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张一得事件聊聊育儿路上的“自恋陷阱”
此篇文字并非对张一得爸爸的檄文，更不是“嗜人血馒头”。对一得的不幸离世，我跟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感到深深的心疼和惋惜。
任何人选择主动离开这个世界，都有非常复杂的原因，我们不能简单推断“张一得自杀”是由爸爸的教育模式导致的。我之所以想写些文字，仅仅是作为一个曾短期陷入过“育儿自恋”如今已节节败退的妈妈，对此事件的一些感受与反思。
这件事情之所以带来如此高的关注度，是因为在当下这个时代，个人的生存发展有着前所未有的压力，整个社会对孩子的教育有着前所未有的重视，“鸡娃”成了家长们的常态，没有最鸡，只有更鸡。
为了孩子的优秀与成功，家长们脱落了头发、损坏了心脏、扭曲了人格，在日复一日的焦虑中与孩子相爱相杀，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一部育儿路上的血泪史。
在这样的背景下，悲剧时有发生：有初中就开始抑郁进医院治疗的，有不堪忍受父母或学业压力而轻生的，甚至更有弑母弑父的极端个例。
张一得虽成长于单亲家庭却从小就被温柔备至的父爱所包围，并获得了胜于大多数同龄人的骄人成绩。张爸爸曾因其独特而卓有成效的育儿模式成为了广州妈妈圈的“网红爸爸”，深受很多粉丝的欣赏。
但是，优秀、阳光的张一得却在刚考入美国埃默里大学不久便自杀离世。在网络上红极一时的堪称完美的父爱最终面对如此悲剧，被震撼到的人们不禁会问：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到底该怎样去爱孩子？
张爸爸对儿子一得所呈现出的父爱确实称得上伟大：如高山般深沉，又似流水般细腻。其核心理念符合现代科学育儿观，如对孩子无条件的爱与尊重，重视儿子的动手能力、运动能力、独立生存能力等。
其育儿方式又极具强烈的个人风格和创意，如卖掉城里的房子带儿子去乡间体验农耕田园生活；十多年里累计创造了近万道菜，每天菜肴造型（动物、景观、字母等）都不重样；在孩子年幼时要求孩子只能用英文或图画或文字交流，以培养孩子的英文能力和写作能力；在儿子18岁的时候建立“一得博物馆”，里面有一得从小到大的各类物件和嘉奖证明，所收集物品的全面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张爸爸为儿子所做的一切令人感动，也的确培养出了方方面面都令人满意的优秀孩子。但同时，他的育儿行为中也暴露出强迫症、自恋狂妄和表里不一（表面上自由式养育，骨子里深度控制）的嫌疑。
他在自己的访谈和文章中谈到，自己尊重孩子的一切选择。他没有其它“鸡娃”家长那样表面上的强势，他们的亲子关系，看上去美好温馨、轻松和谐、有智有趣。但在种种美丽的表象之下，掩盖不了他事无巨细的“设计感”。
也就是说，孩子该怎么吃、怎么住、怎么学习、怎么对话、怎么生活，他都进行了极其深入的设计与执行，也实施了全方位的深度陪伴与互动。他的设计非常用心、巧妙，他把智慧和创意倾注于“育儿”大业——他成为父亲辞职之后唯一的“事业”。
在儿子出事之前，他一直陶醉在自己教育实践的成果、粉丝的追捧以及儿子成功的光环之中。在他的多篇文章中，他不吝对儿子的赞美之辞：帅气阳光、精英中的骄子、傲人英才、（弹奏的钢琴曲）让人醉浓，让爸爸惊呆……
是的，“陪伴”和“鼓励”是现代父母的自我修养。可我们往往一不小心，就从“陪伴”走向了“共生”，从“鼓励”走向了“过度赞美”。“亲子共生”所需讨论的内容太深太多，此文不做详述。但对于“过度赞美”，我特别想引用《家庭的觉醒》一书中的话，跟大家分享：
如果孩子本能地感受到家长们有多么看重他们的成就，并意识到对家长意味着更多——甚至超过对于自己的意义——他们会内化这个观念，化为一种焦虑感。我们享受或者庆祝孩子成就的程度，不应该超过他们自己享受和庆祝的程度。如果我们比孩子更看重成就，那我们就向他们传达了一个信息，我们把他们的成就当作自己的了。
