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个和往常一样的夜班,在处理完三台手术患者和常规工作后,我坐下来喘了口气,呆呆的望着护士站的电子钟,显示23点10分。患者都睡下了,静悄悄的,我看着长长的走廊,一本本重症患者的护理记录,感觉生命的尽头离我如此之近,就在那扇上了锁的大门之后。
每一个离开的人都要经过这条走廊,夹杂着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周围病友的惋惜声。我似乎有些麻木的回想着这些年夜里送走的人,不出意外,没有一个人是平静接受死亡的,我没办法探究他们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心里的想法,是不甘,是不舍还是恐惧?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想起母亲去世的那一刻,看着她无力又倔强的和最后一口气抗争时,我知道告别的时刻来了,我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在她耳边说:妈妈走吧,放心吧。就在几秒后心电图机上的所有波纹都变成了直线。那是一次特别的感受,一次关于生命终结的感同身受,那是无论你抢救过多少人,见过多少次死亡都不曾经历的感受,曾无数次向患者家属告知死亡已成定局,看着他们因悲伤扭曲的脸和无法抑制的哭声时,我也会难过,会陪着他们一起哭。但在母亲离去的那一刻,我异常平静,没有掉一滴眼泪。并非不难过,相反那是一种彻骨的痛,因为太痛了。让我有了另一种心境,原来真正的消失是这个样子的。
我有个听起来可怕的习惯,就是在一个人逝去后花五秒钟认真的看一看最后凝固在他们脸上的表情,喇荣五明佛学院的师父告诉我,人走后的面容预示着他们死后的走向,是往生极乐,还是又入轮回,都能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来。很遗憾我从没见过师傅口中所说的上等面容,大多数也许全部都是可怕的,有的可怕到他们的亲人都不敢多看一眼。那一天,我一直看着母亲的遗容,很漂亮,很安详。她做了一辈子漂亮女人,我很欣慰在这个时候她依旧像个熟睡的人而不是逝者。我想不必像师父说的可以闻到花香听到梵音,微笑而去。像这样安详的睡着了也是很好的。习惯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养成的,我希望在生命的最后被病痛折磨的人,在不得不离去时内心是安详的。
M斯科特.派克在《少有人走的路》一开头就说“人生苦难重重,这是个伟大的真理。它的伟大之处在于,一旦我们领悟了这句话的真谛,就能从苦难中解脱出来,实现人生的超越。只要我们真正理解并接受了人生苦难重重的事实,那么我们就会释然,再也不会对人生的苦难耿耿于怀了。遗憾的是,大多数人却不愿意正视人生的苦难。他们一遇到问题和痛苦,不是怨天尤人,就是抱怨自己命苦,仿佛人生本来就应该既舒适又顺利似的。”
能够正视苦难是一件很难的事,能够拥有承载苦难的能力也同样困难,这是一个很漫长很艰难的路,人们都希望一生顺遂,平安健康,没有人一生下来就具有这种能力,在成长的过程中恐怕也没有几个父母或者亲人会主动培养这种能力,因为人生不是个可以重复可以试验的课程,没有可供预习的痛苦,就像一位母亲告诉孩子,前面有坑,前面有坑,可孩子并不知道坑到底是什么,直到有一天孩子不小心掉进坑里,哦,原来这才是坑啊。
我想人们普遍缺乏的三种教育:性教育、爱的教育、死亡教育。 而这三种教育分别对应的是:身体完整、灵魂丰沛、生命价值。
死亡教育可以帮助人们正确地面对自我之死和他人之死,理解生与死是人类自然生命历程的必然组成部分,从而树立科学、合理、健康的死亡观;可以消除人们对死亡的恐惧、焦虑等心理现象,教育人们坦然面对死亡;使人们思索各种死亡问题,学习和探讨死亡的心理过程以及死亡对人们的心理影响,为处理自我之死、亲人之死做好心理上的准备。为此我和身边很多妈妈聊过,愿意和自己的孩子分享死亡的信息吗?很遗憾,不能说全部可以说几乎没有愿意和孩子谈这些。一旦家里有人生病或死亡,孩子恐怕是会被最后通知的,无论是至亲还是长辈,小孩子要做的只是去参加了一场葬礼,知道了一个人的离开。
我又回到了母亲去世的那一刻,看着那个时刻的自己,已经三十岁的自己,心里的那场地震,和这些年的余震所带来的痛,在这个突然静静思考的夜晚,明白了一件事,在母亲死亡的那一刻,我遇见了对生命价值全新的思考。身为母亲的我在未来的某一刻一定会走向死亡,而在我意识到死亡教育的重要性以后,我应该做些什么,我应该教会我的孩子什么,是对死亡的敬重和生命意义的了解。以及面对死亡的能力。
“我们大多数人自然都希望死得安详,但如果我们的生活充满暴力,如果我们的心总是被愤怒、执著或恐惧等情绪所控制,我们显然也不可能奢望死得安详。因此,如果我们希望死得好,就必须学习如何活得好:如果我们希望死得安详,就必须在心中和日常生活中培养安详。”
----《西藏生死书》
再看一眼走廊尽头的电子钟,4点15分。半个小时后,太阳就要升起了。
2021.9.27
齐帆齐书评写作变现课2021.9月。第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