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缅族第二帝国---三连“偷梁换柱”
八角捋须微笑道：“莽纪岁是掸族人，乃是阿瓦王朝第十三世国王。此时掸族的阿瓦王国与下缅甸的孟族勃固王国刚好进行了‘四十年战争’，双方打至筋疲力尽。而思氏居然在孟拱掘到了大翡翠矿，于是就有了稳定的财源来饲养战象、购买武器。此消彼长之下，阿瓦城这才被孟养的思伦法联合木邦的罕烈，乘隙攻破。”
“之后思伦法想出了一个‘美妙’的善后计策---他委任自己的一个儿子，来继承阿瓦王朝的香火，继续当缅甸的正牌国王。”
“这个儿子的名字有点奇怪，好像叫做‘思汉法’，跟思家开山祖先的名字一模一样。但也有记载说他叫思洪法，可这个名字也和另一位祖先重名了。但是，考虑到思伦法本人的名字也是跟100多年前的一位祖先一样---即明朝初年派出象军跟沐英酣斗过的思伦法一世，也就不是不能理解了。”
图表18明朝时缅甸阿瓦王国周边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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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点头道：“这么说起来，思伦法二世是想把自己的后代，摇身转变为阿瓦王朝第十四世国王就对了！”
“这样做就是雀占鸠巢---但估计明朝是搞不清楚的。过些时候还会给个正式册封，正经填上莽纪岁的‘后代’名字，然后就彻底‘洗白’了。”
八角点头笑道：“不错。思伦法指派儿子‘思汉法’雀占鸠巢---改名为莽卜信，旧名字从此不用了，于是骗过了宗主国大明朝，顺利当上了阿瓦王朝的缅甸国王。”
“然而，莽纪岁真正的儿子莽瑞体、在国破之时逃出了阿瓦城。他跑去了东吁的缅族土司明吉瑜那里，此后厉兵秣马，时刻准备杀回阿瓦城复仇。”
小武笑道：“这也不奇怪呀，又是一出‘王子复仇记’，很多地方都上演过。”
八角摇头冷笑道：“然而奇怪的是，缅甸的史书上都说莽瑞体是明吉瑜的儿子---却不是莽纪岁之子。说是明吉瑜曾经娶过阿瓦王族之女，然后生下了莽瑞体。”
“在阿瓦王朝灭后，东吁城吸引和接收了许多由阿瓦城逃难而来的人，于是便以阿瓦朝的继承者自居。因此，后来以东吁城为核心建立的东吁王朝，也就‘顺理成章’地接班阿瓦王朝，成为了正牌的缅甸国王继承者。”
小武大为奇怪，道：“这不合理啊？明吉瑜是东吁土司，是吧？他跟缅甸国王莽纪岁之间是什么关系？如果莽瑞体是他的儿子，了不起也只是莽纪岁的外甥，又有什么名义能接管莽纪岁的阿瓦王朝？”
八角捋须笑道：“这就是第二个‘偷梁换柱’！你知道这两个政权的区别吗？阿瓦是个掸族政权，而东吁却是个缅族政权---这就是两者的根本区别！但在缅甸史书中，想要说明缅族政权是合法的，同时又要做掸族政权的继承人---也就只能去篡改领导人的出身了。”
“事实上，明吉瑜是缅族的首领---他只是跟阿瓦王室通过婚，所以他的儿子也还是缅族人。而莽瑞体的确是莽纪岁的儿子，本身按父亲那边算，当然是掸族人（只是缅甸史不承认这一点）。”
“而莽瑞体的母亲是明吉瑜的侄女（缅族人），所以在阿瓦城破之后、莽瑞体逃往娘家栖身，倒也十分正常。随后，明吉瑜便以养父的名义扶助莽瑞体竖起大旗，建立了新政权。但是按常理来讲---这个新成立的东吁王朝应该按照国王莽瑞体的出身，还是算作掸族政权。”
小武本来似乎有点清楚、现在反而又糊涂了，道：“反正莽纪岁和明吉瑜两家、确实是通过婚，对吧？那么，莽瑞体到底是谁的儿子，东吁王朝到底算是缅族还是掸族的政权，这又有何重要干系呢？”
八角呵呵大笑道：“不用着急，你现在还不明白谁有篡改历史的动机，只因为不知道谁是最后的胜利者。等弄明白事情的全部进展，你就清楚了。”
小武只得点点头，道：“请继续说。”
八角捋须笑道：“1531年，莽瑞体刚满15岁，就正式出任了东吁王朝的国王。他的胆略了得，仅仅是加冕典礼便与众不同。”
“按照缅甸习俗，国王的加冕最好选择在四大佛塔之一的地方（分别位于卑谬、蒲甘、勃固、仰光），如此便可得到上天的祝福。”
“年轻的莽瑞体居然选择了去勃固王朝的卑谬佛塔区加冕---这里是敌军的势力范围！于是他带领了500士兵，假装是大规模进攻卑谬的前哨军队，迫使对方闭城自守；然后乘隙加冕成功，又在孟人士兵刚反应过来而大举反攻之时，顺利撤走了。”
小武惊叹道：“此人是相当有胆略的！敌军完全变成了背景板！”
