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梗概:
葛青青是春江市一所三甲医院的医生,罹患癌症晚期的殷晓慧是她的病人。葛青青在给殷晓慧医治的过程中,和殷晓慧的丈夫从陌生到熟悉,从抵触到渐渐走近。
春江市教育局局长林焕则在殷晓慧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回味了他们一起走来的点点滴滴,而感受到生活给予生命的崭新的意义。
柳如春是葛青青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父母双亡,脆弱而单纯,渴望着一个温暖的家,是她追求的幸福。来到春江后,在爱情的泥沼里寻觅,沉浮,最终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姐姐,也在这样的历程中渐渐成熟,成长,明白了许多关于岁月的真谛。
小说通过60,70,80三位主人公的不同角度的叙述,讲述了在不同年代的人们,在时代的变迁和城市的发展进程中,所遭遇的爱情,婚姻,事业与生活,以及对生命和情感的拷问与探索。
小说的最后,所有的脉络都融入同一条河流。而生活的哲理也随之浮出水面。
人生对每个人来说,永远是一个谜。而真正的谜底,也许需要真诚与努力,去慢慢开拓和铸就。
主要人物表
1葛青青:女,三十六岁,春江市市三医院的妇产科医生,副主任医师。医术精湛,性格温柔,理性与感性并存,并具有淑女和熟女的百种风情。是林焕的妻子殷晓慧的主治医生。后在殷晓慧去世两年后,和林焕相爱,并与林焕结婚。
2林焕 :男,四十六岁,春江市教育局局长。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教师出身。殷晓慧的丈夫。具有中文系男子的敏感细腻,后转战官场,工作出色,却感觉身心俱疲。
3殷晓慧:女,四十五岁,中学教师,林焕的妻子。从北京嫁到春江市。善良,专情的传统女性,以丈夫为天,一心成为成功男人背后的小女人。后患子宫癌去世。
4杨逸:男,三十六岁,葛青青的大学同学,初恋,后移民去德国。
5林霖:林焕的妹妹。杨逸在德国的妻子。后一起回国,创办妇产科医院。骄横任性,但心地善良。
6刘德海:男,六十岁,春江市市三医院的院长,享誉世界的脑外科专家。知识渊博,为人慈善。
7柳如春:女,二十四岁,葛青青同父异母的妹妹,春江商学院中文系学生,父母双亡。身世坎坷。多情而单纯。后与林焕的儿子林可斌相恋。
8林可斌:男,二十四岁,林焕的儿子,春江复旦大学金融系的学生。好高骛远,幽默浪漫。
9葛志成:柳如春和葛青青的父亲。在春江与葛青青的母亲离婚后,和柳如春的母亲结婚。后移情别恋。被柳如春的母亲刺死后,柳如春的母亲自杀。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安静的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俄罗斯)茨维塔耶娃
第一章出场
A葛青青
我每月来潮的时候都很疼。但是奇怪的,疼痛会化解成蜿蜒的通道,直抵心灵。然后坚韧之处会变得柔软,还有温暖,如烟雨般汩汩地扑面而来。
那一刻,我总能对着镜子,看见自己那张湿润的泛着红晕的脸。看见自己像玻璃般清澈的眼睛。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仿佛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蜷缩在母亲的怀里。没有无助和彷徨,只有对这个世界的欣喜。即使闭着眼睛,那血液包裹中的心脏,依然能谛听到最美妙的声音。
我生下来的时候,很轻很轻。不到五斤。父亲给我起了个谐音的名字,叫青青。
我叫葛青青。我姓的是父亲的姓。不幸的是,不久之后,我那叫葛志成的父亲就离开了这个家,从此杳无音讯。
我成了没爸的孩子。我甚至不记得父亲真实的影像,只有他消瘦的背脊,在我无数个午夜梦回中,像呜咽的歌声般闪烁。我只看见我的母亲。她像一座矮小的墙角上攀爬着的枝叶,却开不出,我曾经想象中的那种花。所幸那枝叶从没有枯萎的迹象,如同我每天晚上我都会听到她在客厅里,一边喝水,一边唱的歌曲 。我从来听不清她在唱什么,只知道那一刻她的表情是愉悦的,她的心情辽阔得如同草原。她在往嘴里塞药片。她枯瘦的手指像音符缓缓滑过。原来吃药的那一刻,她是快乐的,如同音乐中徜徉的天使。
