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绿色的剪影在初光下萦绕,偶有和絮的风轻抚着树叶。绿影滑过车窗的声音是飒飒的。秋淼隐约看见一棵巨大的树木伫立在山的一头。后来车窗外的浓雾抹淡了那一笔,他便觉得自己在做梦。其实,透过车窗,他看见了一位女人的模样。
这辆车子在森林里开了很久,除了他,还有一位戴着灰帽的老人,他一只手衬着下巴,眼睛盯着窗外。
"年轻人,去神树村呀?"
老人把头转向他。
"是的,大爷。你也去神树村吗?"
"不。神树村很久没来过外人了。你去干啥?"
"砍树。"
“挺好。我年轻的时候也爱去神树村,现在老了,坡都爬不上去。唉,你还好,你还很年轻呢。”
老人在下一站下了车,此后车上只剩下他和司机。
又过了一个小时,车停了。
"往前面走就可以到绿色营地。"司机说。
"谢谢了。"
车调头开走,消失在丛林远处。秋淼往绿色营地的方向走去,树木也随着他的脚步变得愈来愈高,但能让阳光渗透进来,仿佛这森林是铺在地上的毯子。他掏出手机,一路上没有信号,没有杂音,没有尘世的纷扰,仿佛他本人都置于尘世之外。不一会这段幻想便被一辆从森林路口驶来的卡车带走了。它颠簸着,停在他眼前,车上坐着一位穿着灰色外衣,戴着金属眼镜的中年人。他摇下车窗,打开门。
"你是秋淼吧。"
"嗯,是的。"秋淼打量了番中年人。
"年轻人,来得挺早呀,上车吧,带你去绿色营地。"
说起绿色营地,那是秋淼从城市到森林过渡的伐木学堂。为什么他想来呢?一方面是因为他想来森林感受大自然,另一方面就是为了一位女人。女人的照片贴在绿色营地招聘广告上,他初次见她,便觉得她是他所寻找的另一半。
卡车后箱堆积有褐黄的落叶,与四周的绿影并不相称,隐约能看见森林的秋天。春天的森林仍旧停有秋黄的景物,这确实让他着迷。
卡车颠簸了半小时,到了一座被围墙围着的庭院里。围墙不高,跳一下便可翻过去,墙上写着"绿色营地",院子里坐着几个拿着提包的年轻人。
"这满山的雾气挺重。我看你也是从城市里来的吧。"
"我来森林流浪流浪,城市的空气不如森林清新,再待下去我恐怕要得肺病了。"
“瞧你说的,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森林的空气,确实比城市好太多。”
眼前的高树围绕着这间庭院,像一个井盖将人隔离在天空下面。院子里放着未加工的木材,小型运输车和大大小小的伐木工具。目测房屋和离它最近的围墙中间可以并排走两人。房屋的墙是新刷的白粉,铁门锈迹斑斑。房屋有三层,最顶上一层装有几个小喇叭,其余均装饰着普通的玻璃。隐约可以听见一群鸟儿正乱窜于大树上头的叽喳声,然后视野里留下绿叶微摇的画面。
一会儿,房屋里走出来了一位老人,看上去他已满头白发。他走到离学员三米远的地方仔细打量了番,然后低头对他身后的中年男子细语说了一番,便转身走进黑色卡车。车后装着一尊石像,能辨别是一只站立的大猫,随后这辆车开向了上山的方向。中年男子走了过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森林的空气挺清新,看样子你们都挺乐吧。从这座基地往上走,有几家伐木的村子。今天你们来,我想,便是想藏匿于森林中,与自然相融。等一个月之后,你们便得到各个村子实习一年,在此,祝你们好运。"
秋淼拿着三一九的钥匙打开了房门,看见一张用木头做的单人床,能闻见森林的沁香,床前有张不大的桌子,床边有一只小衣柜,窗外则是大片的丛林。这丛林使这不大的房间多了一种安全感,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于是他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躺在床上。他盯着天花板,盯见一只葫芦状的小灯。
几分钟后,秋淼走进冒着白烟的屋子。烟从细雨朦胧中升起,又从绿影摇曳的地方消散。烟囱不高,是红色的砖堆砌而成。烟囱的周围是黑色的瓦砖,细雨飘落在上面,如羽毛轻抚沙粒。
"哎,真好吃呀。早就听说绿色营地有位貌美如花的大厨,今儿的饭菜也是相当的美。"只见炒菜的女人两腮微红,她轻声调侃一句,“那要写下吃后感哦!”
