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了真正的爱,她终于不带伞了

                            一

      那天她生日。她暗示了很久,希望永说一句:“蓝,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我们……。”或不说,给她个小惊喜,哪怕这个小惊喜只是为她买块小蛋糕,约她吃顿饭,甚至打个电话。一改平常时常发消息给他的习惯,空洞地盯着手机,如同很多次,对自己说如果这次他没有半点表示,她就下决心离开他。但说此话时,心里没底。很多次了,每次坚持不了两天,她又会主动为他找借口。

  直到下班,他没有半点动静。终于手机铃响,蓝感觉到心快跳出来的狂喜。一刹那,她发现那显示的是老同学的号码。

  老同学问她有没有时间,他过来这里办事情,晚饭前就结束,想跟她一起吃顿饭。

  “好啊!”蓝用兴高采烈的声音回答。她是高兴,有人陪她一起度过这个日子了。有人陪,她就没空再等待了。

  文等在门口。“天有点暗,可能快下雨了。”文递给她一把伞。似乎是为她买的伞——紫色的碎花,洒满了全部的角落,如荡漾着春意的山坡。将近四年,每次意外下雨或者意外快下雨时他都会带着它在门口等她。

  蓝第一次正眼观察他,不那么高的个子,黑亮柔柔的头发,白净的脸,眼睛里闪着温柔。她突然感觉鼻子更酸了。快四年了,不管她喜欢还是讨厌,这个人确确实实地为她付出了近四年的时间。每当这种天气的时候,他拿着这把雨伞等在这里,而蓝急着给永送伞。

  这把紫色的伞,三年了依旧像新伞一样干净、整齐。她曾经用过几次,为了躲雨,更多的是为了让他好过一点。她觉得很矛盾,该是接受,还是拒绝。

  “你何必呢!”她叹了一口气,眼睛从他身上掠过,又扫向远方。没有接他的伞。

  “你又何必呢!”文保持着递伞的姿势,对她说。

  眼泪再也煞不住了,她飞快地招了辆出租车,钻进去,然后像终于到达了一个安全地段般,安心地任它们全都掉下来。没有声音,她的眼泪还在涌,滴在放在膝盖上的包包上,包包面上的凹处宛然一个个小水洼。

  这家火锅店的名字叫“橙色”,蓝并不那么喜欢吃火锅,永也并不那么喜欢吃火锅,但是他们都喜欢这家火锅店。因为记得她的这个老同学喜欢火锅,也因为她和永都喜欢这里,所以毫不犹豫地将他带到了这里。

  同学已经等在门口了,一脸灿烂。蓝也一脸灿烂,跟大学时候一样。那些日子真好,她没有喜欢的人,于是可以洒脱地玩,洒脱地笑。

  跟同学一起进去,然后找座位,刚想坐下的时候,她看到了永。

  永卷着袖管,右手举着个玻璃酒杯,放对他那一帮同事说:“我就是不喜欢太倒贴的女人,太倒贴的女人太贱。”“所以我就是对她冷漠,她要走就走啊!”拿着酒杯的手伸向桌子中央,随着说话的旋律一晃一晃,粗鲁地把酒都洒在正在沸腾的火锅里。

  永是个很少放肆的男人,他习惯性的表情就是一脸酷酷的冷漠,除了有时候歪斜着身子以外,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她忘记自己的感觉,只是迅速空白,半天,被同学和服务员的叫声拉回来。她看到永对面的一个人使劲地对永做动作,那是他的同事,她送伞的时候见过几次,却从未跟他说过话。三年了,即使她再怎么努力,再怎么犯贱,她也只能在他生活的表面来去匆匆,不能真正介入。

  永也终于看到她了。他有点吃惊的样子,不知道是吃惊居然被她听到了那些话,还是在吃惊她居然在她生日跟另外一个男人出来吃饭。

  “朋友?”同学问。

  她有男朋友都三年了,她的同学们还都没见过他。

  “我们点菜吧。”蓝说,她庆幸眼泪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流完了,现在才能在同学面前保持着那一份潇洒。

  同学高兴地跟她商量吃什么,她尽最大的努力投入着,突然有一种伟大的感觉。在这个日子里,没有你李永我也能过得很好。她下决心开始骄傲点,“犯贱”,她曾经是个那么要自尊的女孩子,自尊到直到现在,她还怕那两个字。

