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塔尔的骸骨与河流

     

                                  PART1

        “起床啦,快迟到了。”妈妈的话遥远得像残留在一个混乱世界里的絮状记忆,温柔而破碎,然而我不敢碰触,害怕呼吸都能将这点留恋吹散。

        “想什么呢?喝点牛奶啊。”她眼睛里透着一丝疲累,却努力用暖的微笑挤占。我害怕面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温存,也无法逃离自己的梦。我的躯壳也许还有灵魂残余,我只是拖着躯体的孤魂罢了,我感觉我的嘴角轻微上扬,就像一场独立于舞台的木偶戏,精神荒芜如同荒漠,我已经感觉不到躯体存在的痕迹了,如同枯槁,比苍老更加苍老的绝望。

        我冗长的梦就像濒死体验一样,并不能因为醒来而停止,半个月前我溺死于河流。

          那一刻,恐惧在所有本能的基因里一一觉醒,像在异域盛开妖野的花,河流泛着金色跳动的脉搏将我吞噬,倒灌入我的内脏,寒冷瓦解所有的防线,巨石一般沉重的脚踝将我拉下地狱的深渊,鼻腔只剩深蓝的味道,随即便是像灼烈的咒语,让我误以为耳畔响起的就是亘 古时间的踵音,然后焚尽所有对生命的渴望,蓝色的火焰在我心口绽放出花火,我仿佛看到缤纷的色泽来自永远到不了的水面投射在一头天空的巨鲸,它跳跃在云端,发出幽幽的赫兹。冷,很冷。慢慢地开始蚀骨的严寒开始窒息我的大脑。意识逐渐黯淡,甚至不复存在。

        我死了,尸体没有成就一方荒野,却是一轮无声的歌谣。河流在我的心底蔓延,冷寂边缘寻找流失的温度,我与那河流融为一体,直至溶解。我借河水流淌山川,河水借我的视角观望。我能感觉到我的肉体融化在每一滴水里,在感知每一寸的河床以及空气,那是怎样的腐化,将自己揉进河流的暮色,沁入小提琴的柔肠。

        我只是个孤魂了,死亡对于我来说不是泅渡而是湮没,旷世只是生者必然存在条件而已,我和人世间的所有人都横亘着永远不能达成的愿望,他们至少还活着。虚无就像蓬勃的气泡在我的每一个梦里充斥着,挤占我的神经,它们用庞大的体积宣告它们的不存在,用力竭的声音宣告它们的存在。我的尸骨,在那条河里,这里没有我的归宿。

            书桌上放着一个暗色笔记本,笔记本有被撕去几页的痕迹。我去垃圾桶寻找,看到一张纸上揉皱凌乱地写着“科塔尔综合征”下面用红色双线画着醒目的标志。

        我打开了电脑搜索妈妈字迹那几个字:

临床表现——患者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不复于人世或者五脏六腑已经被掏空 即使正和外人说话也不认为自己是活着的。

        我被这个几个字困住,犹如困兽。这个世界对于死者还有这样看似箴言的谎言吗?

      我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我从车库开出来那部灰头土脸的吉普,下意识看了看倒车镜中我的脸,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到。早上九点的阳光就像虔诚的祷颂者,暖的色泽轻柔覆上车窗玻璃,像极了一种大鸟翅膀下的庇护。

        我开着破吉普到处游荡,不知觉阳光开始西斜,车是一艘船又像一只巨大的鞋子招摇着穿行于荒踪,留不下行迹的孤雁。我无路可去,时间都被其焚毁并未给我答案我该去哪里,天空灼烧滚烫的湿润舌头舔舐空气。

        车开着不知不觉我又来到那条河,河水依旧那么清澈,它咽下了一个谎言,也雾化出了一个精神的虚无。

        我在河畔席地而坐,目不转睛得想在河面泠泠白光上寻找着什么。

        时间像一个巨大的野兽机器,咆哮着碾压回忆,我怎么也想不起我是怎么掉进水里的。

对于自身我已然不再存在,身边的人似乎都没有发现我已经死了的事实。

        这个时候,我被一个飞来的东西差点砸中,我的第一感觉还是下意识的躲闪。我看到一个青年带着慌乱歉意的笑。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我笑了笑,对于“活人”我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讲。

        他穿着白色运动衣,捡起差点砸中我的网球,后面跟着一条大狗。

        狗?!我不小心尖叫起来。小时候被狗咬的记忆就算死了也还是记得啊。

      “没事没事,这狗很温顺的。这是拉布拉多,名叫卡米,非常乖,已经三岁了……”他开始自顾自的说了一大串。

        对于这种总是充满能量的家伙,我倒是很羡慕,不像我从小就有中度的社交恐惧症。

        习惯那种孤独的感觉,攀爬自我的眉梢,我只是默默地望着河水,我走到河边,掬一捧水,泛着潋滟的光芒,想着我的骸骨如何能够安睡。他顿了顿说,“这城市的水源还是不能直接喝吧,给,这个。没有拆封的。”他递给我一瓶矿泉水。

                                   

      “谢谢。”我接过矿泉水,阳光正好照亮他的侧脸,看起来像是一只温顺的大型猫科动物。

      “对了,你是做什么的?怎么有空在工作日遛狗?”

      “这个啊,我算是半吊子的心理咨询师,平时没有什么忙的,就出来溜溜狗。”

      “在你们正常人眼里,我大概是有心理问题的吧。”

        “我看你的脸上一直盘踞着阴郁的表情,想帮帮你,你可以讲讲你的情况。”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而且我已经想不起来太多事了。”

      “另外一个世界,是指什么?”