的确,药是赐予母亲的天使。而我,就是她赖以生存的药。
我在单亲家庭长大了。带着那股破碎家庭的与生俱来的忧郁。还有莫名的坚强。那是没得选择的。就像玻璃般的目光有棱有角,即使浸在水中,还是能触到与岁月相关的,那抹冰冷与苍凉。
我在一家市里的三级甲等医院工作。
自从在妇产科上班之后,我就成为我梦中的白衣天使。这些年,永远是工作,考级,进修,直到今天,三十六岁的副主任医师,
在医院里也算是个众星捧月的骨干爱将,院长看见我总是月亮般的笑脸,下面的护士和 小医生则对我极尽阿谀奉承。光看我办公室的那个小柜子就足以看出端倪。金帝巧克力,开心果和美国大杏仁,还有法国兰蔻的香水,迪奥的口红,雅诗兰黛的精华露……..几乎每隔几天,我的小柜子就像童话书中的魔法盒,忽然之间,就变出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颜色五彩纷呈,如同画卷般徐徐展开,还有赏心悦目之感。当然,最终这些东西,我自己都不会去享用,我还是会把它们分给我所有的同事们,但它们和我相处的这一段旅程,总是令我特别温馨,甚至让我相信,我是被很多的人所深爱着。
那间小小的办公室,俨然是我的另一个家。而相比自己的那个家,我似乎更偏爱这里。因为它和医院相连,它的延伸之处,可以看到很多人起伏的身影,它让我知道,其实我一直置身在人海中,被许许多多的眼睛关注着,并且,从不孤独。
这么多年,孤独,是隐藏在我灵魂深处的不治之症。
我是名医生,我却治不了自己的病。尽管,它的发作也是那么隐秘,那么静悄悄的,却像刀一样啃噬着我的心,直到我的眼泪落下来。在自己的那个家里,母亲已经去世,只有我一个人。在母亲去世的前一年,我还贷款买了一套新房,装饰一新。本以为会让母亲有个舒服的下半辈子,她却患上了重疾,生命迅速地戛然而止。
母亲得的是子宫癌。
我自认为是个优秀的妇产科医生,却只能在病魔面前,一声叹息。
母亲在临终前几天,回光返照时,握住我的手,那么安详。她说,“医生不是上帝。所以孩子,你已经是最优秀的。但我的遗憾是,没有看到你结婚。我多么希望你有一个幸福的家,有一个能疼你一辈子的男人。孩子,即使我在天上,我也要看到这一天。”
现在,她已经在天上了。我却在想,妈妈,你在那里 ,遇到了疼你一辈子的男人吗?
我可能真是深得母亲的遗传。三十六岁了,还在梦想着爱情。完美的男人,完美的婚姻。理性告诉我不存在,但是我还在苦苦等待着。
如同煎熬。如同望穿秋水。
只有在医院里。穿梭在那些人群中的时候,我孤独的心才像乘上了一艘巨轮,那么安定而稳妥地向着前方行进。于是我忘却了一切。童年的阴暗,成长历程中的伤痛,还有直到今天,依然萦绕在心头莫名的躁动。统统无影无踪。我就是那个有着白色翅膀的,亲切的,温和的,循循善诱的,孜孜不倦的好医生。我给疼痛的人们带来福音,我给他们最好的良药。我告诉他们生命有多么美好,因为有我在,他们不再悲伤,不再孤独。
于是,我的病人,也成为了我的朋友们。
他们也会给我寄礼物,也会请我出去吃饭,或者是一场免费的旅行。我不会一味拒绝。有时候的欣然应允,也是对朋友情意的认可。我明白那些九死一生的病人们重获新生的感激。她需要用一种方式,来证明她的生命依然有着无穷的力量。像我这样的医生朋友,而我也为这样的称谓感动着,因为我实在也是性情中人。不是吗?不管这世界再现实,我们这些从事着与生命有关的事业的人,是一定明白,有些东西是有灵性的,是温暖而美丽的,是像血一样的。
是永远无可替代的。
我就是在那些病人朋友中,遇到了林焕。
确切地说,林焕是我病人的老公。
应该是去年的事了吧。对我来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
又仿佛,恍若隔世。
那天,是下着雨却有点温润的冬日的午后。他陪老婆来看我的专家门诊。起初我对他没什么印象,这样的病人和家属,每天都会见到太多。但到最后,到一些诊断出来之后,我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脏感觉沉甸甸的,胸闷,喘不过气了。一旦发现病人有不好的征兆,我都会感同身受,所以我努力镇定了情绪,望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说,“你的家属呢?你需要马上住院。”
眼前这个叫殷晓慧的女人,一下子就愣住了。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哆嗦了起来,她说,“是不是很严重?”
