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婆婆昏睡了三天三夜，现在总算醒来，时清时乱的思维仍处于混乱状态，秀秀心里长长地出了口气，谢天谢地婆婆有救了！
秀秀去窜门，几个年轻媳妇说笑着打趣，谁家的婆婆肉食做的地道，谁家的婆婆煎饼摊的像张薄纸。秀秀笑着说“昨晚我婆婆打的荷包蛋像摔烂的个泥巴圈儿。”女人间的话聊起就没了遮拦，大事小事抖的像落了一地的鸡毛。
也不知是哪个女人余兴未了地跑到了婆婆面前，唾沫星子可比刀尖还恶毒，秀秀说的话传到婆婆耳中变成了荤素混搭的大烩菜，半箩筐的陈谷子烂糜谁还能理出个头绪来。
婆婆听说刚过门的儿媳私下里背坏自己后，那股子火苗儿像炸药包上点着了的导火线扑哧扑哧的疯窜，她的小胃里就像有无数只猫爪挠的火烧火燎。
她越想越揪心，自已二十多开始守寡，拉扯大了巴儿和小弟，去年才娶了大儿媳秀秀，谁知她前脚刚踹进门还没站稳脚跟子就开始搬弄起是非了。婆婆的眼泪巴哒着越想越憋屈，头一仰咕咕咕的半瓶农药就灌进了肚里。
秀秀早起，直到她给猪倒食也没见婆婆的影子，烧好了早饭她喊了两声“妈，吃饭。”也没人答应。她急忙进屋才发现婆婆躺在炕边上两口角泛着白沬，抽搐着身子正蜷作一团边打滚呻唤。满屋子的农药味呛得秀秀连忙掩住了口鼻去找巴儿，她俩赶忙雇来了私家车把婆婆送到县医院急救，婆婆这才免了一死。万一她死了，这口黑锅自己背上非让唾沫星子淹死不可。巴儿面前她也别想再抬起头了，现在婆婆活下来平安无事了秀秀认为自已前世里烧了高香，做了亏心事菩萨比谁都看的清楚。
2.
巴儿和秀秀守在婆婆的病床前两个多月，婆婆体质还好恢复也好，端屎倒尿递吃喂喝的秀秀抢着干，人也瘦了一大圈。巴儿拣县城快餐店里好吃又有营养的东西买来让母亲食用，儿子贤良儿媳孝顺，私底下人人都夸婆婆的命好。
病房紧挨窗口的13号床，也是个半老婆子住院一月多，每日只有个乖顺的女儿守在床前侍候。那日秀秀出去洗刷，半老婆子对婆婆说你二命真好，我真想我那儿子！
婆婆忙问“你也有儿子？”老太说咋没？我那儿子被儿媳管的紧，他不来看我，媳妇儿怕我给他传染病呢。
“胃病也传染吗？”婆婆问，老太哭了：“我不知道传染不，打媳妇娶进门儿子就被她看紧了不让进我的屋子。有次我儿偷偷来刚叫了声妈，屁股还没在炕边坐稳呢，媳妇就进门揪住儿子的衣领不撒手，硬说儿把兜里的钱都给了我。一会要喝药一会要上吊闹了一天一夜，直到我给她跪下保证再不让儿子进我屋子媳妇才拉倒，那以后儿子再不敢进我屋子了。”
老太说着眼泪汪汪的又唏嘘了起来，婆婆愣在那一时没了话说。心里却骂自己真是老糊涂了，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啥事没见过啥话没听说，怎么就聪明一世鬼迷一时了呢，竟为听来的几句闲话喝的啥农药！以为喝下两眼一眯就完事了，哪知道毒药好喝也难咽，半瓶药喝下像被人卡了脖子的鸡娃儿只翻白眼，胃里又挠又烧吐不上来又咽下不去，罪都遭这份上了才知死并不是双眼一眯就万事大吉，这双眼哪能上一秒想眯下一秒就严丝合缝地能闭上呢。听秀秀说又灌肠又洗胃的，唉，猪一样的躺在那儿赤身裸体任大夫护士折腾，脸面都丢尽了！
世上哪有后悔药呢。自己把巴儿害苦了，医院的药费贵的让人咂舌，这回花销的费用儿子辛苦几年怕也挣不来。自己鬼迷心窍了不然咋会干这事！这张老脸以后还往哪儿搁呢？遇啥事也都不能拿生命当游戏来玩儿，阎王不来拉你也就算了，哪有自已为点芝麻豆大的事瞎胡闹的。看看邻床的半老婆子，自己的儿子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身在福中都不知足了。