八角点头笑道：“莽瑞体正好当了20年的国王，的确能力非凡，而且特别喜欢冒险。他的思路很清楚---既然北方莽卜信的‘伪’阿瓦王朝与孟养、木邦等势力已经连成一体，短时间内难以撼动，于是东吁王朝最现实的出路就是先向南发展。”
“何况他并不是只有占领阿瓦城的思家这一路仇人，南方的勃固王国之前同阿瓦连续打了40年仗，这才导致被思家偷袭得手，所以跟孟族的仇怨可能更大。而若征服了世仇孟族人，莽瑞体就可以先成为下缅甸之王，以后再图谋上缅甸就更有把握。”
“可能是基于天赋，莽瑞体改变了土司之间常见的强攻猛打策略，一边假装同勃固的孟族政权和解，一边又不断介入孟族的内争、参与调解，同时又用离间计、使勃固国王杀了两个最得力的武将。”
小武点了点头，笑道：“没有想到，莽瑞体不仅擅长军事冒险，还是一个笑面虎！确实是难得的枭雄级人才。”
八角点头笑道：“最终，勃固的孟人王国被莽瑞体逐步征服，东吁王朝夺走了勃固和卑谬两大名城。与此同时，若开王国的葡萄牙雇佣军贪图孟人的酬谢，水路并进、援救卑谬，但却在安思山口中了莽瑞体的埋伏。”
“结果葡萄牙人的陆军全军覆没，水军闻讯也即逃走。莽瑞体反倒缴获了大量葡萄牙火炮，转而掉头轰击从上缅甸南下救援孟人的掸族军队。这样一来，不愿看到莽瑞体一家独大、为了各种目的而援救孟人王国的各路援军即全告崩溃。”
小武叹了口气，道：“难怪东吁王朝被称为缅甸第二帝国！看莽瑞体的用兵，确实是善战之人！就连葡萄牙人的坚船利炮、现代化的火力也拿他没有办法。”
八角微笑道：“为了遏制莽瑞体势力的急速发展，莽卜信的‘伪’阿瓦王朝又纠集了北方七个土邦，展开了对东吁王朝的‘七国之战’。然而这也只是莽卜信和思家的垂死挣扎而已---在强大的莽瑞体面前，七国联军依然被其各个击溃。”
“但是，莽瑞体并不打算北上反击；因为在上缅甸，无论是掸族势力盘根错节、还是可能导致明朝力量的参与，都令他有所忌惮。”
“不过在稳固了下缅甸以后，东吁王朝考虑先往泰国方向发展，首当其冲的就是八百大甸宣慰司、或称兰纳国（清迈）---明朝显已鞭长莫及，于是便被莽瑞体轻易征服。随后，他又公开向泰国国王索取一头白象（臣服的象征），被拒绝后便展开了空前规模的进攻。”
小武点头道：“莽瑞体的野心确实越来越大了---看来他大约是想统一所有掸族人、缅族人和孟族人的地盘。泰国人也是掸族人（傣族），所以土地他也想要。”
八角也点头道：“征泰国一役是莽瑞体一生出动兵力最多的战役，足足发动了数十万人！东吁王朝的缅军一举征服了大半个泰国，甚至包围了对方首都大城！”
“只是大城却久攻不下，最后莽瑞体决定撤军。据说东吁大军中有400多名葡萄牙火枪手，然而莽瑞体却发现---泰国的首都也有1000余葡萄牙雇佣军参与守城，于是不愿继续强攻，以免本方伤亡太大。”
小武惊诧道：“我先前完全没想到，原来缅甸和泰国之间的战争，来自欧洲的火枪手数量竟然是决定性的因素！”
八角呵呵笑道：“更令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是---东吁王朝起倾国之兵伐泰国，竟然是莽瑞体的绝响！---自泰国撤军以后，他突然雄心不再、整天耽于酒乐。”
“据说莽瑞体非常宠幸一个葡萄牙酿酒师，于是天天纵饮游猎，35岁时便突然暴毙。至于死因，有人说是因为酒喝多了醉死的；也有人说是他酒后打猎时被自己卫士刺杀的---卫士是孟族人，杀他的目的是为勃固的孟族人报仇。”
小武皱眉疑惑道：“莽瑞体正好做了20年的缅甸国王，对吧？他才35岁就雄心颓丧？此人的死因着实有些扑朔迷离呀。”
八角微笑不答，却道：“就在强大的‘上下缅甸之王’---莽瑞体猝死之后不久，1551年莽应龙继位，继续带领着东吁王朝走向缅甸极盛之时。”
“而莽应龙大帝，就是我先前所提到的‘中南暴龙’，也是中南半岛继‘中南猛虎’思汉法以后的最强者！”
小武皱眉道：“莽应龙是莽瑞体的儿子么？当时多大了？”
八角笑着摇头，道：“不是的！非但不是，而且他比莽瑞体还要大上一岁。不过两人间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小武大讶道：“没有任何血缘关系？那他怎能接莽瑞体的班？”
八角捋须笑道：“当然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亲密的---当初在莽瑞体出生后不久，王宫里就给他选了一个刚生过小孩、奶水充足的民间妇女，做他奶妈。而那个奶妈原来在民间所生的孩子，就是莽应龙。所以两人是吃着一个母亲的奶水长大的。”
