疼。可是不是没有那件事，估计她要再浪费一个一年也不一定……

Z大每年都会给十三中一些特招名额，吴迪尔现在想要的就是拿到这些名额中的一个。她现在对高考已经没有了信心，信心对十三中的学生来说，可能是高考最大的障碍了。

三、问前程

旧楼后面是一片空地，惨淡的月光照着一个长发盖脸的人影。爬山虎的叶子窸窸窣窣，斑驳的树影投在人影的后背，人影形同鬼魅。

人影口中发出嗡嗡的声音，过了好半天，伸出细瘦的手指，慢慢插进身前的土里，又缓缓拔出来，以手指做勺，舀出来一掊黄土，洒在面前的空地上。

接着，人影仰面朝天，双手伸向夜空，手指颤抖，嘴唇翕动，像在喃喃低语，忽然“噗”地一声，整个身体倒了下去。

远处有个黑影远远矗立着，看不清楚胖瘦样貌，甚至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个人。黑影好像在默默看着长发人影的行动。过了片刻，再往那个方向看去，黑影突然已经不见了。

昨夜，吴迪尔睡得很好，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以前只要晚自习头痛，到了夜里就会很长一段时间也睡不着。

也许，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吧……希望如此……

吴迪尔翻身起床，同宿舍的同学们却都仍然在酣睡。吴迪尔拍拍头，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光线，看来天已大亮，按照常理，这个时候同学们都已经晨练过坐在教室里了，今天是怎么回事？

吴迪尔想叫醒大家，在这个当儿，心里突然一动，转而静悄悄地穿衣下床，走向教室。

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吴迪尔拿起自己最怕的化学科的教材，逼自己认真去看。有了破釜沉舟的心，果然不一样，那些从前看起来像鬼画符似的化学符号，如今看起来轻松多了。一天不知不觉结束了，吴迪尔的学习效率非常高。

她合上书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向一片幽深的树丛，来到旧楼。

吴迪尔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土堆旁，却看见地上有黄纸和香灰。她心里一惊。难道，那件事情……还有别的人也知道，并和她一样做了？

那人告诉她，只要按照他说的做，就能拿到Z大的录取名额。可是，难保没有别的人选择了和她一样的方式，并且，也是冲着Z大的特招名额去的，谁都知道，Z大的特招考试，就在一个月后。

不会，不会，也许只是无聊的人来这里烧着玩的。吴迪尔努力安慰自己，浑身却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四、总动员

学校升学动员大会。校长讲话、锣鼓喧天、文艺汇演、全校集体舞。这已经成了十三中每年升学动员大会的定规。可是没有人怀疑过它的作用。校长的讲话总是催人奋进，锣鼓齐鸣和文艺汇演让全体师生倍受鼓舞，而在全校集体舞之后，师生们个个脸蛋红润、双眼发亮，每个人都知道，全市第一，甚至全省第一，是他们十三中的了。

今天的校长讲话颇不同寻常。他到快结束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最近有学生为了升学，求助于别的力量，这是非常幼稚的行为……”说到这里，眼睛仿佛从吴迪尔身上扫过，吴迪尔本能地低下头，看见身后一条淡淡的黑影一掠而过。

这一段时间，每隔几日，吴迪尔都会有一天颇为精神，学习效率奇高。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件事的原因。不过，吴迪尔很享受这种感觉。

而在另外的晚自习，她一边看书，一边要继续和顽固的头痛做斗争。

不知道校长为什么居然也会知道了这件事情，吴迪尔很有问一问那个神秘人的冲动，可是，她并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

吴迪尔又来到了旧楼，她这次要来烧掉新的东西。

转过这条杂草丛生的小路，就来到了旧楼的后面。刚一走近，吴迪尔就听到一片嘤嘤嗡嗡的声音，抬头一看，土堆前面晃动着一片人影，每个人都手里拿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吴迪尔浑身冰凉，巨大的恐惧让她四肢僵硬，不小心碰到一根枯枝，土堆前的人影听到了，齐齐转过身来，千篇一律的表情一起冷冷地直视着她。吴迪尔倒抽了一口冷气，一颗心猛地悬到了嗓子眼。她一步步后退，脚踩在高低不平的地上，差点滑倒。她本能地回头看路，却又瞟见了那个熟悉的黑影。转身看去，土堆前面只剩下一个人影。

吴迪尔的脚步带着她一步步走过去，那个人垂着头，散开的长发在风中舞动。

“你是谁？”吴迪尔喃喃问。

那个人慢慢地转过头，吴迪尔看清了对方裹在头发里的脸。

……

“吴迪尔，醒醒，醒醒！”吴迪尔感觉自己的人中很痛，这痛的感觉却让她清醒了。一杯清凉的水被缓缓送入她的口中，咽下去，好舒服。

“她醒了！”有人兴奋地叫。

“怎么在总动员大会上晕倒了？马上就要高考了，这身体素质要加强啊。”是班主任的声音。

在总动员大会上晕倒？她晕倒了吗？

五、另一个

高婷婷神秘兮兮地盼着吴迪尔问自己，吴迪尔懒得理她，高婷婷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知道校长在总动员大会上说的那个人是谁吗？”

