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盛夏已逝

一、

徐佳意发现自己右耳听不到的时候是在一个星期二。

耳朵发蒙的瞬间她只是迷茫了几分钟,然后才醒悟过来:连续两个月的熬夜和长时间的戴耳机终于在这个时候对身体发出了危险的信号。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翘了晚上的课,匆忙赶去了医院。

H市的天总是黑得很早,医院也早就下班了。她挂了急诊,值班大夫说这种情况比较严重,需要住院治疗,让她第二天早上再来挂号就诊。她没有想到情况这么严重,生平第一次预感到了恐惧。

之后的情况如同所有生病的人一样,头晕目眩,上吐下泻,打点滴半个月后耳朵依旧没有好转。复查的时候,耳鼻喉科大夫无奈地摇摇头,说:“要不你去针灸试试?”

然后,徐佳意就到了这里。

头顶“H市中医院”几个大字特别明显,来来往往的都是些行动不便的老头老太太,她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站在这里,不由让人多看几眼。

徐佳意脸皮薄,挂了号匆匆往诊室跑。

负责针灸的大夫名字叫周佰易,听上去却像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进到诊室却只看到一个瘦高的背影,“你好,我找周大夫。”徐佳意轻声询问。

“你好,我就是。”瘦高男子回过头来,声音温和而好听,眼神清冽,风神俊逸,举止优雅,一身白大褂更是显得清爽干净,让人见之如沐春风。

“呃。”徐佳意愣了一秒,手忙脚乱地把病历本递上去:“那个,我来看病。”

周佰易嘴角轻扬:“恩,坐吧。”

“什么毛病啊?”

“右耳失聪。”

“发病多久了?”

“一个月左右。”

“手伸出来。”

“啊?”徐佳意又愣了,

“把脉。”

“哦。”她急忙伸出手来。

他的手指有些发凉,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她的腕上,没有丝毫压迫感,很温和,带着淡淡的疏离,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亲切却不容亵玩。徐佳意仔细观察着这些细节,再联想刚才进门时看到他对病人柔声说话的态度,对这个医生好感顿生。可又有些担忧,这么年轻,医术不知道怎么样。

胡思乱想之际,周佰易已经把脉完毕。他又问了几个相关问题,然后站起来,走到她右耳边,“左耳堵上。”他的声音响在头顶。徐佳意忙伸出手把左耳堵得死死的,然后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她的心有些慌乱,还是不习惯,听不到声音的世界,没有一点安全感。

然后,她感觉到右边头发丝在轻轻振动。是周佰易。他拈起几根发丝轻轻捻着,摩擦摩擦,动作缓慢,然后问她:“能听到吗?”他的声音像来自四面八方,在安静的世界里穿透天灵盖而来,徐佳意能听到他说话,但听不到发丝的摩擦声,可她却感受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从那样的动作中脑补出了声音,仿佛自己并没有失聪一样。

最后,徐佳意还是摇了摇头。

周佰易拍拍她的肩膀,“去那边床上躺着,准备针灸。”

二、

从医院回到学校,远远地,徐佳意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袁朗。她的前男友。那个劈腿离开她的人。

她还记得今年四月份他过生日,她给他买了一件阿迪的外套作为礼物。而如今,他就穿着这件衣服,和那个劈腿的小三走在一起。他们仿佛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手里提着刚逛街买回来的东西。徐佳意果断走了另一条路。是的,她承认她恨他,恨到看一眼就觉得恶心。

想当初他甜言蜜语软磨硬泡三个月才把她追到手,不到一个月就又开始死性不改聊骚其他女生。被她发现后也曾跪在地上痛苦流涕求原谅,她心一软,换来的确是他更肆无忌惮的搞暧昧。最后徐佳意终于决定和他好好谈一谈,他却直接来一句“分手吧。”搞得好像是他甩了她一样。那样不知羞耻的语气,居高临下,仿佛做错事的人、劈腿的人、对爱情不忠的人,不是他。

想想就来气。徐佳意翻了个白眼:“真是倒霉,得病就算了,还遇到衰人。”

可刚回到寝室,就收到了袁朗发过来的微信:“刚才在路上看到你了。听说你生病了?严重吗?”