小武呼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莽应龙是王子奶妈的儿子。那么问题来了：莽应龙别说没有任何王族血脉，甚至都没有任何土司的血脉---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如何能够合法地继承王位？”
“这种继承不是篡位吗？难道说缅甸的封建时代这么不讲究？”
八角呵呵笑道：“不讲究当然不行！但是，莽应龙大可跟不了解缅甸内情的明朝来人编造故事：自己乃是莽瑞体的‘长兄’，所以也有资格继承东吁王朝！”
“莽应龙是东吁王朝里一手遮天的实力派人物，也是莽瑞体手下的头号重臣。一方面，他在二十年间一直为莽瑞体东征西战，屡立战功，深得军心；另一方面，他又娶了莽瑞体的妹妹，从而给自己的身份镀了金。所以虽编造故事也无人拆穿。”
小武这才稍稍释然，又道：“如此说来，莽应龙应该是东吁王朝的实际掌权者，军队在他的手中；而且他又抓住了国王莽瑞体还没有儿子这个弱点，从而夺权成功。”
“这么看起来，莽瑞体之死真的很蹊跷---难保不是莽应龙策划的。我很难相信，一位此前征战不休的枭雄怎么会突然嗜酒如命？而且从手段上看，让一个卫士去刺杀国王，再嫁祸给已被灭国的孟族人，真是太容易了。”
“毕竟这对同乳的两位‘兄弟’，一个才35岁、一个才36岁。此时若不篡位，又更待何时呢？难道坐等莽瑞体生下来继承人吗？说不定此时正是两人摊牌的契机---一个可能是王妃已有了身孕，另一个可能是国王正在盘算怎样除掉权臣……”
八角捋须微笑道：“你的猜测很有道理。但是第一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即使莽瑞体马上生出了一个儿子，离长大还需要很长时间，所以君臣间的矛盾不至于立刻激化。”
“是故第二种可能性最大。不然的话，那么喜欢军事冒险的莽瑞体，怎么突然间就不爱打仗了？很可能因为军队里有人功高震主，莽瑞体想要除去对方，才是当前的首要任务。所以莽瑞体不再出征，只是在寻找机会削去对方兵权。而莽应龙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先下手为强，除去了国王兼同奶‘兄弟’莽瑞体。”
小武大笑道：“既然我们倆都这么看，那么此事的可能性也就非常大了。不过，按你说莽应龙是---‘中南暴龙’？莫非他所建立的武功竟比莽瑞体时期还要强大？”
八角点头道：“不错。自1551年莽应龙继任了缅甸国王之后，继续东征西讨、扩大地盘，在中南半岛上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直到他30年后病逝，缅甸才停止了扩大。”
“如此，有了莽瑞体的前20年、加上莽应龙的后30年，东吁王朝的高速扩张持续了整半个世纪之久，统一的缅甸疆域达到了历史的最高峰---基本占有了今天缅、泰、寮三国的全部地界，并将明朝所有的外夷宣慰司吞噬殆尽。”
图表19缅甸东吁王朝极盛时期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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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先是咋舌、后又皱眉道：“我还想知道一下，明朝承认和册封了莽应龙吗？”
八角点头大笑道：“当然了！要不，莽应龙也不会姓‘莽’！而且，只有通过明朝的正式册封，才能够确认缅甸国王的正统从此不在阿瓦（Ava），而在东吁（Taungoo）！”
小武讶道：“此话怎讲？”
八角捋须呵呵笑道：“因为在明朝看起来很简单---代表缅甸正统的国王一向是阿瓦城的莽氏，所以其继承人必须姓莽，如此明朝才能够接受，才肯继续册封。”
“所谓莽卜信、莽应龙、还有莽应龙的儿子莽应里---这里头其实没有一个人是姓莽的---但在致明朝的正式文书中，他们都得姓莽，否则就不能接任缅甸国王。”
“于是，从莽纪岁到莽卜信，再到莽瑞体、莽应龙、莽应里---都是明朝能接受的名字---缅甸国王的这一路传承看上去才是合理、合法的。其实这连续的五‘莽’国王分属于三个毫无关系的家族，并且暗含了三次篡位式的‘偷梁换柱’。”
小武恍然大悟，大笑道：“但是缅甸的史书竭力想否认这一点，而明朝的史书也竭力假装没看见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