   那顿饭很漫长,同学开开心心的,她很高兴同学能开心,大老远过来,三年多没见面,是要让他开心点。于是她也装得开开心心的。她以为永会过来打招呼,她希望他过来,然后她可以装骄傲了,她从没骄傲过。可是他没有。蓝关注着永那桌,她用尽各种方法确定永是否在看她,他似乎真的当她不存在。

  后来永跟他的朋友起身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也像没有蓝这个人。蓝注意到他的朋友们都看了她几眼,其中有一个抓着永在说什么,但是他们还是那样出去了。

  蓝的心跌到了谷底。朋友还是开开心心的,他跟她说些同学的糗事,叽叽呱呱的刺激着蓝的脑膜。她的鼻子又酸了,她不想在同学面前流泪。

  她终于跟同学说去洗手间,然后在洗手间里大哭一场。

  送同学去宾馆,然后离开。心里始终悬着永。她觉得他会打个电话或发条信息向她道歉。

  凌晨三点,她心里突然唱起一首歌《分手快乐》。大学时候,她们寝室每个人都很喜欢这首歌,“离开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那时真骄傲,觉得恋爱时若男友稍有不好,便要分手。蓝是在遇见永后才明白,原来骄傲不是那么容易。

  但如果她这次再不骄傲点,她就真的太犯贱。

  于是她发了条消息给永:“我们分手吧。”那时候快凌晨四点。发完后她保持手机铃声和振动最响的状态,但是她想只要永有那么一点点的挽留,她肯定会回头。

  继续失眠,上午九点多,有点迷迷糊糊起来,大脑中还是关于永的种种。手机发出了强烈的振动和哀鸣。

  “好的”永发过来两个字,连个标点都没有的两个字。

      二

  她清楚地知道时间从晚上十点到早上八点的每半点的行走轨迹,可是她做梦了,梦里都是永。她想象他某一天意识到原来他也爱她,他来找她,求她原谅。

  上班不停地出错,领导对她无语,半天挤出一句话:“你今天早退算了,出去逛逛吧!”

  上了下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已经可以下班了。领导整理好东西,看到她说:“怎么还没走啊?”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居然在洗手间里待了一个多小时。

  那些天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坐下就不愿起来,上了车就不想下车,混混沌沌,半生不死。

  “这天,又快下雨了。”有个同事说了一句。

  蓝像突然被电击了一般,从抽屉里拿出永的那把伞,向外跑去,穿过等在门口的文。

  坐上出租车时,她才想到,她已经不能再给他送伞去了。

  可是她已经习惯了,快三个月了还改不过来。无力感又涌上来,她觉得没力气叫司机停车。终于到了永公司门口,司机停下来,似乎在等她付车费。

  她还是没有力气。司机叫了她好几声。她看到永下来了,他总是会按时下班。他站在门口,拿了个手机看,歪斜着身子看什么。蓝不知道,他以前看她的信息时是不是也是这个姿势。看完手机,他利落地将它塞往口袋。他有点不耐烦了,提起手腕看时间,他喜欢手表,于是有好几个手表,蓝曾经送给他一个,用年终奖买的一个劳力士。楚楚说她大方得可怕,她真的一点都没心疼,两万多块钱,几秒钟就刷出去的,她觉得那个手表配他。他也戴过,他是个很精致的男人,会像那些精致的女人一样注意自己的外表,会像那些精致的女人一样经常换配件。他的手指很长,看时间的时候右手指紧紧地扣在手机上。

  司机的叫唤声开始提高,蓝终于醒过来。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钱,没看多少。他还站在那。蓝很想跑过去,抱住他。她想告诉他她反悔了,她不想分手了,她想求他原谅,她离不开他。该死的自尊,她不要,犯贱就犯贱。她热泪盈眶,打开出租车门,司机找她的钱掉在车里。

  一辆熟悉的车朝永开去,那是永的车。驾驶座里出来一个女孩子,蓝在永爸爸妈妈的三十周年婚庆上见过她。她是个职业模特,认识永家几乎所有的亲戚和朋友。

  永亲了一下她,蓝惊呆了,楞在那里。永接着钻进驾驶座,那个模特钻进副驾驶座。她的姿势真好看,像条鱼,美人鱼。

  他们开走了,没有看到蓝。

  他离她其实那么近,可蓝觉得好远。她记得爸爸说过的那句话:“蓝,永不适合你,连他的家庭都不适合你。”