徐佳意腹诽,肯定又是班长那个大嘴巴说的。他俩一个寝室,各种狼狈为奸。于是没好气地回复:“没事,暂时死不了。”

“嗯嗯没事就好。多注意身体。”

注意你个大头鬼。徐佳意手指飞快:“呵呵。”然后把手机撇一边了。真是不知廉耻。也不知道骂袁朗还是骂自己,分手这么久,他都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还是看到他的消息会心悸,会搭理,会回复,看别人分手那么潇洒,自己却完全做不到若无其事啊。

徐佳意懊恼地把头蒙进被子里。

三、

针灸诊室里常年弥漫着中药的清香,在这里,一切都是缓慢而沉静的,连人的脚步和说话都变得几不可闻。徐佳意喜欢这样的安静,觉得中医院简直就是纷乱城市中独居一隅的桃源。

而常年浸淫在这种氛围里的周佰易,自然随身携带了这种不急不躁的优雅,沉静而内敛。有时候来得迟了,已经没有空床位了,徐佳意就在旁边看他给别人针灸。他的手很干净,骨节修长,握针的时候沉稳有力,这样的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一生执掌笔和针。救死扶伤,悬壶济世。

“真好。”徐佳意心里赞叹。自己原来也想考中医院的,可惜最后阴差阳错学了中文,不然做一个中医医师也挺好的。正脑补着自己成为白衣天使的美梦,一道清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徐佳意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身姿聘婷的女子站在病房门口,她的目光落在周佰易的身上,笑得优雅大方,嘴里屋里哇啦说一些什么。徐佳意听出来了,是韩语。她是韩国人?果然很漂亮呢。只可惜自己听不懂她说的什么。

这边周佰易正给病人针灸,听闻抬头,看到女子,脸上露出了微笑,嘴里流利地接了一串韩语。屋里的护士们都打趣他:“周大夫,你韩国女友又来找你了。”然后在一旁叽叽喳喳地笑,目光暧昧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徐佳意比起知道他有女朋友这件事,更惊讶的是他居然还会说韩语,而且还这么流利,对他的敬佩不由更上一层楼:“哇,说外语的时候简直神秘又性感。”

两人说了几句后,周佰易轻轻摇了摇头,又说了几个词,有一句徐佳意居然听懂了!比啊内?对不起?

那女子宽容一笑,转身离开了。

轮到徐佳意了。她安静地坐在床上,周佰易的针稳准狠地扎在她耳边,她疼得呲牙咧嘴,还得应付周佰易的“例行慰问”:“这几天睡眠状况怎么样?”

“还行,没有失眠,但是做梦。”

“胃口怎么样?”

“挺好。”

“耳朵有什么感觉吗?”

“没感觉。”

“平时多运动,正常作息,你耳朵会治好的。”

徐佳意突然沉默了。等了好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周佰易低头看她,女孩子白皙的耳边密密麻麻的扎满针,看上去有点可怖。她的眼皮垂着,仿佛在出神。就在他完事准备下一个病人时,她发出了声音,细细软软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你不用安慰我了,周大夫,谢谢你。”

他心里一动,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里居然听出了绝望。他回头看她,女孩子已经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从来没有说话。

徐佳意决定去学手语,哪怕自己有一天真的听不到了,也不至于猝不及防。

她来到H市图书馆的无障碍服务中心,这里每周都有一节免费手语课,帮助更多失聪患者和普通人交流,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佳意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是周佰易。他消瘦笔挺的身形在一群中年大叔大妈中间格外突出。不知为什么,徐佳意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她高兴地过去打招呼:“嗨,周大夫,你也来学手语啊!”

周佰易看到她,一脸惊讶:“你···”

“恩!”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徐佳意抢答,“防患于未然嘛!”然后一脸淡定地翻开桌上的手语书,“万一哪天真聋了,也不至于措手不及,你说是吗,周大夫?”

周佰易无言以对。他看着身边女孩白皙的侧脸,一副顺其自然的样子。别说是这么年轻爱美的女孩子了,就算是普通人,得知自己有一天会聋,肯定整天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怎么会如此淡定甚至想到来学手语。人的一切理智在生病的情况下都会有点迷失和错乱,像她这样坚强平静面对的还真是少见。他微微笑了:“恩,你说的很对。你很棒!”

徐佳意听他这么说,心里乐开了花,兴致勃勃地问他:“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来学?”