"虽是纯天然的食材。但若不用心烹饪,想必也和街市无异。这吃后感,我怕是写不完。"
"瞧你说的,你要是能写几行字,我也得高兴很久了。"
“那不必用纸来写。我口述就好。你这野菜上覆有花儿的清新,远不见此,还以为是蝴蝶翩翩起舞呢。再看你这清汤,”他还没说完,就被女人阻止。“你要这么说,那我还不得上天?”她轻笑一声,“你还是接着吃你自个的菜吧。”
秋淼心想,自己来森林是对的。穿过长长的县道,便是绿国。下车时,眼前嫩色的春天以及柔和的风便让他大吃一惊,更不必说面前还有如此美丽的女人。说起来,秋淼也是因为一位女人而来到森林,虽是素不相识。可虽素不相识,秋淼也觉得认识她已经多年,所以才有今日来到绿色营地的行为。城市与花香隔得太远,他心甘情愿这么想,所以这也是他在此的原因。
秋淼从口袋中拿出女孩的照片,好像未曾见面就已爱上了她,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他还想,田园里开满了绚丽的花,她就在这百笑丛中微笑。她神灵似的双眸扯拉着山后的落日余晖,仿佛太阳也不愿离开她的树林。他想给她发梢捎上一朵花,再与她肩上的两只蝴蝶欣赏她的妩媚。早在透过车窗时,秋淼就看见了这种透明的美丽,因为她的影像在玻璃上若隐若现。
王山走进来,满脸笑靥,看样子,他很喜欢这些新面孔。他说,"去睡个觉吧。精力充沛才有力气学东西。"
那个管不住自己嘴的人第一个放下碗筷,说,"走走走!"众人便跟着他起身离开。
刚一出门,就能感受到温热的阳光伸进这个绿影繁多的森林。秋淼停留数秒,盯着金光的天空。天气变化很快,刚才那缠绕于烟囱的细雨转眼便被刚出现的太阳淹没。绿叶折射阳光,到了他的眼中,应该是另一幅景象。他来森林前生活在工业园区,不必说翠绿的反光,即便是有,那也混有黄色的尘埃。他感觉这儿的阳光没有太多的浮华。也许是太累的缘故,他想躺在草地上懒懒睡上一觉。刚一触碰草地,他就感叹一声,"真暖和呀!"
这空旷的草地就只有他和金色的影子。他躺在草上,盯着树圈,盯着几朵变换的云。云后遮着金影的源头,那正燃烧着生命的希望,孕育于无尽苍穹间,“啊,这个森林从我这儿看过去的角度还蛮好的。”他又感叹一句。
一会,秋淼身旁躺下了一位年纪和他差不多的人。他留着长发,穿着白色卫衣、绿色宽裤。他说,"这个世界挺美的,得好好在这个林子里生活。这就是我来森林的原因,因为它太美了。"有一丝欣慰的笑容浮在他的脸上。
"你为什么来到这个林子?也是想逃离城市的纷扰吗?”他问秋淼。
“这只能算是一部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一位女人。”
“喔?她也在这个林子吗?真好。”
他向秋淼投来羡慕的眼神,像刚接触太阳的潭水,清澈纯洁。秋淼觉得他是个挺好交流的人,便从草地上坐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想想,以后你置身于丛林中,身边还有你爱的人,多美好呢!”
秋淼听后,不禁自嘲自己一声。“怎么了呢?”那人问。
“我还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那女人自然也不认识我。”
“喔?那也挺幸运,至少,你有想认识的女人。不像我。”
“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那人听后,只说一句, "一些往事。不过没事,都过去了。"
一辆白色面包车闯入了这座林子,轮胎滑在草地上的声音在林子里回响,鸟雀站立枝头,好奇地叽喳叽喳。一会大风吹来,树影蓬乱,只留下七八个中年男人和一辆空车。王山走过去,与其中一位握了手后便一同走向宅子里,一会,森林又恢复了起初的模样。秋淼看向身旁的人,他正打着呼噜,呼声也使他闭上了双眼。
她披散的头发飘柔在小溪边,她提着一筐野菜,正小心地跨过石头。梦中,秋淼穿着神树村的伐木服,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她。她向他走来,宛如溪水边舞蹈的仙女,他赶紧脱下手套,跳下石头,傻站在她面前。女孩笑了,估计连花朵都没勇气在她面前绽放。忽然,她离他远去,远到一片模糊中,然后一瞬间,金光溜进了他的眼瞳,使得那段迷糊清晰些许,但是没有她,只是一堆懒懒的白云。
时间很快过了一个月,慢吹的风与晴天的云把树木的影子捎得很长,影子周边也响起一片蝉鸣,就像是欢呼初夏到来的曲子。秋淼后来得知与他在草地上谈论的人叫罗阳。这会,罗阳与秋淼躺在屋顶,打趣着风景。
"一年之后有什么打算?是想继续留在森林还是回到城市?"
"那得看我有没有得到那位女孩的心了。"
“是嘛。如果得到了呢?是不是要在那生活一辈子?”
"嗯……那也挺不错。"秋淼的面色像樱花那般红。
"我理解你。愿意为美付出一切,即便那种美是遥不可及的美,"他指着天空,继续说,"就像那片蓝天白云呢。"
秋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只像大猫的云,它正向秋淼招摇着它的小手。这画面秋淼好像在站台就看过,那是秋淼走进通往森林的列车时,它眼睛里留下的城市最后的风景。
秋淼说,"那片云像一只大猫。微微拂动,我觉得我见过它。"
罗阳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仍是清澈。过了一会,罗阳说,"人人都是诗人。"说完便止不住地大笑,笑声感染了秋淼。
罗阳提着行囊走到秋淼面前,问秋淼,"你准备去哪个村子?"
"神树村。"
"那是森林里最幽深的村子呢。"
"嗯。因为她在那。我是说,她最可能在那儿。"
接罗阳的车开走了,只留下长长的车辙陪伴微风。太阳正过午后,树林中的鸟儿,也微摇着轻叶,弄得飒飒声响。秋淼坐在草地,等待接走他的车儿。一小时后,一辆灰色卡车一个急转后停在了他眼前,车上下来了一位中年人,这人他认识,是教他们使用电锯的老师。
他掏出一张纸,喊道,"谁是秋淼?"