吴迪尔一哆嗦，手里的钢笔差点掉了。

“就是——莫——丽！”高婷婷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

“每隔一周，莫丽就会跑到那里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看上去就像和魔鬼搞什么交易。她还以为别人不知道。”高婷婷的声音压得越来越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吴迪尔的反应。

莫丽是班上家庭条件最差的学生，估计在全校也是。她的成绩中等，各科目的程度总体上和吴迪尔差不多。之前因为父亲生病，断断续续的差不多旷了大半年的课。十三中的同学一向都很拼，老师常说，“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何况旷了这么多课，再努力，她的成绩也好不到拔尖的程度了。

吴迪尔想起了她在总动员大会上晕倒后看见的那个裹在头发里的脸。

对于Z大的特招名额来说，莫丽无疑是她最强有力的对手。即使她的综合素质比自己略差，但是她背负家庭重担却仍奋发向上的精神一定会让她加分不少。

本来，吴迪尔做过那件事，把握会大一些的，可是现在，莫丽也去了那个地方，难道，她也做了那件事？

高婷婷看着吴迪尔的脸，冷不防吴迪尔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啊，哦，我……”高婷婷张口结舌，吴迪尔已经拿着书出去了。

旧楼后面依然是寂静一片，偶尔有不知道什么小动物从她的脚边突然窜过去，激起一片声响，让她的心脏一阵抽搐。

四下无人，吴迪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张口道：“不是我只要做了那件事情，就可以没有竞争对手了吗？”

“是的。”黑暗中，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嘶哑阴冷的声音，“每个人都有怨念，每个人都能拿他的怨念来换取他想要的东西。你们十三中的人，欲望够强，一旦落空，怨念也就够强，如此才在这里形成这么一个强大的气场，才能满足你们这些后人新的愿望。”

“我……”

“拿新的怨念来交换吧。”一只手忽然伸到了吴迪尔的眼前，手心朝下握成拳，五指又张开如勾，做了个难以言说的奇怪的姿势。吴迪尔浑身都哆嗦起来。

六、那件事

Z大特招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莫丽依然每周都到旧楼后面去。不知道她拿了多么强大的怨念来交换，不知道她的怨念的内容是不是所有的竞争对手都发挥失常、考场上生病、甚至——发生更大的意外？！

吴迪尔不寒而栗。

莫丽在班里本来话就不多，如今，在教室里就埋头苦读，出了教室就消失不见，吃饭也一个人在角落里匆匆而就，整个人显得更为诡异。

据吴迪尔所知，这次参加Z大特招考试的同学，一部分是有更高的目标，拿这次考试练习的，就算考上了也不会去Z大；一部分是成绩不够，已经被家长安排了自费出国读书的，参加Z大特招只是为了有一份国内大学考试成绩，准备根本不足。算来算去，只有她、莫丽和另外一个同学张青青是认真地准备上Z大的。Z大今年给了十三中两个特招名额，张青青的成绩明显比她和莫丽要好，基本功也比她们俩扎实，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她的竞争对手，就只有莫丽了。

想来莫丽也是这么认为的，否则就不会去旧楼后面了……

她在刚遇到那个神秘的人的时候，还对这样的方法将信将疑，可是把怨念和烦恼写在黄纸上，在深夜里将它烧掉，再说出自己的愿望之后，真的有一种奇特的快感，重新回到教室里学习也会效率提高很多。

对那个帅气男生的情感慢慢变淡，也是这样做了之后的。

那个神秘的人还告诉她，她所有的愿望他都知道，还会给她“偷”出几天时间，对别的同学来说，时间是没有移动的，可是对于她吴迪尔来说，时间却凭空多了好几天，她可以拿这几天的时间来巩固自己的知识。

神秘人果然没有骗她。后来，她果然好几次用自己“多出来”的时间去了教室。虽然有时候晚自习时会头痛，她也觉得这只是必要的代价而已。

那么，莫丽既然用了同样的方法，会不会有更多的比她“多出来”的时间？学到了比她更多了的知识？

不行！她为了Z大都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了，还冒险相信了一个陌生的神秘人，不能功亏一篑！

七、自作孽

Z大特招考试那天很奇怪。

吴迪尔的眼圈是黑的，看起来精神萎靡。

这和她前段时间认真准备的状态太不相符了。看得老师都忍不住微微皱眉。

几天后，特招名额公布了，经过双向选择，十三中的张青青和吴迪尔最终被Z大特招录取。也该吴迪尔幸运，一起参加Z大特招考试的莫丽突然闹肚子，频频往厕所跑，试卷连一半都没有做完。自然名落孙山。