“所有有利于和病人交流的语言,我都愿意去学。”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是了,他的病人不少,其中不乏像她这样的人。大概就是因为他这么认真对待病人,才会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的声望。徐佳意一下子想到那天他流利的韩语,那也是为了和病人交流学的吗?H市处于边境,有不少来自周边国家在此留学或工作的人,难道他各个国家各个地区方言外语都要学吗?她看着他,真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才能,真想一探究竟。

从图书馆出来,天色已经黑了,周佰易看了一眼时间,对她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一个女孩子打车也不安全。”

徐佳意想了想,便同意了。

车里空间狭小,两个人都不说话。徐佳意有些尴尬,想努力找话题聊。可是聊什么呢?问问自己的病情?唉这种病向来顺其自然问也白问,而且现在又不是在医院。那聊聊他的女朋友?可是一开口就问人家私生活不太好吧。那问你是哪里人啊哪个学校毕业的啊家住哪里啊父母健在吗?徐佳意烦躁地鄙视了一下自己:你又不是查户口的,问这么多干嘛。正不知所措之际,周佰易开口了:“你饿了吗?要不要吃饭?”

“诶?”徐佳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周佰易似乎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停顿了下,补充道:“吃好吃的。”

徐佳意一下子笑了,“没想到周大夫也喜欢吃,好吃的啊?”

“恩,民以食为天。吃得好才能身体好。”然后眼神瞟了她一眼,“你这么瘦,肯定不怎么吃东西,体质不好所以才容易生病。”

徐佳意撇撇嘴:“今人以瘦为美嘛。‘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边说边摇头晃脑。

“学中文的?”明明是疑问句,他却用了陈述语气,仿佛不是在问她,而是总结。

“恩,”徐佳意成功被这个话题吸引,开始讲述她的“中医未遂之路”:“其实我本来也想学中医的,小时候就很喜欢中草药,觉得它们的名字都特别好听,像什么紫萱、当归、白芷、决明子,很有古典的感觉。”她的脸上一脸憧憬。

“哦,是吗。那你一定没有听说过王不留行、鹅不食草、二丑、猫儿刺这些···”周佰易淡定地说。

“诶?”徐佳意又愣了。这算是冷笑话吗?她佯怒:“你是故意打击我吗?”

周佰易这次真的笑出了声。

“到了。”说着车停在了一户高檐飞瓦的四合院门前。像清代的建筑,隐藏在钢筋水泥之中,仿佛穿越时空而来,带着古典的神秘和优雅。

徐佳意一下子被吸引了,她站在门口,仰起头看门上的牌匾:“居然斋”,很随意,却隐隐透着一股大气。周佰易停车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女孩微微仰着头站在朱门前,眼神迷离又专注,白皙的侧脸在红灯笼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暖的光泽,简单的白衬衫和棉布裙,仿佛误入时空的少女,浑身都是静谧。

周佰易惊觉自己的心分明漏跳了两下。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手轻轻搭在徐佳意肩上,“走吧。”

距离那天一起吃饭已经过去一周了。徐佳意依旧每天去医院,针灸、吃药,只不过她总感觉她和周佰易关系有点不一样了,似乎多了些,暧昧。

比如他现在,一只手扶着她的肩,一只手毫不留情地给她扎针。两个人距离很近,近得徐佳意可以闻到他白大褂上清新的药草味。她又想起那天吃饭,其实吃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昏暗的灯光,古色古香的包间,青花瓷精致的盘子,和他若有若无的笑脸。他像一个细心的绅士,把切好的肉放在她的盘子里。这种事,袁朗曾经也这么做过,只不过他做起来像是刻意的表演,而周佰易,却带了一种天生的自然。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话,静静地吃完这顿饭,而徐佳意却清楚地觉得,有什么变化正悄悄发生着。

正胡思乱想着,时间到了,护士来给她拔针。整理停当之后,徐佳意打招呼正要离开,周佰易开口了:“正好下班了,我先回去了,大家今天辛苦了。”他是对那些护士们说的。护士们嘻嘻哈哈地和他道别,他笑着摆摆手,跟着徐佳意出了门。

徐佳意心里有点乱,他是故意跟着自己的吗?随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徐佳意你可别自作多情了。下了楼,身后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是周佰易:“我送你回去。”口气不容置疑。徐佳意下意识就想拒绝:“不用麻烦了,我坐公交回去。”

可周佰易却没有放手:“坐我的车快。”说着已经把她拉到了车前。

徐佳意有些无语,我又不赶时间,大哥你这是闹哪样?邀女孩子上车也不是这样的方式啊。

坐在车里,周佰易安安静静地开车,徐佳意安安静静地胡思乱想。

大概是车里气氛实在过于沉闷,周佰易开口了:“小意,你一个人在H市上学?”