  “为什么?”她问。

  “门当户对肯定是有道理的,你即使嫁过去了,你也不会习惯的。”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家就不好了。”蓝妈妈说。

  “每家人都有每家人的生活,我们家当然好,但是跟他们不是一个类型的。”爸爸对妈妈说,然后又转向蓝说:“我不知道永待你到底怎么样,但是爸爸希望你,爱一个人不要傻傻地就去爱,还得考虑很多其他的因素。两个人在一起,除了你爱他,还要他爱你,还要你适合他,他适合你。”

  蓝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妈妈天天催她把永带回家。好几次,她想说,但不好意思。终于有机会可以用玩笑的方式说出来了,永也是玩笑的口气回答,可是她听出他的不愿意。他说他时机未成熟,她理解了。

  恋爱的第二年,永问她要不要去参加他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酒会。她很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虽然她也知道,作为他的女朋友,这是应该到不能再应该的事情。

  永要她穿得正式一点,她于是缠着楚楚陪她去买了一套礼服。她听他说过他们家特别注重礼仪,他妈妈和姐姐都讨厌在正式场合穿得太随便。

  为了能让皮肤看起来好点,特意睡到中午,尽管早就睡不着了。下午去美容院化妆,出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永来接的他,他是个很绅士的人,在蓝眼里,绅士就是体贴。她喜欢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他开车的样子特别认真,他说有人搭他车时,他要认真点,因为他要为那个人的生命负责。

  蓝站在美容店门口,她感到那一刻自己是光彩照人的,好多人回过头来看她。永也说了句:“很漂亮。”她觉得兴奋,她可以跟永很配了。

  他们家很大,人很多,庭院里很多树,都挂着灯。

  她第一次见到他爸爸,高高的个子,却没有永帅气。第一次见到他妈妈,精致的五官,只是身材变得臃肿了。她穿着黑色蕾丝礼服,臃肿的身材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贵气。他的姐姐并不漂亮,可是很舒服,穿着最适合她的衣服。还有他的姐夫,一个空军军官,长得像张学良。

  人多的让蓝有点记不过来。她不想管别人,她只想记住他家里人就好,也希望他家里人能记住她。她等着永把她介绍给家人。

  永把她介绍给他姐姐,她姐姐站在蓝面前,微微点了下头。蓝瞪大眼睛看他姐姐的衣服,问她哪里买过来的。她不语。

  永跟她说过,她姐姐很漂亮,没结婚时很多人追,可她就喜欢他现在的姐夫。她觉得很喜欢他的姐姐。可是她就在面前,她接近不了她。

  永后来就没有向她介绍谁了。蓝在美容院门口的自信一扫而光。几乎所有的那天来的客人都光彩照人。跟永在一起的那个模特就是其中一个,一米七几的个子,穿着让蓝觉得很恐怖的高跟鞋,在整个大厅中鹤立鸡群,似乎跟谁都很熟,到处打着招呼。而蓝,她只能坐在角落,看着忙忙碌碌的永,看着忙忙碌碌的他们。

  人太多,再角落的地方都会有人过来。她不得不不停地微笑,点头,站起来鞠躬。

  永真的很忙,至少在她想来是这样。否则他不应该那样丢下她。

  客人们开始跳舞,一个男客人过来请她跳舞。永说要大方一点,不要忸忸怩怩,显得没见过世面。

  跳完舞,她想找永,但是找不到他。她想也许她不该找她,他肯定会觉得她没用。于是她一个人出门,然后打了一辆车回家。回到家后,她才给他发了消息,告诉他家里有事,所以提前回去了。                               三

  “那么他们两个人就是适合的吗?”蓝望着永的车消失的方向,喃喃地说。好多喇叭声刺激着她的耳朵,这个城市的汽车总是很绅士,很少发出这么刺耳的声音,就像永一样。也像永一样,它们会有失控的时候。蓝这才发现她正站在马路中间,一手提着包,一手握着永的雨伞。她知道它们失控的原因了,想知趣地走开,却不知道去哪里。

  她不想回家,去楚楚家。她发现自己可怜,曾经有很多死党,可都是学生时候的事情。大学毕业后,她就遇见了永,接着,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永身上。楚楚是她的高中同桌,她也说她重色轻友,可她们两个人终究还是朋友。

  楚楚已经结婚了,现在是快一周岁大的孩子的全职妈妈。看到她没有多少惊讶,因为根本来不及惊讶。厨房里油烟机发出隆隆的声音,小孩在地上拿着玩具送往嘴巴。蓝想帮忙,却发现自己既不会烧菜,也不会带孩子。

