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刚打过起床铃，门外传来了有节奏的敲门声。是不是哪位家长有事找学生？我快步上前打开了门。
她，头发稍显凌乱，刻着一道道皱纹的脸上，汗流如瀑。她手里提着两个直往下坠的大袋子，站在我面前。
我赶紧让她坐下来，转身进里屋倒开水。
当我端着一杯水再来到她面前时，她已摆了满满一桌子东西：酸菜、萝卜条、黑芝麻、卜辣椒、茄子、豆角……简直把一个菜园子搬到我宿舍了。
她端坐于桌前，那丝凌乱的头发已抿好，目光平静庄重，眼晴像两泓深幽的湖水。她还是抑制不住地轻轻喘气，脸上的汗水怎么也擦不去。当她擦汗时，我发现她的手心赫然有赭红的深深勒痕。
她喝了一口水，盯着我的眼睛，很诚恳地说：“老师，我是小辉的奶奶，我家孙儿辛苦您了！您对他这么好，晚上还送他去医务室看病，我真是感激不尽！今天是教师节，我给您带了一些土产品，希望您不要嫌弃！我弄得干干净净的！”
哦！原来是小辉奶奶！读寄宿的小辉入学才几天就发高烧。我原本想通知家长，可小辉说家里没电话。我是班主任，自然是要送他去附近医务室的。
我赶紧推辞：“这是我的职责！再说也是举手之劳！您不用客气！”
她急了，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我的手：“老师，您一定要收下！否则我心不安！要知道，我今天4点多就出来了，走了三十里路才到学校。这些东西，我不能提回去啊！”
我的心一颤。她4点多出门，手擒两大袋东西，跋涉近三十里山路，于7点赶到学校。在这两个多小时里，山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山路丈量着她的艰难，她顾不得抚摸勒痕，顾不得停驻片刻，行一程，吸口气，依然满怀坚定如朝圣者一般往学校赶，走到星星暗淡，走到晨曦满天……
她心中有一个如莲花般的期盼，期盼用自己辛勤劳动所得来感谢老师！而这感谢，仅仅因为作为老师的我一个微不足道的行动！
我看着她不到六十却衰老疲倦的脸，岁月将冷霜染于她的鬓角，将痛苦刻于她的额头。她谨慎地用词，与我翻开杂乱的记忆。
她的独生儿子年少轻狂时让小辉妈妈怀了孩子，生下小辉后却嫌弃对方，于是无情地拋亲弃子，远走他乡，转眼十一载，音讯全无。
自儿子走后，她背负起儿子所铸成的一切错误，忍受媳妇多年来的谩骂，给予已改嫁却不幸福的媳妇以“青春损失费”，照顾因家庭变故而瘫痪在床的老伴。更多的是，倾尽其所有爱心，来抚养这个虽有父母却聊胜于无的小雏儿——小辉。
小辉就是她心房中最柔软的一瓣，是她如沉沉暗夜般的暮年中的一丝光亮，是她辛劳晦暗、苦雨侵蚀的人生中开出的一朵小花。
我不禁反过来握紧她的手：“这些年，您受苦了！”
顿了一顿，我起身往房里走：“您等一会儿！”
我从房里拿出六百元。她一看到我手里的钱，眼睛顿时被火焰灼伤了一般，有屈辱，更有自尊：“我不会接受！我来是为了感谢您，送给您这份不像样的教师节礼物，不是为了钱！”
我的手也如同被灼伤了。我突然后悔起来，后悔用钱来亵渎她这份最为珍贵的礼物！后悔用世俗的方式亵渎一位老人最真诚的心意！
快上早自习了，我将她送到校门口。她谢绝了我吃早餐的建议，说必须赶回去为老伴翻身擦拭喂饭。看着晨风中她飘动的银白色发丝，看着她衣着朴素却腰板笔直的背影，看着她鞋子边沾着的一丝草屑，我的心湖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作为一名农村中学教师，因为工资较低，教育风气淡薄，我总感觉不到自己的社会价值。这位朴实的老人送上的教师节礼物，引发了我深深的思索，我开始回忆，我教学的初心是什么。摒弃现实的泥流、砂石、枯枝之后，我发现遥远的源头活水如此清澈单纯。
无疑，乡村的教育大环境不好。正因如此，乡村教师才更应该担起责任与信念，永远坚守心灵的高地。很多像小辉一样的乡村少年，他们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梦想，但他们比城市少年少了太多太多的条件与机会。作为他们的老师，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把他们托举得高一点，再高一点，去够他们理想的星辰。我想，这也是小辉奶奶们最大的愿望了！
“叮铃铃”，预备铃响了，我踏着铃声疾步走向教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