据说，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陪女儿参加特招的莫丽的妈妈知道结果后哭了，但是闹肚子是突发状况，没有办法的事情，怪也只能怪老天的安排了。

吴迪尔知道了这个结果，并没有显得多么开心。而是到了卫生间，一个人默默地把一堆写着小字的黄纸撕碎，扔进马桶，放水冲走。

她再也不想去旧楼后面了。

高考结束，莫丽被本省一所工程机械方面的学校录取了，是一所大专院校。因为莫丽的分数比这所学校的录取线高出太多，又加上是传说中的十三中毕业的学生，学校简直有些受宠若惊，给了莫丽一大笔奖学金。

放暑假了，吴迪尔缠着班长和其他几个同学，倒了几次车，来到莫丽在小镇上的家。

莫丽家的条件比起他们几个同学的家，实在是差得很远。莫丽爸爸的病可能又犯了，在床上躺着，为自己不能起来招呼女儿的同学而不停道歉。

妈妈倒了几杯水给他们，就照顾爸爸去了，留下他们几个年轻人聊天。

“真可惜啊，要不是闹肚子，你的成绩应该能上Z大的。”高婷婷快言快语地说。

莫丽笑了，同学们来看她，她明显很开心：“不可惜。告诉你们个秘密，我本来就不想上Z大，我早就准备去这所学校了。”

“为什么？!”其他人几乎异口同声。

“我的分数上不了很顶尖的学校，我又没有父母亲戚能帮我安排工作，靠我自己的话，普通的大学毕业后恐怕连学费都赚不回来。大学毕业还是要就业，录取我的这所学校就业挺好的，我调查过，他们的毕业生大部分去了大型汽车企业。而且他们准备加强师资建设，很可能从我们这届学生当中抽选出几个来培养成本校的老师。学校离家又近，毕业也早，方便照顾家人。何乐而不为呢？”

“你真的这么想？”吴迪尔像是太吃惊了，直愣愣地看着莫丽。

“当然。”莫丽拿出学校给的奖学金证书，调皮地朝他们挥了挥。

吴迪尔突然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了莫丽，如释重负一般。

八、怨念结

莫丽没有说谎。她关注那所专业性很强的大专院校很久了，她想早点毕业，凭自己的能力选一份薪水待遇前景都不错的工作。她知道自己的成绩上不了特别优秀的大学，家里也没有那个经济条件支持。可是从十三中毕业却上了一所大专院校，不说别人，爸妈那关都过不了。尤其是妈妈，非常爱面子，想说服她非常困难。她只求上天保佑，高考之后，一直对她寄予厚望的爸妈不要太伤心、太受打击。

这个时候，莫丽在旧楼后面遇见了那个神秘人，神秘人告诉她，怨念成结，会阻碍自己前进的步伐，写在纸上，烧给大地，怨念之结的力量会转换为正面的能量。

深夜里，旧楼后面那个人，确实是无助时候的莫丽；但是莫丽的怨念，却不是关于Z大，更不是关于吴迪尔。

莫丽把这一切告诉了同学们。班长很吃惊：“原来校长在动员大会上说的那个‘求助于别的力量’的人就是你啊——”

“还有我。”吴迪尔终于鼓足了勇气说了出来。看着大家惊讶的眼神，她申辩道：“但是真的有用，我，我，我……我真的得到了好几天‘多出来的’日子。”

说着，她把这段时间她遇到的事情的详细情况都说了出来。

班长同情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吴迪尔，你说的这几天，都是你晚上做梦梦游的日子。怕影响你考试，之前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还打算等几天给你父母打电话带你去看看医生呢。”

梦游？！

同宿舍的张青青点了点头。

原来没有什么“多出来的时间”，原来只是做梦而已！

“可是我也觉得真的很灵啊，”看气氛陷入了尴尬，莫丽笑着说，“我正犯愁这次考试怎么办呢，我妈千里迢迢陪我来的，不参加又不行，结果就拉肚子了。就是因为我之前祈祷让我在考试的时候遇到点突发状况啊。”

班长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那个神秘人，其实是我们的一个师兄，因为太想考取一所学校，也一直志在必得，结果却不幸落榜了，之后就疯疯癫癫的了。还好，他从不伤害人。”

啊？！自己那么多个晚上怀着虔诚的心去见的，居然是一个疯子？！莫丽和吴迪尔都愣住了。

可是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疯子又有什么两样！

——莫丽之所以在考试那天闹肚子，是因为吴迪尔在她的杯子里放了泻药。

吴迪尔犹豫地看着莫丽，她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