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又唤她:“冉冉。”
“嗯?”
“等回国了,我们结婚,好不好?”
宋冉怔怔地望了他片刻,很自然地点了点头,说:“好呀。”说完又认真思考,“我妈妈可能会觉得结婚有点儿早,我还不满24呢,你也才刚满。不过她其实很喜欢你,我要是坚持她肯定不会多说什么。我爸那边更不要紧,我妹妹结婚比我还早…
她絮絮叨叨说完,见他只是含笑看着她,后知后觉地羞赧道:“你笑什么?”
他不答,用指尖触了触她的脸颊,说:“我爸爸也没意见。”
“冉冉。”他忽然说,“我对这边的责任已经尽了,以后就是对你的责任了。”
宋冉微笑:“阿瓒,我也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的肩膀扛着我。我就想一直像现在这样,并排走在你身边,就很好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宋冉,看着她泪水直流却用力闭紧嘴巴不肯发出一丝声音,看着她害怕恐惧的嘴角一度度压瘪眼泪越流越多却弯着眼睛想对他笑。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在跟他告别,让他做出正确的抉择。
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的眼神仿佛穿透黑夜与战火,那样悲伤,又那样依恋。
“没事的。”她弯着眼睛,极力唤道,“阿瓒,没事的!”
一行情泪顺着他的面颊滑落。
“Lee,宋已经死了!”
李瓒眼里是陌生而令人惊恐的嗜血气息:“那我也要去把她的尸体抢回来。”
“你这是去送死!是自杀!”
“你以为我还能活?”
亲历过数次惨无人道的战争,见过无数士兵血肉飞溅身首异处,见过千年古迹在战火中毁于一旦,见过成千上万的平民流离失所惨死暴尸。
李瓒从来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他痛苦,他愤怒,他悲悯,他怨恨,他用尽所有心情去感受每个伤者亡者的痛。正因如此,他才有力量在这片炼狱般的土地上行走。
可到了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他从来不曾感同身受过。
到了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体验到这片土地上那浸淬到骨血深处的伤痕与苦难。
他甚至竟突然理解了在战火中倒塌的一间民居的痛苦。
此刻的他,正如一座爆炸过后的建筑,夷为平地,空留废墟。爆炸过后,连蚀骨烧心的火焰都熄灭了,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了。
五六十米高的墙,若两人一起,没有机会。
他走不了了。
但她不能留下,不能遭受恐怖分子的凌辱。
世上,真的有永恒吗?
他从来不奢望永恒。
他想要的,只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如此简单的心愿,在这一刻竟如登天之难。
命运为何将他推入这般绝境?
若世间真有命运一说,他想质问一句
他这一生,没做过一件坏事。不曾接受命运提前赠予的礼物,也不曾占有任何一件他无法与之匹配的功绩。
他这一生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他承受此刻这般无尽的遗憾与绝,
将他的脊背连同生命一道压弯。
他这一生从不抱怨忌恨,此刻却骤然痛恨命运的不公。
而就是在那一瞬,他左手上的力量彻底松懈——宋冉落地了。
那一瞬,他突然就原谅了一切。
乔治嘴角鲜血直冒,惨白一笑:“我妈妈要哭了,对不起。”
他湛蓝色的眼睛凝望着天空,悲哀,不解,但夜空亘古而沉默,只有风声四起,如大地的悲鸣。
谁都没有见过一个亚裔男人。
谁都没有见过她的阿瓒。
宋冉冲到他身边,就见他低头抱着那个亚裔女孩儿,捂着她的脖子,他肩膀抖动,身子剧烈起伏,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仿佛怀中的女孩儿在刚才的枪响中死去了。
他突然静止,一动不动了,双臂缓缓松开。
那亚裔女孩儿哭叫着,终于挣脱束缚,连滚带爬逃离出去。
空旷的街心只剩了他和她。
宋冉浑身颤抖起来,连呼吸都在打战,她压抑着,克制着终于缓缓拨开遮在他面前的脏发。
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剧痛劈头而来,仿佛带着生命无法承受的重量。
她的心瞬间被撕成千万张碎片,痛得她几乎要生生死掉。
“啊!!!”
她发出一丝似兽般凄厉的哭喊,扑上去将他紧紧抱进怀里放声
号哭——
“阿瓒,我是冉冉。我是冉冉啊!”