秋淼弱弱地举起了手。
"快过来呀,傻坐着干啥呢?"
于是秋淼就和这辆车开始了一小时的颠簸。这一路,树木长得愈来愈高,也愈来愈多,简直快遮住了太阳的触角。
"大哥,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冬寒。"
"想不到你小子敢来神树村,以前都没人敢去的,因为那儿闹鬼呢。"
"以前有一个男孩和女孩,到神树村的河子里抓鱼,结果第二天就不见了,只留下两双鞋子漂浮在那儿,然后村民们都去找呀。找了三天,河水里也没有捞到。最后在山顶的神树那儿发现了男孩和女孩的衣服,所以人们觉得是大猫带走了那两个孩子。"
"什么猫?"
"一只站立的胖胖的大猫。"
"以前的人们在神树那儿修了一座祭神寺,祈求它保佑着村子。对了,你知道为什么村子叫神树村吗?"
秋淼摇了摇头。
"因为那棵树实在是太大太高了,那时应该就有五十来米左右,而现在却高到了一百米。祭神寺就像树底的一片叶子那么大。于是,人们称那棵树为神树,那个村便被叫做神树村了。"
他喝了一口水后,继续说道,"但是呢,神树村的木材是最好的,卖价能被叫到最高。说起来这还挺奇怪。"
"之前在集训基地的那尊大猫石像?"
"喔,那个呀,那是村民觉得大猫是在保护他们,所以就给它做了许多石像,放在神树村。"
"所以它是神,而不是鬼?"
"谁知道呢,又没人见过。"
"可能我见过,它就浮在天空。"
"傻小子胡说什么呢。"
他们没再说话,只剩树林的阴影打在这颠簸前行的车上。
一阵强光透过眼睛将他从昏睡中拉醒,他用右手擦了擦眼角上凝固的眼泪,以使视线清晰。格外引人注目的是那棵巨树,它挺拔在后山的山顶,树顶几乎是直达云霄。巨树下有一座村子,村子里连着十几家房子,它们藏在这巨大的圆圈里。这车要到达村子,还必须开过三米宽的小溪。小溪上修着一座拱桥,桥边放着一尊大猫的石像,在金色的晕光下,它仿佛神圣不可碰触。越过拱桥,可以看见三四个小孩正在田地里玩耍,男孩调戏着女孩,女孩追着调戏她的男孩。田路边,走着几位老者,看上去年已耄耋。
老人看向回村的卡车。
“小寒,回来啦,那位是?”
“他是绿色营地聘来的新人,要在村子里实习一年呢。喂,小子,你自我介绍一下。”
“这孩子真年轻,有空到我家坐坐。”
“好的,老婆婆。”
“这孩子,还叫我老婆婆呢,哈哈哈,我哪老了。”
车停在了用木头做的房前。
从房子里走出来了一位端着洗衣盆的女人。她系着围腰,披着长发,看上去二三十岁的样子。
“秋淼吗?欢迎来我家呀。”她走到秋淼微鞠了一躬,秋淼便回鞠一躬。
“你先去拜访一下村长吧。毕竟第一次来。”女人说。
“在哪呢?”
“你可以问村子里的人呢,村人都挺善良的,听说你要来,都纷纷想过来见见新面孔。但那太过热情,就想吧,就想你还是自个去认识。那比较好。不然显得我们村没见过世面呢,哈哈哈。”
由于上山的路太长,太阳已下落到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会,落寞的阳光像一张纸一样的薄,感觉这薄弱的黄昏,不及城市里的卑微。他走上梯田,用手指数着人家,肚子又叫了一声。
秋淼从口袋里拿出照片,盯着那位让他失了眠的女孩。他本想第一件事情就去找她,但又害怕一来便失望,所以一直不敢对冬寒提这件事情。可眼前愈来愈暗的黄昏,终究还是让秋淼的心有一丝堵塞的感觉。
“就直走,走到最后一家就到了。”他脑子里一只重复嫂子给他指的方向。他走了百米远,又从口袋中拿出那张照片。他坐在梯田边,凝视着黑夜的降临,此时,家家户户的烟囱早已藏匿于黑暗中。
“哥哥,你坐在这儿干啥呢?”一个路过的小孩问他。
“我在找你们村长呢。小弟弟,你能告诉我吗?”
“村长叔叔就在那间房子里。原来你就是我妈妈说的客人呀。嘻嘻!”秋淼瞧见那间房子是被一个围墙围住,围墙里堆放了许多被雨淋湿的木材。有一辆运输车靠在那,还有一位七八岁的男孩正与趴在地上的狗交谈。秋淼起身向那家走去,但他心里仍是沉甸甸。
门的回响一阵一阵地击叩这儿的月光。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围着头巾,露出的头发隐约能看见白色的丝线。她系的围腰有一种母亲的味道,这让秋淼有一种安全感。但也能看到她眼角刚长出的眼纹。她看到秋淼,就温柔地说,“你来啦。”
木门旁,挂着一幅对联,上面写着“森林”
“嗯,打扰了。我是今天才来的。”
“哪有的话呢,快进来吧。”
“谢谢。”
几分钟之后,从门口走进来了一位女孩。
“妈?客人来了吗?”