  乱七八糟地帮她弄了一会,楚楚的老公终于下班了。蓝只能在旁边看看。她不忍心楚楚在那么忙的时候还得顾及着她,找了个借口走了。

  可是她还是没地方去。

  天似乎真的要下雨了,风很大。蓝穿得其实有点多,上班时同事们都喜欢把空调打得凉凉的。但她还是觉得冷,也觉得清醒。

  永的伞还是捏在手里。其实她也知道永并不是那么需要伞,他汽车后备箱里有伞的。可是她一直装作不知道,她庆幸他没说,否则她就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了。送伞是个借口,目的却是想见他。于是有时候即使天气只有一点点阴沉,她也会送。有点可笑。她恨自己动不动就会想到他,恨自己脑子里除了他,还是他。

  去喝酒吧。她想。心情不好的时候,失恋的时候不是应该大醉一场吗。听说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应该连永都不记得了的吧。

  找了间酒吧,叫了瓶红酒。永喜欢的酒。她不喜欢喝酒,因为太不喜欢酒的味道。那瓶酒很苦,尽管那是全永喜欢的酒。她狠狠地拍了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都喝酒了还想着他。她恨自己没用,没用到犯贱,甚至没用到连喝酒都不行。太苦了,苦到尽管她想喝醉都喝不下去。

  猛猛地灌了两杯。可是除了肚子和嘴巴不舒服之外没有任何感觉。她想她是喝不醉了,因为喝不下去了。她开始大哭,离开酒吧。外面开始打雷下雨了。永的伞还在手上,她觉得头痛,不知道是那两杯红酒终于起作用了还是想永想的。她看着手上的那把伞,永喜欢的藏青格子。现在再也没用了。她狠狠地将它扔出去。伞砸到路中间的花坛里。她觉得扔得不够远,不够解气,于是再跑进花坛。羊皮娃娃鞋开始进水,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鞋子,是她刚工作时咬牙买下来的。但是管不了了。花坛里的灌木刺着她的连丝袜都没穿的腿,但是也管不了了。她只想找到那把雨伞。终于找到了,她站在花坛里,又狠狠地将它扔出去。一辆汽车差点被砸中,司机停下来大骂了几句。

  闪电和雷声越来越近,蓝觉得都快劈到自己了,她想逃,但逃不动。

  她蹲在那里哭,头更晕了,也许是哭晕的吧。雨不停地砸到她身上,她觉得冷了,想回家了。但是这个样子不能回家。她想等它们干了再回家。从花坛出来,她边走边等雨停。车很少,雨真的太大了。她觉得自己是大摇大摆地走到路中间的。如果没有爸爸妈妈,她想索性消失在车轮下好了。她消失了,就不会再想永了。

  似乎很久以后,她抬起头。发现自己竟到永家门口了。房子开始转圈,蓝觉得很奇怪,这么大这么坚固的房子居然会转圈。后来,她发现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在转圈。再后来,一辆车开进来,车也在转圈。车里出来一个人,是永。她发现喝酒也忘不了他,她想即使他化成灰,她又喝醉酒,她还是忘不了他。他慢慢向她走近,她看到她车里似乎还有人。那个模特。她一阵心酸,他把她带回家过夜。他们在一起三年,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过。她对着他摇摇头,然后走了。他没有追上来。

  四周围转动更快了,蓝有点站不稳,她搞不懂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摔跤了,起来,继续走。雨还是那么大,这个雷阵雨很奇怪,下那么久,那么大。她又摔跤了。然后,她不知道然后了。

                                四

  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里,周围坐着焦急的爸爸、妈妈,还有文。她一脸迷惑,一下子记不起来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妈妈拉着她的手大哭,爸爸拍着妈妈的背,文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后来妈妈告诉她,他们那天晚上找不到她,打手机打不通。楚楚说见过她,应该不会出事情,于是他们在家里等。后来接到永的电话,永叫他们去他家门口接她。晚上下大雨,他们打不到车,只好叫上文。

