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
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炼。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不知已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译文
陆澄跟随先生在南京鸿胪寺居住,突然收到家书,说儿子病危,陆澄十分担心、郁闷,难以纾解。
先生说:“此时正是修养的好时机,如若放过这个机会,平时讲学讨论又有什么用呢?人就是要在这样的时刻多加磨炼。父亲爱儿子,是十分真切的感情,不过天理告诉我们应当适度,超过合适的度就是人欲。许多人在这种时候往往认为按照天理应当有所忧虑,于是就一味地忧愁痛苦,却不知道如此已经是‘过度忧患,心绪已然不正了’。大致而言,人有七种感情,感情流露得太多即是过度,流露得太少则是不够。才超过一点就已不是心的本然状态了。所以必须通过调节,使得心绪中正平和才可以。以子女哀悼父母的丧事为例,作为父母的孝子,难道不想一下哭死才能纾解悲痛之心?然而圣人却说‘哀伤不能害了性命’,这不是圣人要强人所难,只是天理的本来状态规定了一定的限度,因此不能超过。人只要能够认识心的本来状态,自然一丝一毫都不会有所增减。”
注
【澄在鸿胪寺仓居】,邓艾民注,王守仁于正德九年(1514)升南京鸿胪寺卿。陆澄等从学在此时。鸿胪寺乃掌管赞导相礼之官。仓居,衙社暂住。
【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参邓艾民注,见《大学》:“所谓修身正在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 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第七章)
【七情】,陈荣捷注,《礼记·礼运篇》第二十三节云:“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普通以“乐”代“惧”。
【毁不灭性】,邓艾民注,《礼记·丧服四制》云:“毁不灭性,不以死伤生也。”
参邓艾民注,王守仁处理丧事言行,参见《全书》卷三十四《年谱·五十一岁》:
“二月,龙山公卒。……先生戒家人勿哭,加新冕服拖绅,饬内外含襚诸具,始举哀,一哭顿绝,病不能胜。门人子弟纪丧,因才任使。以仙居金克厚谨恪,使监厨。克厚出纳品物惟谨,有不慎者追还之,内外井井。室中斋食,百日后,令弟侄辈稍进干肉,曰:诸子豢养习久,强其不能,是恣其作伪也。稍宽之,使之各求自尽可也。”
笔记
省察是有事时存养,遇事之时,正是存心养性之时。越是极端状况,越要扛得住,寸步不退,才能动心忍性,增益己所不能。
人往往是在遇到大的挫折和困难之后才开悟,或者是疾病,或者是失败,或者是患难,甚至是死亡。王阳明龙场三年,居夷处困,惟精惟一,方始开悟“吾性自足”而超入圣域。
大磨难是大礼物,富贵贫贱、患难生死,人生能有几回遇到?遇到之后退缩、放弃就让心性毁损,一蹶不振,掉入万丈深渊。如果坚忍不拔,超脱自我,再不挂碍于荣辱得失、富贵贫贱、生死,就可以无入而不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