“来了来了,他刚到呢。”
他想起还未问她称呼,便走前去。
年轻女孩温柔的背影让他愣住了。应该说是一种眷顾吧。他站在后面没吭声,是因为不想打扰女孩换鞋时娇美的身姿。她如月似的气质以及白皙的肌肤,那玲珑剔透的双手,散发桂花香的长发,无一不让他为之着迷。女孩忽然看向他,时间说不上定格多长。“你就是秋淼吗?”年轻女人放下鞋子,满脸笑靥,走到他面前。“看样子,没让我失望哦。”
“啊?”秋淼大吃一惊。
年轻女孩掠过他,走到沙发上,留下一阵沁香。秋淼熟悉这种味道,是森林的味道,也许也是他做梦时闻到的她的味道。他自认为已经被女孩所折服,若说是一见钟情也算不上,毕竟他在照片中早已铭记住了她的样子。可对于她呢?一个陌生的男孩出现在她面前,她说一句,“没让我失望哦,”不免对他来说,还是太难承受了。
冬寒看着“醉”了的秋淼,说,“你怎么第一天来就去村长家喝酒呀,快进来。”
秋淼明白,他从初次见到她,脸上便表现得相当明白。怪不得村长一回家,就问,“你发烧了吗?脸那么红?”沉于喜悦中的他当然没注意到,但女孩并没有露出嫌弃的眼神,相反,她很喜悦。
女孩叫夏樱竹,她父亲叫夏树。
秋淼走上二楼的窗台,眼睛里除了村子的夜色,还有一种期待,应该说是想长住在这儿的想法吧。远远盯着山顶的那棵巨树,就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量。仿佛他生来就属于这儿。一曲箫声从巨树顶那儿传来,优雅又神伤。一会月亮的轮廓划过了树顶,幽然的蓝光便簇拥神树的叶子,然而树顶仍然有一块小黑点,来隐藏着箫声的源头。晚风再一次拂过窗台,月儿便下坠到薄雾那边。随着它的离去,箫声也逐渐消亡。不久,蓝色的夜变得沉寂,只剩下一群狗互相地嚷嚷。他累了,躺在床上,浸入梦乡。
第二天,窗外传来鸟语花香。阳光已十分显目地撒在了窗台。秋淼赶紧穿好衣裳,跑下了楼。没来得急洗漱,就被冬寒拉到了一辆卡车前。村长坐在驾驶室里,车箱上坐着七八个中年人。
卡车的轮胎上占有绿叶,没有磨损,看起来森林的路比想象中平坦,或者说是柔软。他上了车,找到一处空出的位置坐下,有一丝冰凉从他坐下的位置渗透到了他体内。
车子发动的声音。
中年人唱着歌,并随晨风回荡在上山的路上。车子穿过林子停在了一座石桥上,桥边放着一尊大猫的石像。中年人把双掌和在胸前,低着头,闭着眼睛祈祷。一分钟后,车子又发动了。秋淼看着那尊石像,觉得它是活的。颠簸之后,车子停在了泥坡边。村长下了车,说,“前面的就是滚下去的木材,今天得赶在中午前都搬上来。”
这样的过程持续了两小时后,天就被一阵乌云遮盖,接踵而至的便是倾盆大雨。秋淼的身体从外湿到内,变得蹂重。一会大雨停了,中年人们围坐在车旁,生起了一堆篝火,烤着湿透的衣裳。他坐在其中一个角落,伸出冰凉的手去触摸火焰的燃须。
“要生活多久呢?年轻人?”
“嗯……我觉得这片林子特好,我想长住在这儿。最好结婚生子的,在这儿。那是最好啦。”
“是嘛?你看中了哪位姑娘吗?”
“还用说,自然是老夏家的闺女嘛。樱竹呗。”另一个人插话。
“嗯……她为什么不出去呢?”
“她出去过,但还是觉得林子好,便回来了。所以你想带她出去,那自然别想了。”
雨过初晴的阳光打在被雨淋湿的车箱上,疲倦的人随着车颠簸颠簸地打起了呼噜。眼前那座小村子,它的面貌完全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凹陷在森林中的村子被许多尊石像围着,小溪从森林里穿出,又越过村子穿回森林。
秋淼在村口下了车。走了十几分钟,瞧见一群孩子在一间房子里念书。房子不大,只有一楼,看上去就像一座学校。他走到门口,看见了樱竹,她正教着他们国语。他赶紧把头缩回来,然后小心翼翼在学校外走着。学校外有一座石像,于是他就坐在它的旁边,盯着那间教室。不一会响铃了,孩子们发疯似地跑出了门,往他们各自的家跑去。他盯着那间教室,仿佛时间过了一个世纪似的漫长。她走来了,朝着出口的方向走来了。她走到一半,才注意到他。
“你来这儿干嘛!我还在教书呢。”
“我路过,来看看。”
“是嘛,”他两的对话多少有丝尴尬。
“没事……”
他不知觉的手摘了一片石像旁边的树叶,放入嘴中,边咀嚼边回味着与她短暂的对话。
“那我走了。”
他呆在原地,注视她的离开。她会时不时地回头望他,然后迅速转过身去,走得更快。他心想,那女子必是他今生的伴侣。
路过的烟囱升起了白烟,它们缠绕在一大片森林的上方。路旁有一张麻将桌,桌边坐着四位老婆婆,她们边吃着点心边打着麻将。秋淼摘了路边的一朵野花,走回了冬寒家。
第五天,下起了大雨。鸟雀躲在树枝上,望着被雨水淋湿的人。
“这天怎么这么不稳定啊,唉!睡个大觉铁定很舒服。”冬寒在树上说。
一声巨雷的声音。
“这雨是停不下来了,咱们回去。”
“好嘞。”
冬寒和秋淼爬下了树,跑进了车里。车发动的白烟在雨雾中迅速地消散,而后留下清晰的车辙和轮胎大的水沟。
雨水很大,几乎遮住了视野。
“今晚你去老夏家吃个饭。”
“好啊,我还巴不得呢。”
“说真的?你真的看上樱竹了?”
