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坐在病床榻上想了许久,手机上按着爸爸的号码却迟迟未敢拨出去。我看了一眼隔壁病床的姐姐,她眯着眼在休息,我是想问些什么,但我还是怯懦地没有开口。
可能是刚来这个病房吧,大家不熟悉,而我也不是那种一到一个新环境就能立刻八面玲珑的人,所以我只能安静地坐着,等待护士的安排。
我低着头自顾地把玩着手里的佩玉,那是妈妈给我戴着寓意我健健康康的一小块玉石。床头的传呼器传来护士姐姐的声音“XX在吗?XX在吗?”我慌张地拿起对讲机很小声地回了声“在的。”然后那边叫我现在去护士站签一下手术同意书。
我急忙换好鞋子准备过去,带着一脸的茫然无措。“很小的手术而已,不痛的。”隔壁床眯眼的姐姐转过头来对我说了这句,仿佛知道我的顾虑。我回了个微笑道谢后,便出了房门。
病房到护士站的距离不远,但我却走得好慢,因为疾病的缘故身体剧烈动弹不得,每走一步我都明显得察觉到不适。我想到了爸爸妈妈,眼泪一下子就浸润了双眼。离护士站越来越近,我赶紧抹去泪花,假装无恙。
护士说:“你待会要做手术,但是因为你没有直系亲属在这边,只能你本人签字了,现在跟你说明一下这个手术存在的风险……”我只听得“出血”、“穿洞”诸如此类听似很恐怖的词,然后忐忑不安地签了字。护士让我回去等待,手术室消毒好了就叫我。
我还是拨通了爸爸的电话,嘟了两声就接通了。“喂,XX!”听到爸爸喊我名字,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了出来。“怎么了!”电话那边明显语气也着急了。我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状态才出声:“爸爸,我待会就要做手术了,就想打电话跟你和妈妈说一声。”
“什么?手术?”爸爸很惊讶,我却不惊讶他的惊讶,因为我就没跟他说过我住院的事,我怕他们担心,所以我一声不吭地接受着这场病痛的折磨。
在外拼搏的子女很多时候对家里都是选择报喜不报忧,所有对父母撒的谎都带着乌鸦反哺般的报恩和爱。也只有离开了家,在外面历经了苦乐悲欢后才知道唯一的温巢是多么值得珍惜,唯一的至亲是多么值得爱戴。我一向如此,可是我却不坚强。
可能这跟我涉世不深也有关系。我害怕自己做手术出了什么意外,我怕再也见不到我的爸爸妈妈,我只是想听听他们的声音,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最后是在哪里。
“嗯啊,手术。待会就要开始了,现在手术室在消毒。”想了一下,我补充了句:“爸爸,我真的生病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然后又传来了声音:“你现在一个人在医院里吗?”我回了一句嗯,好像这句话又刚好触碰到我的泪线。
“我现在就买高铁票过去,你先安心做手术,没什么事的,会好的。”爸爸的声音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我大口吸了吸鼻子说:“不用过来,爸爸,我只是想跟你们说一声,其实我很害怕,但是我现在好很多了,我很抱歉让你们又牵挂了,医生说手术很简单的,就是插个管子到胸腔里把积水引流出来,应该会打麻醉。我本来不想跟你们说的,但是我就是不自觉,以前感冒咳嗽我都不会说,但是这次我真的在怕,爸爸,对不起。”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说完我就后悔了,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我在爸爸的安慰声中挂了电话,来自家人的感动穿越了几个城市的距离,翻山越岭到来我的心里,我很安心地慢慢地走进了手术室。
手术比我想象中简单和顺利,但是麻醉过后的疼痛也比想象中来得猛烈。想象一下一根透明的塑料管从胸腔出来,连着的一个挂在腰间的瓶子。我看着管道里的黄褐色液体,带着些血丝,摸一摸管子还是温的,都是我体内的废水啊,这就是折磨了我几个月的罪魁祸首,爸爸妈妈看了不知道会不会感叹。
(二)
在住院前一个周,因为想着差不多十年没回家过中秋了,想家了,所以不顾医生饿建议,我拖着病匆匆买了高铁票,总算在中秋前一天晚上见着家门口亮着的灯,它发着温柔的橘光。我敲了敲门,阿白嗅着我的味了,没有吠,只是使劲在嘟囔。是妈妈出来开的门,她接过我的行李箱,我跟在后面,喊了一声“妈妈。”可能她没听见,妈妈说她近来耳重,不大声说有时候听不到。
中秋那天阳光甚好,我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准备把行李箱的衣服拿出去晒,发现箱子被打开过,里面的衣服已经在外面晒着了,病历本和胸片都不见了。我匆匆走向厨房,只有妈妈在盛饭,不见了爸爸。我不安地在饭桌旁坐下,放大声音问了声:“妈妈,爸爸呢?”