  他们找到她的时她就躺在路中间,浑身是伤,浑身都烫。一只鞋子已经不见了,留下一串血迹。蓝看到自己的雪白的脚底板有一条玻璃划出的大口子,她那天居然一点意识都没有。

  病床旁边搁着她的那双娃娃鞋的其中一只,显然被认真清理过,但已经恢复不到原来了。妈妈说文找过了,但是找不到另外的那只了。

  妈妈还是哭。“如果那天我们不及时赶到,如果那天那条路上的车再多一点,我们该怎么办啊?”蓝又一阵鼻子酸。

  她居然又去找永了。她慢慢想起那个晚上的一点一滴,想起永看到她后还是钻进车子。想起永的副驾驶座上的那个漂亮的模特。

  她觉得永的犯贱那两个字用在她身上真是太贴切了,可是她不想再犯贱了。她还有爸爸妈妈。

  以前总是想,也许永也会象她爱他一样爱她。现在终于明白,她再犯贱也没用。“女人的自尊是自己给的。”那是很多人教她的道理,可是也许,到现在,她才有那么一点点领悟。

  她的生活恢复正常了,领导每次说起她失常的那些日子就一副头痛不已的样子。同事吵着要她请吃饭,以补偿她的失常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她爽快地请了他们一大顿火锅和一个晚上的KTV。火锅是在橙色吃的,有人提议吃火锅,她几乎是不加考虑地就爆出了“橙色”二字。

  同事们都吃得很高兴,只有她觉得没什么胃口,她要了一杯菊花茶。微笑地看着白色的雏菊在玻璃里开放。她喜欢这里的菊花茶,因为每一朵都很完整。她喜欢捧着菊花茶,看永喝红酒。又想起他了。为了打断思路,她开始招呼同事们多吃点。同事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心疼了,所以自己都不吃。她也开玩笑地装出一副很心疼的样子。开心了就能忘记他了,她想。

  她几乎不再打的了,因为又恢复了以前的等公交的经历,也不用再赶时间给永送东西了。她喜欢扶着公交车车头上的栏杆,看外面来来往往的车流。也许永的车会出现,而他的车从未出现过。

  家里开始经常需要搬东西,她知道爸爸妈妈是想给文创造机会。他们喜欢他。或许只是因为他喜欢她的缘故。不过他人真很不错。

  遇见他跟遇见永还是同一天。那天永在银行办事情。办事窗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对银行的服务质量破口大骂,排队的那些人都有了反应,有的附和,有的责怪中年男子说话太难听。这城市毕竟还是文明人居多。中年男子听到旁边的责怪声更加不满了,到后来,两派势力几乎吵起来。银行工作人员出来安抚,整个工作大厅一片混乱。

  可是有一个人始终就是那么的酷酷。那人就是永。蓝就喜欢上了那种酷酷。可是只是喜欢。后来她有机会跟永直接接触,她发现他的除酷酷外很多地方她都喜欢,喜欢的多了,就变成了爱。

  那天纠纷结束后,蓝才发现她的后面站着文。她想他也在大厅。文是那个分行行长的儿子,那天找他爸爸有事情。他顺利地被行长介绍给蓝,接着就对她发出了猛烈的攻势。旁边有他的行长爸爸助阵,那是个很让蓝尊敬的领导。

  蓝那段时间不但讨厌他,还有点恨他。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喜欢他,她觉得完全可以不喜欢他。可是她怎么面对他的行长爸爸。他是个优秀的儿子,读书工作都没让人失望过。

  于是蓝爸爸调动了所有可以调动的关系,把她调到另一个分行去了。她终于不用那么尴尬了,但是每次遇见他的行长爸爸,她还是想着办法逃避。

  他现在一定很不喜欢她,因为她浪费了他儿子四年的青春。就像蓝的爸爸妈妈不喜欢永一样。

  她又想起永了,她再次提醒自己不能再想他了。

                             五

  她终于可以不用带伞了,其实很讨厌带伞,放在包里觉得重,放办公室又觉得占地方。文还是会按时给她送伞,她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软化,至少对他没有那么排斥了。如果真的有需要,她能够自然地接受他的雨伞了,有时候甚至懒散起来,总觉得他会送过来的。她觉得自己真不专情,但是也高兴自己的不专情。

  爸爸经常跟她说青春是耗不起的,想爱一个人当然可以,但如果得不到回应,那就得调头了。他还说中国人讲究事不过三,蓝为永浪费了三年多的时间了,这就足够了。蓝当然知道爸爸又在为文当说客了,她于是对爸爸说:“老爸,这话你是不是应该对文说去。”然后她对着无言的爸爸扬长而去。