“怎么啦?”
“我是说,你要认真对她。她其实表面温柔,内心挺脆弱的。前些日子她回来,就是因为被前男友抛弃。说来,她也抑郁了很久。不过还好,你来了。”
他这会开始心疼这个女孩,虽然她还未必是他的女人。
窗外仍然雷声大作,此时从窗内望出去,能看见巨大的树木正在风雨中摇曳,随之起舞的绿叶像波浪一样,使森林活了过来。见过这场景,也就这一次。这般浪潮,在城市里自然是看不见的。
秋淼把视线移到桌上,接过村长倒的啤酒。
“来!欢迎来到我们村。”
“这是我的荣幸呢。夏叔,来,这杯当我敬你。”
下楼梯的声音。
他假装镇定地对她一笑。他并不觉得这会让她对他着迷,相反,他有一丝后悔。
窗外的雷声和雨声逐渐减轻,但仍旧刮着冰凉的大风。这是四月里最后的大风,大风过后,就是夏天了。
“你知道那棵神树的另一边是什么吗?”她问他。
“另一座大山?”
“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大海。我虽然没去过,但我常能在夜晚听见行船的鸣笛声。改天你陪我去看看嘛。”
“好啊,正好我也想去看看那棵所谓的神树。”
这条去向神树的小径仍余留着蓝月的光影,一眼望去全是蓝色的野草。路旁高树的顶端也透着蓝色的光,散发着幽蓝的宁静。
神树硕大的枝叶离他和她愈来愈近,随之而近的还有从神树那儿刚升起的太阳,它透过神树的叶,将影子撒在这条小径,使得昨夜幽静的蓝光散得全无。一会,晨风从村口的方向吹上来,使得绿色的海洋开始了荡漾。她走得很快,她正期待着什么。
“我们快到了!”她指着神树那儿,满脸的兴奋。
“你仍然相信神树后面是大海吗?”
“我相信呀!是的呢,我们的村子太小了。我一直相信山后有一片大海。说起来,我还没看过大海呢。”
那棵神树几乎遮住了天空。他围着树干走了一圈,走了半分钟。它掉落到地上的叶子,几乎有整个人那么大。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没有爬行能力的蚂蚁,眼睁睁地盯着头顶上的深渊,不知所云。
“哇!神树好高好大!”樱竹贴近神树,用手细细抚摸着。
神树后有一座祭神寺,那上面的香烛已被风吹化为几行散沙。他绕到祭神寺后面,眼前不是大海,而是更加深不可测的渗透着浓雾的森林。不知什么时候她来到了他的旁边。他看着她,没看见她的失望。
“竟然不是大海呢。”金光洒在了她的脸上。
她说,“我们回去吧。”
几个小孩正在田园上追逐。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哦,”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坐在石像旁,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他眼前。这条开满野花的小路,有一位老人牵着几只山羊从他身旁走过,他仿佛看到了老人眼中的一股忧郁。正午的影子愈来愈短,随后一股炎热的风吹着老人脆弱的身板。他脱下外衣,才感到舒适,可眼睛又被烈光刺得睁不。,于是,他用脱下的外衣遮挡烈日。走了许久,走回了冬寒家。
神树的叶在山风下摇动着绿叶,远远就能听见飒飒声。那儿没有鸟声,只是一片静默之地,它庄重地伫在那儿,容不得一丝无礼。
“现在已经六月了吗?”秋淼问她。
“是的呢。”
翌日清晨,秋淼跟着冬寒走到门外的路口那儿,等着村长的车开来。秋淼背着装满伐木机器和斧头的口袋站立着,此时太阳还没露出它的凌角。冬寒点起一支烟,吐了一口“云雾,”使初夏的清晨多了份缭绕。秋淼站在这,看着冬寒蓬松的头发、残余的胡须以及远路口那儿石子的动静。
那儿有不动的大山,那儿有许多生命,它正奔跑在逝去的时间前。他在那儿看到了平平淡淡的明天。也许每个人都是大山上的树木,平淡无奇却深之入渊,尽是每日的阳光从头顶拂过,但也不能高过云端。他也就这样走进了一座大山,一座通往生命尽头的大山。到达山顶,所获得的唯一恩惠,是遥望从另一座大山升起的太阳,于此便化为土壤里的种子,在时间与脚印的冲淡下,长成山间的一棵新树。
冬寒揭开盖子,深深吸了一口, “真的太香了!”