“没事的。”她抱住他的头,安抚,“阿瓒,没事的!”
这话一落,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发抖,手握住她的脖子,正是那枚子弹留下疤痕的地方。宋冉骤然想起,那晚她中弹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阿瓒,没事的。”
他抱紧了她,死死捂着她的脖子,脑袋紧贴住她的脸颊,泪水汹涌般流出。
哈维:“所以把他救活,为了折磨他?”
“我们没那么幼稚。他的制弹技术一流,怎么能浪费?不过,我们积
要了那么久的怒气也要发泄。”
哈维:“你们做了什么?”
“那个女孩儿被救走了,但我们刚好杀掉了另一个亚裔女孩儿。”
玻璃这头,摩根脸色变了一遭,担惊地看向宋冉。她没有一丝表情,目光空洞,盯着玻璃那头的人。
“我们强奸了那具尸体,玩够了砍了手脚,把她吊在旗杆上,晒了一个月。他以为那是他的女孩儿。那段时间,牢房里从早到晚都是他的哀号
声。”青年说到此处,觉得好笑,就笑了一下,“至于用刑嘛,都是你们
常见的,有时候折磨他,有时候让他看着别人被折磨。你知道吗,当他看
到我们的小孩儿杀人时,他会流泪。”青年觉得很滑稽,“不过他骨头真硬,死活都不肯帮我们制炸弹。他要是愿意加入我们,也不会受那么多折
磨。金钱、美女、地位,什么没有?
让人
青年讲得有些累了,打个哈欠,靠进椅子里:“五月份的时候,有个美国的库克兵来救他,应该是他的朋友,但失败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的朋友痛苦死去,行刑的是我们的小朋友们。
半年的囚禁生涯,他已神志不清,却靠着近似本能的驱动,走了三天三夜,回到了最后分别的仓迪寺。
已经不知今夕何夕,已经不知岁月变迁,甚至已经不知战争结束了,却竟还如孤鬼一样在那白色的陵寺附近游荡,不肯离去。
她疯了,她是疯了,这一刻她只想杀了他,千刀万剐都不解恨,杀一千遍都解不了她此刻千万分之一的痛。
她痛啊,她快痛死了。她痛得恨不能下一秒就死掉,恨不能把自己的心都剜出来。
他静了一下,胸膛起伏,剧烈喘气,在黑夜中盯着她。
已是夜里了,天光昏暗,他的眼睛明亮而清黑。
他还是他啊。
那样干净而纯粹的眼神,瞳孔里只映着她一个人。
这样的士兵我见过太多。战争结束了,但他们也回不来了。
因为战争从来就不仅仅是带走了死者的生命,也吸走了幸存者的魂灵。
我不会离开阿瓒,他也不是负担。
阿瓒,你不是我的负担啊,一点儿都不是。 ——冉冉
“阿瓒,没事的,我们回家了……”
“冉冉……”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慌忙抱紧她,弓背蜷腰,把她护在怀里,拿身体挡住她。可她脖子上的血汩汩地往外涌,他捂着她的脖子,想堵住伤口,但那温热、粘稠的液体源源不断渗过指缝。
“冉冉……”他头颅低垂,泪水疯狂涌出,“不要!”他背脊耸动,紧紧贴着她“冰凉”的脸颊,哭得全身颤抖,“冉冉……”
“阿瓒,战争结束了。”宋冉泪如雨下,“结束了,我们回家了!”
是啊,战争结束了,但他没有回家。他成了孤鬼,在异乡的废墟中流浪。
而这诺大的城市中,他是一座孤岛。
街上车来车往,那么多欢笑的人啊,他们知不知道,她身边这个人的故事呢?
苦难是令人厌弃的,大家都不愿去面对和正视。
所以,幸存是丑陋的,遗忘是无声的。
英雄被人铭记,刻在石碑上;幸存者被人遗忘,面目全非。
小树苗,你慢慢长大,以后无论有多苦,都不要怕,你的小鸟儿会来找你的。就算你受尽磨难,变成了火柴,她也会来找到你的。
“冉冉,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下辈子想做一棵树?,我后悔了,冉冉。下辈子我还想做阿瓒。“阿瓒和冉冉结婚了”这句话里面的阿瓒。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而你们内心最温柔。
——李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