后续的日子，婆婆和病房的人有说有笑的，眉头皱成的那个川字看起来也比往常平滑了。
要说这医院里还真没人愿来，病房里的患者，谁跟谁也都说着掏心窝子的话。谁被推进了手术室，大家算着时间等他重回病房，又一齐动手把病人抬下手术床，小心地放回病床偎好被子。手术若比预计的时间迟来个把小时，大家也会小心地上前询问。你买了香蕉梨子分他，我又买了甘橘苹果塞给邻床；你去打饭，我守着挂点滴，捎几份盒饭打一份米粥或带几张肉夹饼，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家属们都争着抢着去做。婆婆看着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生产队，大家互帮着苦中有乐。
西窗后是走向太平室的一条通道，只要看见那道上多了一群人行色匆匆，病房里的气氛就会出现一阵子死一样寂静，大家心照不宣的都在为逝去的那条生命默哀难过。
婆婆活了半生，第一次离家门这么久，两个多月的住院日子像走出了半生封闭又呆板的生活，在这她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和善意，想起自己她会脸发烫心发怵。就算媳妇说了自己那又怎样！秀秀还不是喊自己妈，都怨自己太小心眼窝死人了，给儿媳寻死这不是拆儿子的台吗？唉，瞎活了几十年半路上咋就偏偏撞上了鬼呢！
一月后，婆婆在儿子媳妇的陪伴下回到了家中。
3.
病愈后的婆婆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吵也吵了闹也闹了，谁家的婆媳不吵不闹？这不日子还不都得过。
秀秀这回让婆婆喝的半瓶农药活活的领去了七魂，婆婆救下康复了，她却再也不敢去窜门了，生怕再遇上个嚼舌根的女人又揽起一场祸端。婆婆做一顿撒饭她吃一碗，做一锅揽团她也会说真香。
“秀呀，我老糊涂干了这蠢事，花了我娃大宝辛苦攒下的两万多，我心疼死了！往后咱多吃些苦嘴里省省，多吃粗粮攒攒你看行吗？”
婆婆的这话打回家后已说了不知多少遍了，秀秀听了哪还敢说半个不字！婆婆把辣椒面用开水拌了，挖一勺就放进小半盆苦苣酸菜还说水拌的省油省事。土豆片子倒开水里煮滚了拿酱醋辣子面一拌，秀秀咽得下，巴儿却吃不消了。
“秀，咱家的猪油也没了？咋连个土豆片子也不炒了？”巴儿问。
“咱妈听说镇上的蛋糕店收猪油拿去卖了！”
巴儿听了不再刨根问底也知道了妈的心思，妈又在勒紧裤带过日子，又是为了钱！看来守在乡下单靠打短工务农，想致富是行不通的，还得另想办法，巴儿有了心思并开始留意出进村里的老少信息了。
日子很快又到了过大年，和巴儿从小光着腚流着清涕一块长大的铁旦回来了，听说他虎皮大袄的还开来了一辆啥北京现代的车子，这在九十年代的小村庄就像扔了枚原子弹，村里人个个变成了长颈鹿，也有个别人哪还真是骆驼的脖子直想伸入铁旦家的朱门深院一探究里。
“巴儿在家吗？”
晚上秀秀一家正在吃晚饭，铁旦提几盒大礼包笑吟吟地走进了院子。
十多年不见的光腚少年终于抱作一团，你一拳我一拳的扳起了手劲，铁旦大笑着扳倒了巴儿，土豆片子填充的身板终究也抵挡不了铁旦的壮实。婆婆和秀秀笑着赶忙钻进厨房一阵脚忙手乱，几个素菜热气腾腾的上了桌，一屋人唏嘘着笑语不断。
4.