那股飘散而来的香气,像秋天的枫叶,像暮夏的晚潮,像初冬的赞礼。
“真是太香了呢!”樱竹从旁边走到秋淼面前。那近乎水流的声音,不免使秋淼心头一颤,像是被什么水果给甜到。
他与她坐在溪水边的一块石头上,听着流水声,吃着午餐。旁边有小小的胡颓子,他就上前摘了几颗。他把几颗果子放在她手心,在一丝山风下,他们轻轻放进嘴中。她眯起眼睛,嘴角往上翘。
“讨厌啦,好酸哦。你还知道这种果实呀?我还以为城里人都……”
“都什么?”
“都不敢吃呢!”
“他们只是吃不到嘛。
“好嘛,但是我得走了。下午还有课呢。”
倒木上坐着十几个中年人,正在聊天,冬寒也在那儿高谈论阔,众人大发笑声。一会村长提着壶子站起身,众人便拿着杯子涌向那儿,接过热气腾腾的咖啡。
秋淼轻轻吹着白汽,然后往嘴中抿了一口,味道苦涩到了极致。几秒后,一股浓香在身体内扩散,使他的肌肉放松了许多,随后坐在了倒木上。这杯咖啡,熏着灵魂,而让他更舒适的,是头顶上纯洁无暇的蓝天白云,它像一幅画作,让他深陷其中。
“开工了!”太阳很快把树木的影子拉得像丝线一样的细、一样的长…… ”
翠绿的林子,在蔚蓝的天空下变了个调子。人们纷纷拿起电锯,树木一棵接一棵地倒下。完事后,人们上了车。
秋淼看向窗外,是不动的大山在稀疏的星辰下,而神树仍摇曳着它的绿叶。
残留在山后的夕光,已被刚升起的蓝月散发的光芒掩盖。冬寒和秋淼洗去了一身热汗,就坐在饭桌旁,等待一场“盛宴。”
一会,桌子上就放满了香喷喷的饭菜。
冬寒走到柜子旁,拿出一瓶酒。
“喝酒不?”
“喝啊。”
“你拿的什么酒?”
“泡酒。”
“你泡了一条蛇?”
“是啊,来,我给你倒一杯。”
“不了不了。”
“你还怕蛇呀?”
“你想得美,我才不给你喝呢,自己喝啤酒去。”冬寒打开瓶塞,拿出了一张白布堵在瓶口,就往杯子里倒,酒便从白布中渗透了出来。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一股热气就从他的口中翻腾而出,他直呼着爽。
翌日早晨,有一丝眩晕悬在秋淼的头顶。打开窗户,一股山风吹了进来。秋淼穿好衣服,走下楼,上了一辆灰色卡车,车便在下山的路上颠簸。
又过了一小时,车开到了一处空地,空地周围是大片森林,空地上放满了木头,每个木头上都写有文字。
“前面就是我们神树村的木头了。”
这时,人群也纷纷挤了过来,叫着一个比一个高的价格。
“这伐木,不像一般的农作。我们现在卖的是一百年前祖先种下的树,所以我们也得种下一百年后的树。”村长说。
两小时后,秋淼在村口下了车。铃声响了,一群孩子奔跑在田园上。这时樱竹也出来。
“你在这干啥呢?是不是在等我呀。”
“我刚回村,路过这,就想走走。这不,还遇见了你,真好。”
“你想干嘛呢?我们才见面两次,你就对我说这种话吗?”她用书本捂着嘴笑。
“其实见了很多次了。我们去走走吗?”
“去哪走?”
“就在村子里。我还不太熟悉,想请你给我介绍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的。你都来村子里了,我还能介意什么?”
“你知道海子吗?”她忽然问他。
“知道,我倒是读过他的一首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呀?”她背着手向着神树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会,神树那儿的风吹了过来,吹起了她的裙子。
然而她的笑容逐渐暗淡了下来。她说,“可是面朝大海之后,他却走进了九月里,留下木头和马尾,还有野花一片。”她转过头,以掩盖涌到她双眸外的悲伤。
“可他仍是幸福的。”她说。
“为什么?”