我头也不抬地开着住院单,“你先不要太紧张,还要等全面检查后再确诊”。我抬起头来,“你老公呢?我刚才还看见他来着?是不是戴着眼镜的,瘦瘦高高的那位?”
“他…….”殷晓慧支吾着,脸色更白了,她转过脸的那一霎那,我看见了她鬓边的一根刺眼的白发。
有一个男人大步走了过来,但我直觉上不是她的老公,果然,他一脸抱歉的神色,“真的对不起,我们林局长下午有重要会议,已经离开,我是他的秘书,有什么事,您交代我就行。”
“交代你?”我有些恼火。因为是局长就可以一走了之,有什么会议比他老婆的生命还重要?我终于,还是把冲动的话咽了下去。
“你马上给他先生打电话。说今天不管多晚,也要到我这儿来拿住院单。要家属亲自签字的!”
“知道知道。”秘书一见我的表情,也意识到了事态严重。不过他还是没有打电话,而是发了一条短信。
我对殷晓慧露出了笑意,“现在请你等在门外,你老公来了,我会给你去办理住院手续。”
“葛主任……..”殷晓慧狠狠地咬了要牙,她的手指在情不自禁地颤抖“你告诉我,是不是恶性的?”
我盯着她的脸。我突然发现对于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来说,那应该算得上是一张动人的脸,从她眉眼的轮廓,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精致的模样。因此,她眼里浓重的哀伤,令我有点动容。我说过,我是个感性的医生,每个病人的情绪都会纠结我的神经,这一次,也没有例外。只不过,医生的理性提醒我,让我又迅速恢复了先前的冷静与从容。
“要等手术后才能知道。应该不会的。但你要配合治疗。”我用了极其温柔的语气,“现在你到外面去吧,我要叫下一位病人了。”
殷晓慧的眼眶骤然红了。也许我特别好的语气,令她有了不祥之感。这个敏感而脆弱的女人,捂住了嘴巴,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的手指暴露在我的面前,手上的那枚钻戒映入眼帘,是蝴蝶的形状,格外的别致而耀眼。她手上的皮肤,竟然比她脸上的皮肤要好很多。纤细修长,光滑而剔透。散发着些许贵族气和艺术的气息。应该是个被男人一直宠爱的女人。这样的联想,却让我不由自主地也有了几丝忧伤。
黄昏的时候,我见到了她的爱人。也就是林焕。林局长。
他看起来有点疲惫而心焦,在住院单上签字之后,就去办理了住院手续。一切都稳妥之后,他又来到了我的办公室。这时候,我已经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准备离开。
他敲了门,我让他进来。
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带着眼镜,高高的,除了清秀和略显年轻之外,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他问我的还是和殷晓慧几乎同样的话,他说,“葛主任,你说会不会是恶性的……..”
“很难说。”面对家属我反而落落大方,有如释重负之感,“一切要等手术后才能知道,不过,你们家属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刚才护士说特需病房已经满了,您能否帮帮忙?我想让我的爱人有一个最好的环境养病。”
“这恐怕不行。”我直言不讳,“现在的病房确实挺紧,你们能住进来已经是幸运的了。”
“可是她现在住在六人一间的病房里,我怕她真的会休息不好…….”
“这我也没有办法。对不起,所有的病人都要一视同仁。”
我们谈得不欢而散。
到电梯里,林焕说,“葛主任,要不我用车送您回去,再请您吃个晚饭?”我说不必了,我自己开车。我望着他的脸,觉得他牵强的笑容有点可笑,“您还是去病房,照顾您的太太吧”。
我们在病房分开,我的手机就响了。我一看,是我们医院的刘院长打来的。我想院长这个时候找我什么事?我刚拿起电话,院长的命令就传达了过来:
“小葛,你去把给市委领导备用的特需病房腾出来,给林焕局长的家属用。这件事,你马上去办!”
我重新回到了楼上的办公室,却觉得自己的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抬不起来。我知道自己碰到了一个棘手的病人,而且是来头不小的病人,作为医生,这是我最最不愿看到的局面。我只想单纯地看病救人,能让病人摆脱疼痛挣扎的阴霾,重新获得健康,对我而言是最有成就感的事。所以我认真地做每一场手术,精细到像在完成每一件的艺术品,手术台上的经历,对我而言都是一场场忘我的演出。在聚光灯的照耀之下,我倾尽所能地奉献自我的能量,只是为了看到无数肯定的笑脸,像掌声雷鸣般地响起…….