“恩。爸爸妈妈在家乡。”她没有注意到周佰易对她的称呼,随口回答道。

“那你生病了他们知道吗?”

徐佳意沉默了,“我还没有告诉他们。我想,等治一段时间,如果还没好起来,就回家去。”

“哧~”周佰易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了路边。他握着方向盘,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小意,让我来照顾你吧。”

这是什么意思?徐佳意迷惑地看他,“你已经很照顾我了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不,我是说,我们在一起,我照顾你。”他的眼神清亮,语气诚恳,徐佳意几乎就要迷失在他的眼睛里了。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每次面对这种强势的请求总是不知道怎么回应,袁朗也是,周佰易也是。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是你有女朋友啊?你这么做她知道吗?”徐佳意有些生气。

她心里等着他的解释,可是周佰易却不说话了。她有些明白了,不怒反笑:“真是谢谢您的抬举。”说着便要提脚下车。

“我可以治好你。”他的声音有些急切。徐佳意要下车的手就这么停在了门把上。

他看她犹豫了,又开口道:“我是说真的,我是医生,知道这种病有多难治,不过我给你想办法,用尽一切办法。”

他伸手过来扳过她的肩,“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

徐佳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的。她心里很乱,这样的男人,相貌学识俱佳,怎么会看上自己?大概也只是图个新鲜吧。况且他有女朋友,刚才也没有解释和否认。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话?可是他的眼睛那么认真,语气那么诚恳,徐佳意不得不承认,自己动心了。

这样的男人,像罂粟,容易让人上瘾,却也最伤人心。

徐佳意好几天都没有去医院了。她安安稳稳地上课,每天寝室、食堂、教室三点一线。忘了这一切吧,就像一场梦。可是耳朵里的轰鸣声却时时提醒她的缺失,她的听力越来越差了,有时候上课老师的声音都仿佛是来自天外。她感觉自己另外一只耳朵也受到了影响。

她越来越沉默寡言。

她给家里打了电话,爸爸说会给她联系美国的医生做耳蜗移植手术,过不了多久就会送她去美国。她推掉了学校的一切事务,静静地等待失聪的那一天。

有时候会想起周佰易来,已经半个多月了,他的病人那么多,应该已经忘了我了吧。想到这里,不知怎么心有点疼。

他的微笑,他握针的手,他说话的语调,他穿白大褂干净的样子,他是那么美好的男子,可惜终究不属于她。

而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了。

这天下课后,徐佳意一个人回寝室。走到寝室楼下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周佰易静静地站在那里,穿了一件白衬衫,牛仔裤,像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可周身的气质让人无法忽视。像是感应到什么,他抬起头来,目光和徐佳意相撞,他微微地笑了,温和如月光。仿佛这么些天的悄无音讯没有发生。

隔着来回的人群,徐佳意静静地看着他,她听到了自己猛烈的心跳,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站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他就是这么一个如朗月般包容一切的男子啊。

她走过去,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周围好奇的人越来越多,毕竟周佰易这样挺吸引人眼球的。徐佳意有点不好意思了,低低说道:“走吧。”然后低着头往校外走。

一出校门,果然看到了周佰易的那辆车。她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周佰易一把拉住她,“我带你去个地方。”

徐佳意本来对自己莫名其妙不去医院有点愧疚,他能亲自跑过来她也挺感动的,一路纠结怎么开口比较好。而此时周佰易的这句话一下子让她回想起那天的事情,她有点气恼地想反驳,凭什么跟你走啊。檀口未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佳意?”

徐佳意身体一僵,下意识拉住了周佰易抓着她的那只手,然后笑意盈盈地转过头去:果然是他。

袁朗的身边依旧跟着那个小三,她眼光不善,一脸不满地盯着徐佳意。徐佳意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反而对袁朗笑了一下:“是你啊,真巧。”

袁朗脸色不悦:“他是谁?”

徐佳意言笑晏晏:“他啊?”说着眼神看着周佰易,满脸羞涩甜蜜,让人一看就明了两人的关系。这番动作果然让袁朗沉下脸来。他还没开口,徐佳意就转过头来,语气不屑:“关你屁事!”