再说说张爸爸十年里每天给儿子做不重复的菜肴这个壮举。他的初衷是“每个景色菜的创作来自当天一得的生活成长故事，每个菜都带着一个开阔深远的知识面开拓引导方向，自然也是他当天成长学习的日记。”
张爸过于重视寓教于乐，长年在网上曝光孩子成长轨迹，把正常的生活点滴与对孩子的教育引导过度捆绑在一起。
虽然从结果上来看，这种独特的教育模式起到了令他满意的效果，但从他十年如一日令人惊叹的行动力来看，这背后有没有一丝强迫症的痕迹？有没有一种自恋般的感动？有没有在粉丝的追捧中把育儿演绎成了一场看似高级却实则刻意的行为艺术？
我并非实力反驳张爸爸的行为，只是感觉他太着力于当一个满分爸爸，但对于孩子来讲，六十分的家长足矣。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孩子并不需要我们付出整个身心、所有的财力或资源。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要给他们“留白”的时间和空间。
知乎网友Miss Chen的评论文章中，第一句话是“沉浸式鸡娃的本质：走孩子的路，让孩子无路可走”。这句话读起来有点恐怖，但确实揭开了很多家长的自恋陷阱。很多时候，我们大人所体验到的美好，看似对孩子成长有利，却未必真正是孩子所需。
张爸爸在教育上的贪心与过度付出，以及为孩子所设计的不寻常的成功路径，虽然未必是造成张一得抑郁症的直接原因，但即使一得现在仍然健康地活着，张爸爸这种另类夸张的教育模式，也不一定值得推崇与效仿。
最后再谈谈所谓“独特”。从张爸爸的行为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非常有个性、有想法和创造力的人。如果他的这些才干用在了真正的事业上，他应该可以有所成就并享受到属于他的精彩的人生。但他把所有的智慧和创意洒在了育儿道路上的每一个角落，致力打造一个“卓越的孩子”，却不知道这样做也可能导致一个“拧巴的孩子”。
记得在奇葩说有三位明星妈妈参加的关于育儿的一期辩题中，李诞在辩论结束的总结中谈到《教育的谜思》中对家长的其中一个建议：不要给孩子起奇怪的名字。李诞特意@了谢楠，因为谢楠和吴京的大儿子名字叫做“吴所谓”。类似这种奇特的名字只能满足家长的某种虚荣或情结，对孩子却几乎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可能反而会给孩子带来烦恼。
因为在童年时期，大部分孩子没有足够的智慧来面对自己的“与众不同”。这也是为什么张一得在长大后回忆起自己童年在乡下度过的、父亲特意为自己打造的田园生活时，曾有过的“自卑”与“无助”。
张一得到底有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合适的机缘来消化自己内心的恐惧与负面情绪，我们不得而知。
一得爸爸十多年的育儿历程，更像是他自己的一场大型创意秀。李雪曾在文章中写过：孩子无法“替”你来热爱生命。想要体验什么，自己直接去创造，不幻想经由任何人（包括孩子）任何关系。
我们对孩子的爱，除了付出和关注，还有一门更重要的“分离”功课需要学习。分离不止是空间和精神上的分离，家长还要明白的是：教育不止是技术和艺术，同时也是一门玄学。不是我们自己做得越“好”、付出得越多，孩子就一定更优秀、幸福。
在网络上的某篇文章中，曾有一句关于张一得妈妈说过的话，留给了我深刻的印象。
说有一次他SAT考砸了，非常郁闷，妈妈开车接他，一边开车一边告诉他：“等你年纪大了，你最终会发现你其实和别人一样普通，一样健忘、平凡和迟钝。你不要再觉得自己那么特别了，只要简单地按照别人所说的去做就行。”
或许，张爸爸把本来应该简单、自然的教育弄得太复杂、刻意了。教育不需要太多花里胡哨的奇技淫巧。家长应该适时、适量放弃心中的偏执与妄念，远离自恋的陷阱，放松对完美和极致的追求，放过孩子、先过好自己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