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先生最开始不是一个人,刺先生还不是一个人的时候,无处不在。
起初,他们常常会被人误认作是李先生、张先生、或者其他什么先生小姐的普通人。
那时候,他们聚集在一个叫平安镇的地方。镇子很小,小到每一个人彼此都熟悉,他们如果去看其他人,就会像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比方说有一次,一户人家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户人家就会请来画师,把胖小子原封不动的画出来,贴在自家门口。镇子里看到了画像的人,他们通常会说一些让人感到更高兴的话,“嘿,这小子长的真好,真胖真有福气”,“哈哈,这小子小丁丁不错,一看就是个儿子。”那些没有看到的人,当他们看了之后,大抵如出一辙,都会说着同样的话。
镇子里也没有什么娱乐节目,人们最喜欢玩一种叫做“戳”的游戏。谁家做了好吃的,他们就排着队,用手指头去戳人家的大门;谁家的闺女长的漂亮,他们就去戳姑娘家的窗户,要是谁不小心遇到了比较丧的事,也有人硬着头皮跑去戳一下。
平安镇的人们太喜欢这个叫做“戳”的游戏了。一天晚上,刺先生(这时候他可能还叫做李先生)吃完饭,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已经打听清楚,镇子东头的王小姐新买了一只猫,可以戳一下;镇子西边的刘先生剪了一个张学友一样的头发,也值得戳一下;镇子南边,那个整天唉声叹气的寡妇,今日突然笑了,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即将发生?必须去戳一下。刺先生洗好手,特意活动了每一个指头关节,好保证手指能在最及时的时间,准确的戳出去。
刺先生先来到镇子东头,王小姐抱着她的猫早已经站在大门外面。一些早早戳过的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紧张地往其他地方赶去。另外一些腿脚慢了的人排起长队,举起右手或者左手,都在时刻准备着。刺先生站到队伍最后面,一眼望过去,好像看到黑暗的夜空里长满了一根又一根手指——一直长到他的心里。那天晚上,刺先生来回奔波于镇子的东南西北,每一个地方都长满手指,每一片空白的土地都被人戳过。刺先生一次也没有戳到,他感觉特别沮丧,就仿佛和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联系。
第二天早上,刺先生苏醒在巨大的恐惧当中。他看见自己的妻子变成了一根漂亮的手指,像往常一样安静的在厨房忙来忙去,他的儿子变成一根小拇指,背起书包,向一辆车跑去,那辆车里坐满了其他的小拇指。刺先生怀疑自己还没有醒来,仍然在一场虚假的梦中,直到他的妻子忙完家务,出门开始寻找每一个可以戳一下的地方,他才意识到这并非梦中,平安镇让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同样的手指。刺先生很害怕,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刺先生从此再也不玩“戳”的游戏了。当镇子西边的刘先生又剪了一个张学友一样的头发,刺先生就会对那些赶来戳一下的人说,“其实他的脸型,更适合剪一个刘德华的发型哦”。当镇子南边,那个整天唉声叹气的寡妇,又突然笑了,刺先生就会去镇子的公告栏上写明白,“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寡妇家的花又开了”。当平安镇的一户人家生了个大胖闺女,他们把胖闺女原封不动的画出来,贴在自家门口,刺先生就要守在画像旁边,对那些路过的人说,“这闺女可爱是挺可爱的,但还是要注意健康哦。”刺先生试图用这种方式,找回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刺先生也用这种方式,成了平安镇有名的“刺”先生,人们准备去哪个地方戳一下的时候,总要事先喊他。
“张先生在镇子的树林里烤肉,我们都要去戳一下,刺先生你有什么高见那?”
“董小姐刚发了一张照片,我们现在赶着去戳一下,刺先生你不去看看墙是否P歪啦?“
”小李说长得丑不是病,刺先生你赶快去教育他,整形的地方都叫医院呢。“
平安镇的人们,又为刺先生专门建了一个马戏场,他们把刺先生送到马戏场里,每天都有人从镇子的不同地方赶过来,就为了听听刺先生又要发表什么言论,他们听完总是拍着手哈哈大笑,”我们就喜欢听刺先生挑毛病。“刺先生在平安镇,越来越像一只被围观的猴子。有时候,刺先生想不如跟他们一样,变成一根手指头算了;大多数的时候刺先生又很倔,跟一根根手指头结婚,生孩子,交朋友,有什么乐趣?况且自己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吧。
后来,刺先生一度想逃离平安镇,但很小的平安镇,有时候又显得特别大,大到一如整个世界。如果刺先生想走出镇子,不管从哪条路出发,一直走下去,最终又都会走回原点,就好像从来不曾出发过一样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