      “你不会理解的,这个世界已经不值得停留了,而且你们只会认为我只是乱想。”

        “我们只需要知道你怎么想的,不在乎有多奇怪,在我看来所有的想法都是事出有因,在当下是合理的。”

        我的想法没必要告诉他人了,这个世界不值得停留,我也知晓自己的生命溶解在水中的感受如何的真实。他们不理解的只会把我当做病人来看待,来个什么心理治疗。

        我站起身,轻声说道“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失陪了。”

        他也随即站起身,说“这是我的名片,你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吧。”

        我接过名片,突然感到一丝厌恶,好像我的选择成了可以被别人的意志所左右,且被判定为不正确的癔症。死了的感觉那么真实,这个世界的人是无法理解的。他这种人一定经常在河边徘徊找一些心理压力大的人取得赚钱的途径。怪不得看到他长得有点眼熟。

        当全世界的他人感官都背叛了我,相悖的一定是世界吧。我将空的矿泉水瓶灌满河水,我这么想着,在那个暗色笔记本写上的一行字:

        “煮熟我落下冷的泪,天方渐明。

        熬着笑意流亡的惨剧,入夜方深。”

                                 

      再次开始我的旅程,我不知道该怎么启程。也许是碰到那个心理咨询师的原因?

      此时夜幕星河,我跑下车看那些闪烁的碎梦,他们有的已经死了,但还是散发着幽幽如水的光芒。

        说到星光,我想起左手中指来历不明的那枚戒指,按照道理我应该是订婚了。那么我的订婚对象是谁呢?我手机,家里,朋友都找不到任何线索,像是被人刻意抹去证据的。或者这枚戒指只是误判。我那一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PART 2

        我是一名心理咨询师,名叫罗一,茵茵是我的未婚妻。

        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于她的咨询。

      她穿着黑色巴洛克蕾丝连衣裙,苍白的皮肤就像透明的骨瓷。浓浓的哥特气质搅拌着空气,空气都是颓败蔷薇的气息。

      “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我是茵茵。”

      半晌她都没有再说话,我说“不继续了吗?”

      “这四个字已经包含了一切介绍,其他的需要你和我的接触才会知道。”

      “你对自己是如何认知的?”

      “我便是我,是任何描述不可替代的。”

      我怔了一下,她的特立独行是我从别人身上无法看到的,我沉迷于她的气质。

      我开始疯狂追求她,在一个夏夜,蝉鸣聒噪的时刻,她接过一瓶红色液体,在一饮而尽之前,用手指蘸取涂在嘴唇上,娇艳欲滴的颜色像是火焰,那是我的动脉血。那天,她答应了我们的交往。

      她就如同蚀骨的毒液,但也满是沉迷原始的渴望,我慢慢陷入自虐和自毁的深渊。她的颓败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吸纳所有的光。我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糜烂的花香,陈腐之中透着罅隙的一缕阳光。

        我萌生了想将她彻底毁坏的想法,在尽鱼水之欢之际,身体到了高潮,那是无与伦比的欢愉。那一刻我只想要她的死,我死死得掐着她的脖子,很快她就没有了鼻息。

        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狂妄的恐惧开始叫嚣我的底线。侵袭所有的脑海,灵魂颤栗得如同色子。我居然这样就杀了一个人?

        我将她趁着天黑开车丢入了河中,她坠入那条河的体态就如同获得了自由,我头也没回得逃离了这个罪恶的地方。

        到了午夜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迷迷糊糊的我直接按了接听键。

      “罗一,快到医院来一下。”

      该死的!居然是茵茵的妈妈。

      “茵茵落水了,被人救了,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冷汗一下子就侵袭了我的身体。脱离生命危险……她没死。

        我赶去医院,看到她静静得躺在床上,插着呼吸机,平稳且安然的呼吸就像个沉睡毫无防备的孩子。

        茵茵妈和她爸都在。

        “怎么会掉到河里呢?”茵茵妈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我站着手足无措,该不能等到她醒来指认我吧。我要做些什么。

            “河水好冷,”这时传来她略带虚弱的声音,说:“那个护工,帮我用矿泉水瓶装点那条河的河水。”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她已经不认识我了?她要河水干什么?

              茵茵妈妈干咳了一声,对我说:“你出来一下。”

        “我和茵茵晚上八点多吵了一架,她情绪就一直失控,甩下我就走了。本来我以为没事,没想到她做了傻事。是我没有照顾好茵茵,是我的错。”我表演起来,声泪俱下。

        茵茵爸爸皱起眉,冷峻如同冰川,用尽量克制的语气说:“什么原因能让她选择自杀?她在你这边做咨询这么长时间,你作为男朋友连安危都保证不了,你给个合理的解释。”

        “茵茵怀了我们的孩子,但三个星期前意外流产了,从那以后她就有思觉失调症和躁郁症,伴有强烈的幻觉。我真的已经尽力了,今天我在对她进行心理干预的时候起了严重冲突,问题核心还是因为我是当事人,如果她不曾遇见我那该多好……”

        谎言有时比起真相来更容易被别人相信,人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当谎言在面对人性时,谎言伪善得如此容易。如今,她已经变成了在别人眼里心理和精神出现各种疮痍的破碎灵魂,安在她身上即便不属于她的,也觉得合身,就是这么奇怪。

      “如果她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忘了你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她刚醒,还需观察。”茵茵妈无奈地叹息。

      “近期我先不出现她面前,您帮我抹掉我留下的痕迹吧,她忘掉我,那最好。”最后,我不忘煽情地留下虚伪的眼泪。

      我还是在谋划着一次试探,确定她真的失忆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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