“来了!开饭啦?刚刚好。”爸爸刚好从外面进来,欢快地应着。我看到他手里拿着我的病历档案袋。他走近饭桌,我还没开口,他却先说了:“你妈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这个本子,上面医生的字我们两看不懂啊,我就拿过去给隔壁小光帮忙看一下,他在医院工作的。”
我突然觉得很生气,好像自己的隐私被理所当然的偷窥了,所以语气也不是很好:“爸爸妈妈,以后我的东西没经过我同意不要乱拿。”
爸爸赶忙笑着说:“还不是你妈担心你怎么了,没事没事,小光说扁桃体发炎而已。”完全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倒也成功转移了我的气愤,“扁桃体发炎?”我重复了一遍。
妈妈放下碗筷,温柔地说:“那就好。不是什么大病。”我欲言又止,心里又疑惑了一遍,庸医?不过,这样也好。
家头顶上的天空,总是特别的澄净,特别的宽阔,月亮理所当然地占着中间的位置,投下一束又一束皎洁的光。在月光下跟家人泡着茶赏月,我竟情难禁地差点流泪。也难怪,辗转过那么多城市,穿街走巷不曾迷惘,却总是在这束月光底下失了方向,这方我心尖尖上的天堂。
好了,我又要离开了。动车呼啸而过,我攥着满手的月光,在车上沉沉地睡了。
(三)
插着管子对于我来说真的很不方便,腰间使不上力,所以每天起床睡觉需要隔壁的姐姐帮忙扶着;没法洗澡,因为伤口不能沾水,只能擦擦身子;睡觉得侧着,有时候睡熟了不小心翻了身,刺痛感可以折磨人到天亮。右手打点滴拔针时我没按紧针口,整个手背都肿着,所以后来的点滴都用的左手打,所以左手沿着血管的皮肤都是针孔(出院时数了数,有三十多个)。我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等来了我的妈妈。
其实一开始我在手术前打了电话后她当天就想过来,但是买不到票,接连两天买不到票后她生病了。我在微信上问她情况,她回我:“只要见到你我就好了,这是担心你而得的。”我忍着眼泪,颤抖着发了个对不起过去,她一句话直接击溃了我:“不要说对不起,你是我身上的一块肉。”
她来了,爸爸没来,因为奶奶那边有事他不得不留下。看到她我这些天建立起来的所有坚强都土崩瓦解,我抱着她,母女俩哭了好久。
妈妈在医院照看我的日子里,日子过得很是缓慢,我过得很是舒心。妈妈坚持晚上也要在病房陪着,我拗不过只能应允,所以我让妈妈跟我一起睡在病床上,当然这是不被允许的,妈妈也不愿意挤着生病的我,但是我更不允许让她睡在小小的移动床上,没有被子也没有枕头。这是我在医院里唯一任性做的事。我就跟我的妈妈这样挤着睡了半个月。
她总是早上六点喊我起床去楼下走走,总是晚上九点喊我洗漱睡觉,我因为这样有规律的生活节奏,病情好了很多。医生有时候会巡房慰问,她说着并不流利的普通话,却比谁都问得多。我又幸福又心疼。
(四)
终于熬到出院的日子,这简直是我的“复活日”。我拉着行李欢快地走在前面,妈妈跟着在后面。
我记得那天走过的那条林荫道铺满落叶,放学时段学生们骑着小黄车三三两两从我们身边经过,微风夹着他们的欢声笑语进入我耳,我觉得好动听以及久违的热闹。我唤着妈妈:“妈妈,秋天还在,我最喜欢的冬天要来了。”等不到回应,我回过头去看她,发现她一脸不知情,风吹得她发丝有些凌乱,银白银白的有些扎眼。
恍惚间我记得需要大声说她才听得到,突然我就心疼起来了。我用手紧紧挽着她,看着她疑惑的神情,我在她耳旁说了声:“妈妈,你冷不冷?我冷。”
送她去高铁站搭车回家的那天,心里五味杂陈的肯定不止我一个。等候检票进站的时候,妈妈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要不我晚些走?你刚出院,总觉得你还是需要有人照顾着。”
我其实心里很希望她留下来,但是一个偌大的城市除了我别无亲人,对于妈妈来说也是一种寂寞,她肯定也想念爸爸,想念弟弟,想念家乡那边的兄弟姐妹,如果我去上班了,留她一个人,外面的路她走不熟,不同的文化环境她融不进,终究是不好。所以我说:“没事,我吃好穿好,生病了总是要长教训的,以后肯定会更加照顾好自己的,不担心,你就当我真是扁桃体发炎呗,好得了。”说完我故作调皮地朝她吐了舌头。
妈妈宠溺地说:“你还真以为那是扁桃体发炎啊。你爸之前问来的可不是这个,说是扁桃体有事,还不是为了缓和你的心情。爸妈其实心里都知道你怎么了,但你这个孩子肯定是不想着家里人知道你的病,所以我们也就顺着你的心,但是妈妈知道你生病了,但是却不知道这个病居然这么严重,严重到你要住院治疗。哎,还好老天垂怜,你现在没什么大问题。我回去了你一定要按时吃药吃饭,早点睡觉,知道吗?”我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广播的进站检票通知催促着我们的分别,我不舍的送她进站,看她远去,我哭得像个泪人。
我总想着写一段很是悲情的文字来歌颂父母的爱与恩情,思绪万千,欲言无词。笔下的句子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才明白有些情感真的是说不得,碰不得。
仓促的结尾,不是因为我不能为这亲情歌功颂德,只是再落笔,我怕又是一段自己耗尽余生依旧没法偿还尽的爱。
那手心的月光,是我的人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