阳春二月巴儿跟着铁旦踏上了西上拉萨的行程，据说铁旦在那边承包了一个500万的工程项目，请大宝给他去带班打理，一家人别提有多喜出望外了。
两年后巴儿回了一趟家，又去农行开了户头，春节给小弟又娶了一房媳妇。三个月后巴儿带上小弟一同去了拉萨。
一家人的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秀秀又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婆婆高兴的嘴也合不拢。
小媳妇兰子看着秀秀脖子里亮晃晃的金链子，心里总要叹口气，这人和人真没法比，别看一个门里进一个锅里吃的，自己咋就没秀秀的命好嫁给了小弟呢！
转娘家的兰子终日里长吁短叹的发着牢骚，一会怨命一会又怨别的人。
“年轻轻的你咋老叹气？”兰子的妈少不了数落女儿。
“妈，我烦的很！”
“烦啥？这不刚过门挺好的一家人。”
“好个屁，好是人家大儿子的！”
“死女子，话可不敢这么说！”兰子的妈叹口气，天要下雨，女大由不得娘了！兰子在娘家排行老六，上有五个哥哥，打小就让全家人娇惯的坏了。
兰子回到婆家后，看见婆婆和秀秀说说笑笑的逗孩子，心底立马就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她给小弟写信说自己也要那金灿灿的链子，小弟回复说等明年年底吧。
为啥要等到明年年底？跟着哥哥出力也就算了还把他美的忘了形。一条链子也要等一年后才买，这不明摆着哥哥赚大钱小弟瞎忙活吗！兰子越想越生气。
“你不要挑事了，娶你的礼金都是大哥出的，这个家从父亲过世后，十多年来里里外外都是大哥辛苦打工操持，现在大哥跟着铁旦好不容易有了挣钱的机会，你就不能忍一忍，明年我一定给你买全三金。”
小弟的信除没说服兰子，更像点了一把火。这天晚上婆婆做了乔面揽团，刚端上一盘炒辣子，兰子只吃了半碗就回了屋，秀秀以为她病了随后也进了她屋里：
“怎么了兰子，哪不舒服？”
兰子把脸捂进被里一言不发。
秀秀讨了个没趣，悄悄地退了出来。
5.
又是一个晚上，婆婆睡到半夜，忽听见西屋有响动便下炕轻手轻脚地到了兰子的窗下。
“兰子你不舒服吗？”仍听不见声音，婆婆便急忙打开房门开了灯，发现兰子脸色惨白，大汗淋漓的在打滚，秀秀听见动静也赶了来。
“妈，我看快打车送医院吧？”秀秀的话得到了婆母的赞同。
听说市医院有个老乡，秀秀想也就几十里去市里总比县里好些，兰子被连夜送入市医院急诊科，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老乡，大夫作了应急处理收在住院郭，几分钟后大夫来到病房告诉秀秀，在兰子的左臂发现了血管瘤，需要手术切片检验后才能确诊是恶性瘤还是良性，并安慰秀秀别怕，恶性性瘤的手术发现及时治愈的病例也有不少，一切有他在就放心吧。
巴儿把身边事托负另一领班后，带上小弟于第二日赶到了市医院。
下午五点有大夫来交待一切准备事务，笑眯眯地一再让兰子放松心情配合，并交给秀秀一串号码，说需要啥或有啥事的话随时和他联系。
婆婆回去照看孙子，大家都在庆幸多亏有这么个老乡做大夫的，又热情又留下了号码，秀秀心里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放心了，真不亏是市里的大夫，这么热心肠的实在叫人佩服。
秀秀问巴儿是不是该向大夫表示一下心意送个人情，得到了巴儿弟兄的赞同，于是巴儿去超市买来了两条黑兰州，两瓶茅台，弟兄两人让秀秀打听好了送给大夫。
秀秀拎着包掏出手机按大夫留的纸条拔了号，无有回铃音系统提示号码有误。
秀秀瞅着那一串号622848，后面又是十三位数字排列，拨前拨后都提示有误。她站在通道纳闷，幸好有同病房的家属路过看她心神不定的样子，接过条子看一眼就笑了：