“你······”袁朗气急。她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拉着周佰易转身就走,背影干净利落。

不知道走了多久,徐佳意和周佰易的手依旧紧紧拉着。等她反应过来想要挣脱的时候,周佰易却越发握紧了。“对不起,我······”徐佳意话没说完,他就打断了她,“如果你是觉得利用我来气你前男友感到抱歉的话,那大可不必,这样的利用我倒觉得多来几次才好。”

徐佳意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他口里说出来,他们都是含蓄的人,而这话却有点,呃,过于直白了。

可奇怪的是,她竟然对于这样直白的情话并没有感到反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没话找话:“你刚才说要带我去哪里啊?···”

语音刚落,她惊叫:“啊!车还在学校门口!”

周佰易带她来到了城市的另一端,此刻徐佳意才意识到H市竟然如此之大,这一端的风景与她平时所看到的完全不同,就好像另一个城市。周佰易说这是刚开发的新城,人还不多,没有平日里城市的熙熙攘攘和喧闹不停。他们下车在街上散步,路的两旁都是丁香花,在这个季节开得如火如荼,花香浓郁沁人心脾。

周佰易带她走进了一个公园,公园里有一片湖,水光潋滟,徐佳意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些天的郁闷都一扫而光。

湖边有很多人,年龄各异,有的在下棋,有的在跳舞,还有踢毽子的、放风筝的,徐佳意兴冲冲跑过去看,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他们神态自然,怡然自乐,可这么长时间却没有语言交流。

周佰易说:“这个附近有个残疾人服务中心,他们都是聋哑人。”

徐佳意看着他,一瞬间明白了他带她来的用意。他看着她的眼睛:“小意,失聪并不可怕,你依然可以活得很开心,你不要对这件事情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这没什么的。”

她听懂了他的话,不,应该说是她看懂了。她没有告诉他,她的两只耳朵都已经恶化,听力已经十分微弱,她学了唇语,与人交流都是凭眼睛。好多次,她都差点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所以她只能这么看着,甚至说的是盯着他,生怕错过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捧起她的脸,“小意,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你是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子。”

她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珍惜。他的吻落了下来,轻轻地,像羽毛,像棉花糖。

世界在这一刻真正安静下来。

徐佳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心里涨满了喜悦,可那喜悦里却慢慢涔出了苦涩。周佰易,我是不是也从来没告诉过你,你是个多么美好的男子,美好到让我觉得自己残缺的身体再也配不上你。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又是如此短暂,短暂到在漫长的人生里一倏而逝。

回到宿舍,她的手机里同时收到了两条微信。一条来自周佰易:小意,上次你见到的那个女孩是家里给我安排的结婚对象,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对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可是你让我有了新的执念,我已经和家里说了,也解决了这件事情。相信我,我会治好你,好好和你在一起。星期一希望在医院看到你。

另一条来自袁朗:佳意,你不是说过,会一直站在原地等我吗?如果现在我回头,你还会原谅我吗?

这次,她都没有回复。

周佰易没有等到徐佳意再来医院。

一个星期一过去了,两个星期一过去了。她的一切联系方式都找不到她,她就这么在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周佰易着急地发了疯,可此刻才悲哀地发现自己除了等待无能为力。

几天后,周佰易收到一封未署名的信件。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了他的心,他打开,未读完便已泪流满面。

“佰易,见字如面。

待你打开此信,我已乘上去往美国的飞机。

生病期间承蒙你悉心照料,才让我多享受了两个月的正常人生。

是的,我如今两耳均已失聪,你不要自责,此非你我所能控制之事。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态,此去美国也是继续寻求治疗。

你放心,我不会放弃生活的希望。此心唯一遗憾不能与君携手,而以后也大概永无相见之日。

我知你干净磊落澄然如君子,也知你心意如明月星辰。

只可惜,我双耳已废,治疗过程漫漫且辛。我心如明镜,失聪已是不可逆转。

佰易,你知我懂我,也该明了,我一向比同龄人早熟,并非介意你我年龄差异,唯恨此身已残,难伴君耳。

佰易,若你爱我,请善待自己。安家立业,娶妻生子。

你我相识一场,有记忆作陪,亦已足够。

佳意亲笔。”

周佰易放下信,看向窗外。盛夏的阳光那么灿烂,可他却觉得生生刺痛了他的眼,刺得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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