  她在二十八岁的生日那天才意识到自己二十八了。在她心里,三十岁就开始算老了,就是说,再两年她就老了。上班前爸爸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下班按时回家。他们很兴奋,算起来,蓝已经有好几个生日没跟他们一起过了。

  轻松的工作。爸爸常教她人生不可能完美,有得到的,肯定会有失去。所以她觉得也许自己很幸福,虽然得不到爱情,可是有让那么多人羡慕不已的工作,还有爱她的爸爸妈妈。

  家里似乎很热闹,她奇怪爸爸妈妈两个人也能那么热闹。打开门看居然还有文和楚楚一家。楚楚买了个不是很大却足够精致的蛋糕。文递给她一个盒子。打开后,她发现是那双她喜欢的但是已经没有了的娃娃鞋。

  “你怎么办到的?”她的不争气的眼泪又流出来了。这是三年前的款式,她记得当时这个款卖得很好,她就是因为迟疑了几天不得不托同学到另外一个城市买。

  “定做的啊,虽然花了点心思,但是还是做出来了,不是吗。”文说,微笑着,眼睛里闪着光。

  “阿姨,你做叔叔的女朋友吧!”楚楚的儿子已经有点点会讲话了。蓝看到每个人都用期盼的眼神盯着她。她点了点头。

  文那天高兴坏了,吃了好多块蛋糕。第一次,生日蛋糕居然不够吃。

  跟文在一起的日子没有那么多的大喜大悲。文除了送伞之外还负责每天接送,尽管她一再反对,她怕影响到他工作。每天晚上,不是文在她家吃饭,就是她在文家吃饭。她终于能够面对那个令人尊敬的行长了。文的妈妈是个家庭主妇,会烧很多难度高到蓝妈妈都不会烧的菜。晚上分别的时候,文总是那么依依不舍,蓝觉得他像个孩子,她拍拍他的头,安慰他。双方家长,或者说是除她以外的每个人都开始催促他们快点结婚。蓝从没表态。她觉得她都无所谓了。她觉得她至少不用那么累了。

  她觉得自己有精力了,于是报了瑜伽班。听说多学学这些东西人不会老得那么快。她学得很安心,因为文会过来接她。

  五一劳动节的时候看到好多人结婚,文也向她求婚了。她知道他早就想结婚了,只是顾及到她的感受,一直没说而已。蓝答应了,她觉得文其实挺讨人喜欢的。而且,她也想让文开心点,还想让他们周围的人开心。第一次,她居然想让文开心。

  于是他们打算国庆结婚。之所以要拖上五个月,是因为文说要给他充分的时间准备一个配得上她的婚礼。她居然有幸福的感觉了。

  他们一起选婚纱,一起买布置新家的东西。结婚真是件麻烦的事情,好在他们不用那么赶。

  看到永的电话是在早上了。那是个曾经多么熟悉的号码。可是那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好些天没有再想他了。几乎是用颤抖的手,她按了回拨键。

  永几乎是立刻就接了电话。他从未用这种速度接过她的电话。

  他约她一起吃早餐,在他们以前经常去的那家咖啡厅。

  她打电话跟文说自己有事情,所以提前上班了。她怕他知道自己要跟永见面,所以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永变憔悴了,那么习惯精致的他居然连胡子都没剃。

  “我爱你。”他说,把蓝吓了以大跳。

  “你不要跟他结婚,我真的爱你。该死,我看到你跟他在一起后才发现我爱你,那么爱你……”他甚至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蓝瞪大眼睛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奇怪的陌生人一样。

  “蓝蓝,我觉得自己是脑子出问题了。我从小跟姐姐关系很好,她一直教我不要喜欢太主动的女孩子。还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爱你,我昨天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后发现真的爱你。”

  蓝奇怪自己居然没有欣喜。那一刻,她那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跟他真的不是可以在一起的人。他们永远不同拍。

  她对他笑笑,说:“对不起,我想不可能了。”

  她走了,留下永一个人在那。她希望他不要这样,但是已经没有心疼的感觉了。

  下班的时候天又阴了,又是个多雨的夏天。但是她一点都不在乎,因为文肯定会来接她,给她送伞。

  晚上还是有瑜伽课,上课的时候她不怎么专心。

  心里想着等下文来接她的时候她要告诉他跟永见面的事情,她要告诉他她对永已经没有感情了。她希望那堂课快点结束,那她就可以快点见到文了。她奇怪自己居然也想念起文来。她还要告诉他,她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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