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刘这么明白,大刘应该去死。
老张说,
“别啊,都写这么多了干嘛给弄死怪可惜的,不然你让他跟我走吧。”
也好,让大刘跟老张走,省得我动用神经元想他该怎么死了。
老张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不管我说什么“我要老了”还是“我没有未来没有出路”,老张都是这样善意地说“是的”、“可以”、“对”、“好”——他给予我精神上的支持,因为不论怎样衰老迷茫无望,我总能在过量摄入碳水化合物和弄死大刘之间找到绝妙的平衡,以支持我完成今晚要交的作业(然后熬夜写第二天要交的,周而复始)。
老张的一个暑假比我一年所有假期加起来都长;老张闲啊,闲的没事干,那就让他俩一起去南方好了。
“可是你们没有共同语言吧?”
老张说他连《变形记》都没读过(我不懂,这不是语文课本选文吗?),而大刘从小学开始痴迷卡夫卡的著作,认为每个现代人都能从K身上获得超凡脱俗的觉悟——一言蔽之,大刘有病。
“我也有病啊。”老张给我一个微笑。
老张的确有病,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发觉了。与其说是发觉,不如说是听说,与其是听说不如说是道听途说,因为大家都这么传说的。
老张大概曾经是一个传奇吧,不管他现在是变了还是没变。
老张一直有被迫害妄想症,或者是“被手机充电器电”妄想症,或者“被出租汽车暗藏的毒针扎”妄想症等等等等。我其实一直不明他是怎么活得这么坚强的,有这么多妄想。不过老张不想结婚,他说害怕被欺骗,不能把自己托付给一个陌生人。
可是都结了婚了还是陌生人吗?
我没有问。
大刘也不想结婚,但是他不是害怕被骗,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两个靠“社会谎言”维系某种愚蠢虚假关系的人能够彼此欺骗,也就是说,他不相信人们所说的“爱”,鄙视结婚和谈情说爱的人。从这点上看,他倒是很合格的叔本华信徒。
“你为什么要引用叔本华啊?”
老张问大刘,他以前听我提过几次叔本华还知道这个人(卡夫卡则是完全不知道了)。
“你不觉得他说的都很有道理吗?”
大刘杵了杵墨镜,对于刚才的死里逃生仍然心存余悸。
是的,叔本华说过很多,关于鸡汤人生学还有道德美学等等,而且都很有道理。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引用?”
“啊?”
“难道你读叔本华就是为了引用吗?”
“呃……也不是吧……”
没想到,大刘要被老张噎住了。
大概谁都不愿意承认自己读书是为了用,毕竟读书是没用的。
回顾自己从小到大的阅读经历,大刘也开始疑惑: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引用的?小时候看的故事书探案集历险记肯定不包含在引用的范畴之内,而到了文学哲学类书籍……好像是大家都在看书并引用,还会特意地摘录下来,他自己也就跟风这样做了?
大刘原来从没有看书写批注的习惯,他不忍心破坏书,也不想留下再看时会觉得幼稚的言论,但是自从中学时候大刘被英语老师逼迫在英文小说上写批注开始,他的这个洁癖似乎就消退了。
不过大刘看小说还是没有引用的习惯的,虽然他常常也会碰到觉得写得很好的句子,但他一想到要去引用就变得十分怪异了。
他不怎么喜欢读小说的,虽然他也写小说,但各种各样的小说实在是太多了——要怎么写才能有超越呢?每次看完小说大刘就会惆怅,因为不知道这些小说来来回回说的东西除了起源于心理学的自我剖析(“人”)和批判现实主义(“苦难”)还有什么。
“就这些了?”
那他还能写些什么?形式的创新?形式再怎么创新也没有实质进步啊?光有形式也是不行的。但谁说形式和实质是分离的?
“你这个解读有问题。”
……
想着想着,大刘都快哭了。他本来想在高铁上看电影的,怎么变成了被老张追问了啊!他明明不看书看韩剧的!
大刘第一次感到了离家的痛苦。
“好吧,你头像是谁?”
老张问;大刘暗舒一口气,庆幸终于有人转移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