“你真是个乡下出来的，这是农行的卡号，不是电话号码，我们家全用农行卡，我的卡号我都背的滚瓜烂熟。”
大夫给我农行卡号干啥呢？看着同病房家属离去的后影，秀秀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又回到了病房，刚才的那位家属正和巴儿弟兄说笑着，巴儿见秀秀拎个大包进门便笑着对她说：
“傻婆娘，多亏这位老兄的提醒，这件事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办了！你放心，不就花几个钱的事，咱的人比钱更值钱。你把大夫留的条子给我，再说了人家还是老乡呢，按说不看病咱到这了也该去拜访他对不对，也都不容易的。你再别操心了我马上出去办理。”
秀秀傻在一旁还是不太明白，那人过来如此这般地说：
“大夫给你的家人看病是不是救命？做手术大夫要操心是不是？这叫医患给大夫的辛苦费，你不给主治大夫红包，病人干嚎上几天也没人管，缺胳膊少腿是你疼又不是别人痛，不给大夫塞红包那就是你不支持大夫的工作，也就是你对主治大夫有意见！现在听懂了吗？”
几句话让秀秀愰如梦醒，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事！到底是大城市上这些花样儿，人家不说咱想破脑袋还真是不知道呢！弟媳兰子的小命全在大夫手里捏着，省啥也不能省了给大夫的辛苦钱。秀秀这么想想茅塞顿开，觉得全在理上。
秀秀把条子递给男人，并催促巴儿赶快去办，千万别因为这点钱耽误了兰子的病情。
第二日切片检验很快出来了，确诊是良性肿瘤，老乡大夫说这样的手术很安全，让家人都一百个放心，秀秀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到底是老乡看人家多热情，现在办事儿没个熟人还真不行。
巴儿因工程到了收尾阶段不能久呆，便对老乡大夫说了些感恩的话又返回了工地，医院里兰子的陪护剩下了秀秀一人。
6.
手术果不出所料做的十分成功。术后的兰子的体能恢复快，气色很好面颊也红润。她看着秀秀忙出忙进的身影，和深陷的那对眼圈，想起自己过门后没少给这个嫂子脸色看，羞愧的心恨不能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小弟每次在信中再三劝戒她，以后不能再使性子乱发脾气了，这回自己突发病症，前后又花了四万多都是大哥掏的，人可不能没良心啊，兰子知道自己愧对家人，痛痛快快地答应小弟往后要好好过日子。
又过了两个多月，婆婆哄着孙子在院里晒太阳，秀秀挽着兰子提着大包小包地回到了家中。
“兰子来了！”婆婆瞅着病愈后的儿媳，哽咽着说了一句话眼泪又出来开始打转转，秀秀看着笑开了：
“妈，兰子好好的来了你又哭啥呢！”
“妈，以前都是我不好！我错怨你和兄嫂了！”
“一家人哪能不磕不碰呢，牙和舌头不小心也常咬，再别说客气话了！”
婆婆笑着说，心里庆幸自己娶了两房好儿媳。
兰子从婆婆怀里抱过侄子说，又在小虎的脸蛋上左亲亲右亲亲，惹得小虎咯咯大笑，婆婆抹着泪儿笑吟吟地瞅瞅这个，又看看哪个。
这日的晚饭秀秀做了两荤两素，又炖了婆婆喂的一只大公鸡说给兰子补身子，兰子扯一条鸡腿塞给小虎，婆婆忙夹出放在兰子的碟里：
“兰子，他才八个多月，只能喝羊奶。”
兰子又夹给了婆婆：
“那你多吃些！”婆婆不肯，被秀秀劝住：
“妈，兰子给你的，你不吃咋行？吃了吧，你别怕她年轻瓷实着呢。”
“就是的妈，你多吃点，嫂子的话对对的，我实着呢。”
那晚的月亮似乎格外明亮，天上的北斗七星分外清晰，兰子透过玻璃窗看的入了迷。迷迷糊糊中她进入了梦乡，梦见自己也生了个胖小子，婆婆给他起名二虎，婆婆左手牵着小虎，右手又牵个二虎，她和大嫂远远地看着婆孙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