然而,从我踏入医院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无法单纯地从事这样的角色,如同我无法单纯地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像现在,我还要拿着院长的指令,和住院部的人打招呼,就是为了一个关系户,把一些对病人立下的规矩再次打破。但我又有什么法子呢?谁让我这个小医生还是在院长的管辖范围里呢?我正在生闷气呢,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
我说,“进来。”
黑色的夹克衫,黑色的西裤,黑色的皮鞋。高高的个子,略略有些清瘦的身材,眼镜片后是一双深幽的,又有点莫测的眼睛。我认出来了,就是和我刚刚分手的林焕。我正想说什么,没想到他先开口了。
他的语气诚恳而坚决。他说,“这次我爱人的手术,我想请葛主任主刀。我相信只有葛主任的能力,会让一切都顺利。”
“你根本不了解我,怎么这么信任我?”我用讥诮的口吻说道。
“我在网上查过您的资料了,我知道您资历丰厚,所以……..”
“所以我必须得答应你,必须按照你的意志行事?也许你早就和院长打了招呼,对不对?”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但还是把生硬的话说了出来,“你可以去住老干部的特需病房,但是,我是不是给你爱人动手术,我还要听到我们院长亲自的指示才行,否则,我就有支配我手下医生的权利。这件事再说吧。现在,你可以带着你的爱人去特需病房门口了,护士会带你进去的。”
“那……好吧。不过,我还是信任您,葛主任。”
“你又不了解我,凭什么信任我?”他的奉承让我感觉虚伪,总之我对这位所谓的局长有了强烈的排斥的心理,“网上的介绍往往都会夸大其词,我们这里有李主任,王主任,等等,都非常优秀,以后,你可以不再找我。”
这天临离开医院的时候,我还是去了林焕的妻子殷晓慧所住的特需病房。站在门口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在有些朦胧灯光下,我看到一个男人在给女人喂汤。男人宽大的手握着调羹着实有点吃力,而女人则微闭着眼睛,像一个热恋中的少女那般微微地嘟着嘴巴,时而还浮现出害羞的表情。因为灯光弱化了脸上的纹路,那一刻的病人殷晓慧,显得年轻而生机勃勃,额前的几缕蜷曲的刘海,还勾勒出几分性感的弧度。倒是背对着我的男人,背脊有些佝偻,头上的几丝白发是那么灼灼耀眼。我站在门口,谁也没有发现我,那一刻的静谧和安详,超乎我的想象。不知为何,我的眼角有些湿润,我总是会被这样的场景莫名地感动,先前的一些不快也似乎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我几乎是踏着轻快的步履下楼的。还没到楼下,我的手机又响了。
“小葛,林焕家属的手术,还是你来做吧。家属说只相信你。病历我看过了,事不宜迟,你尽快安排。”
是刘院长。院长的命令我不得不听。刚刚释怀的心中,无名的怒火腾地窜上来。我在想这个林焕究竟是什么人物?刚才我还在为他好男人的形象所打动,一转眼的功夫,他又借着院长来对我施压了?
我站在医院的门口,忽然有些茫然。早春料峭的风中,还裹挟着瑟瑟的冷。手机又响了,是医院里的同事李京打来的。他说,“青青,今晚我生日,我一个月前就和你预约的,你忘了?我现在在春江大道的海市蜃楼餐厅等你。”
我的那辆宝来汽车这两天正好去做保养了。我发现自己的确把李京的生日给忘了。是太忙了,还是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一辆奥迪A6缓缓地停在了我的面前。车窗摇下,我惊愕地看见了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墨镜摘下,竟然是刚才,还在无微不至地照顾妻子的林焕。
他笑着说,“葛主任,我知道今天您没车,我就当一回司机,把您送到您的目的地。”
我愕然地看着他。犹豫了几秒后,还是上了车。心想今天被他使唤了几回,让他当一趟司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奇怪的是,本以为自己上车之后,会理所当然地质问他几句的,但在车子疾驶的那一刹那,我却像身边戴着墨镜的林焕那样,仿佛迅速地浸染到了崭新的世界里。
窗外的暮霭如烟一般地笼罩着我所熟悉的城市,渐渐亮起的灯火像跳跃的音符,流过的旋律却带着莫名淡淡的哀伤。每到夜幕中,我都会有情不自禁的感受,这和我的经历息息相关。往事就像是一杯咖啡沫,在苦涩中氤氲,却依然弥漫着芬芳。
那一刻,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想起在特需病房门口看到的一幕,突然发现有种安定和温暖,隐秘而蜿蜒地,从心灵的某个角落浮游而上,一直到达它默默栖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