她闭着眼睛,嘴角微微往上翘,就像一朵在风中盛开的鲜花。
“因为他把远方的远,归还给了草原呀。”
卖完树的第二天,得去树顶采种子,以填补森林空出的区域。
秋淼呆在树上三四天左右,除了远远峡谷传来的箫声外,还有一种被森林绿挡住的神秘色彩,这使他想起了初次见像大猫的云。他还从树顶望见这座被“大猫”所守护的村子,应该说是一种幸运吧。更幸运的是秋淼眼前辽阔的景象,虽是一片绿浮,但那更具有一种神秘色彩。可能是什么神秘的生物正守护这片森林,才让它如此美丽,秋淼心想。
眼前的树不知又有多老,或许有的已经活了几千年了吧。相比于这些树木,秋淼就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但仍不能想象这些生命体与神灵之间的联系。神灵是什么?也是生命吗?或许神灵是这片森林的化身,用于与人们交流。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人是更加落后的生命体。
他常会踩到石化的松果,然后引得几只松鼠从面前跑过。她在旁笑着,仿佛早已知道结局。走了一会,来到了一棵大树旁。它比其他大树要粗,但高不了多少,最明显的是大树上有一个大洞,洞中漆黑无比。他捡起一颗石头往洞中扔去,不知道会跑出什么。过了很久,并没有听到回音,仿佛是一个无底潭,正饥饿地吞噬秋淼扔进去的石块。
前面有座大猫石像,石像的嘴中有一团饭团,看上去很新鲜,就像刚放上去似的。越往前走,就能明显听清砍树的声音。天空的孤鹰在林子上头鸣叫,使得丛林活跃了起来。
天气渐渐变凉,路上堆积的几层褐叶像森林的皮肤,走在上面是柔软的感觉。他往石像的左边走去,是山崖另一边平坦的山地。
有一团紫色的烟雾从山下飘了过来,这时天空下起了雨。山林雨下,耳畔有一群女孩正在悄悄放歌,紫烟也愈来愈浓郁。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雪,紫烟也逐渐消散。消散后的朦胧,是眼前堆积了白雪的山坡。忽然山坡那儿飘来了花香,几只蝴蝶也在山坡那儿飞舞。他走过去,眼帘中是紫色的风景。
那几朵紫罗兰,颜色逐渐暗淡,最后随着一团微弱的紫雾,隐匿在了视线外。可他鼻前仍旧有一股花香,一股春天的味道。也许,最美的春天只是藏在了山林的小角落,不会随之时间而散开。
过了一会,秋淼走到了樱竹教书的地方。
“你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秋淼问。
“看到了什么呀?”
“秋天的紫罗兰!”
“紫罗兰不就在我头上嘛。”她淡淡地说,富含一种深意。
从神树那儿吹来的山风,仿佛是弹奏在紫罗兰身边的风琴,使眼前的景象愈来愈梦幻。樱竹在紫烟中仿佛醉红了人间的脸颊,就像那些使褐叶返青的紫罗兰。这一会,烟雾中没有歌声,只有樱竹。
夕阳从阴霾的天气中探出一道黄光,紫烟逐渐散开。孩子们累了,坐在石头上,听着一只会唱歌的鸟儿歌唱。
夕阳后的黄昏,飘来了秋天的烟雨,秋淼牵着樱竹走在田间,仿佛看到了她头顶醉人的紫罗兰。
黄昏后的晚霞,溪水边闪烁着紫光。孩子坐在椅子上,听着老人讲星空下的传说。忽然,眼前的土地颤抖了一下,随后一支绿芽慢慢地从大地向星空靠拢。孩子们跑过去围着绿芽转,绿芽就迅速从大地里爬了出来,长成了一棵苹果树。老人们和蔼地望着苹果树,仿佛是多年来不曾见面的老友。秋淼牵着樱竹,从桥头走到苹果树旁边,清晰的是一曲箫声正从树顶传来。随着月影下坠,天空飘起了雨丝。老人和孩子走进了屋子里,此刻眼前是一群紫罗兰和孤独的苹果树。
“有时候冬天也能盛开昙花,且在那一夜,像流星那般美丽。不,应该说是把流星也吸引来了吧。你第一次看见神树,是什么心情?”
“觉得,那是神迹。可能是我在城市呆太久了,到了这座村子,有一种归根的感觉。哈哈。说不上为什么。”
几朵白色的绒毛向山坡飘去,并且随着秋淼的离开飘得愈来愈远。眼前的蒲公英,像渐入冬天的白色羽毛。秋淼呆了一会,摘了两把蒲公英,带回了家。它们沾满泥巴的根,放在手心挺痒。他将它们切碎,放进了油锅,一股香味便从油烟中散开。揉了一团面,和刚煎好的蒲公英混在一起切成了饼干的模样。再放进烤箱,躺在沙发上睡了约莫半个时辰。
窗外扑朔迷离的天又飘来了烟雨。秋淼走到窗口,隐约看见神树那儿多了几片绿叶。
门开了,是嫂子提着食材回到了家。
“这是你烤的饼干吗?”嫂子说完就吃了一块。
“一点小厨艺,自然是比不上嫂子你。”
“哪有呢,这么好吃,你是怎么做的?”
“是用山坡上的蒲公英做的。”
“哇~我还没做过呢,改天教教我。”
“没问题呢。”
窗外,烟雨被天空飘来的白雪掩盖。
嫂子走到秋淼旁边,看着窗外,意味深长地说,“冬天来了呢。”然后,嫂子叹了口气,就走进了厨房。秋淼呆在窗口,闻到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香味。
窗外雪下得愈来愈大,不到一个时辰,路就变成了白色的雪毯。冬寒跑回家,用着毛巾擦淋湿的头发。随后,他坐在沙发上,拿起一瓶啤酒喝了起来。
秋淼仍站在窗口。
白雪皑皑之中,人家的烟囱正冒着烟火。
穿着大衣的村人,正用铲子铲着被雪堵住的家门。
戴着手套的孩子,正在雪地揉着冬天第一个雪球。
“吃饭了,两个大男人!”
餐桌上。水煮鱼、红烧牛肉、番茄鸡蛋、土豆团、青菜、凉木耳、豆腐汤。一碗刚从热气腾腾的蒸子里盛的饭,一个刚烧着的炉子,一杯啤酒,一场雪。
伐木队的卡车开上了山,在漫天飞舞的雪中行驶。冬寒穿了一件绿皮大衣,提着一口袋工具,和秋淼走到百年之老的巨树下。定眼望去,眼前的绿海几乎全被白色掩盖,或剩下褐色的树枝与残留的绿絮在山风中摇动。
秋淼踩着三来米高的梯子打着绳结爬上了树,用斧头砍下短小的树枝。这样的工作已经进行了半个月。修剪树枝的目的在于为来年春季树的生长作准备,通过疏剪树枝,减少郁闭树冠的枝叶,改善通风透光,来减少来年病虫害的发生。尽管秋淼戴着一双手套,但手仍旧像被寒冰结住似的。看不见太阳的光从雪雾中降落到森林,是这片白皑皑的天以及清潇的风声最和谐的景象。
“今天就到这儿结束吧,”村长在另一棵树上说道。
回村子的路上,大猫石像的下半身全被大雪裹着。车窗,被雪花冻住了一半的视野。秋淼围着暖和的大衣,由于今天的疲惫,睡了过去。回到村子后,能看见几位老人围在一尊石像那儿。村长下了车,走过去问老人们,“这么冷的天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小夏呀,你看看,这尊石像的头好像转了一个角度。”老人说。
村长瞅近仔细瞧着石像,边点头边挠头。冬寒和秋淼下了车,走上去,也是一脸懵。
“这是怎么回事呢?”村长问。
然后,秋淼身后一位中年人,说,“也许它想侧着头睡觉吧。”
众人一片笑声。
“你们先回去,这天怪冷的,没事,这不是什么怪事。”老人被村长说服后,开始走回了家。
“唉?它看的方向不就是神树的方向吗?”那个中年人又说道。
神树好像新长出了几片绿叶,像疏放在树干上的绿色旗帜。
“去看看其他石像。”意料之中,它们全都看向了神树的方向。
“这是什么预兆?”
“它们是在敬仰神树的新生吗?”
“也许吧。”
路上的白雪堆积得像毛毯那样轻柔,两只脚踩在上面,仿佛是踩在棉花上的感觉。樱竹戴着粉色的毛线帽,帽顶有一只大大的白色毛线球。
漫天的大雪停了,偶尔有一股凉风从山那边吹来。这时,樱竹说,“还剩一百天了。”
“什么一百天?”
“你忘了吗?距离你实习结束呀。”
“啊,我还真差点忘了。”
几个小孩在雪坡上玩着滑雪板,还有几只小狗,追逐着小孩扔出的白球。忽然,一团雪球砸到了秋淼和樱竹的身上。往旁边看去,是几个调皮的小孩在打雪仗。“不好啦,砸到老师啦,”小女孩的声音宛如糖果那般甜。
“你看这群小孩多可爱呢,”樱竹的眼睛里透着温柔。
小孩们的嬉戏声远了。这个村子显得荒谬的是几尊大猫石像,它们的头仍旧朝向神树。
树旁有一堆雪在风的步伐中坠落到雪毯。秋淼和樱竹走到村子边的森林中,蓦然瞧见一只小鹿向山顶跑去。樱竹两眼若白雪般明眸。秋淼说,“那只小鹿真美。”
樱竹双眸若刚融化的冰块那般澄清,“在山林中生活,尤其是大雪中,一定很冷吧。”
远远地,一只孤鹰飞过。
雪忽然一点一点地下起,像来自雪国的棉花糖。
秋淼和樱竹走上山坡,随着小雪,伴来了梅花香。眼前有一座亭子,亭下坐着两个人,从斗篷中依稀能辨别是两位老人。老人看见他们走过去,便大声招呼,“是秋淼和樱竹吗?”樱竹反应了一会,才认出是王老伯和他的妻子。樱竹拉着秋淼坐在边上,裹着紧紧的毛衣,以抵御突然降落的大寒。“王老伯,你们在这儿干啥呀?”
“赏雪呢。话说今年冬天没有往常那么冷了”
“是啊,毕竟今年雪下得不大,对面那儿的枫叶都没有埋掉呢。”
“你们要走多久呢。小心点。等下又会有一场大雪哦。”
“好的哦,知道了。你们也是啊。”
秋淼和樱竹离开亭子向着飘来梅花香的地方走去。
走了二十分钟,就看见盛开在雪地中的姑娘。她们招呼着她们的双手,像在欢迎佳客而至。姑娘的旁边,有一只小鹿,它趴在梅花旁,正在睡眠。樱竹走到姑娘的旁边。樱竹轻轻抚摸睡着的小鹿。
小鹿醒了,它凝视着樱竹,依稀能看出它正微笑。它的头靠着樱竹的身子,舔着樱竹的手。
“小鹿快冻坏了,秋淼,你背它回去。”
秋淼走过去,准备抬起小鹿。小鹿忽然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小鹿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樱竹温柔地说道。
小鹿走到樱竹跟前,舔着她的手,然后向着丛林走去。走了几步,又恋恋不舍地回头望樱竹,直到消失在丛林里
“这只梅花鹿真可爱啊。”
“也许是因为春天像你一样的迷人呢,是吧?樱竹。”
“你这么夸我谁受得了呀,哈哈哈。”
翌日中午,从云端照射下来的阳光被雪面反射了回去,窗外能清楚地听见鸟儿在歌唱。秋淼走下楼,看见村人围在石像那儿。嫂子系着围腰在窗口站着,一会,她看见了秋淼,就说,“石像的头又回归了原样,也许是森林的守护神在跟我们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