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散文】《青春日记》之十五:他乡的雾

天气晴,精神状态不稳定。小说《野菊》发表在(蠡县文联文学期刊)《千里堤》上,至此,从六月份开始,基本上保持每月一篇。下午拉了点煤,其它无事。离考试还有29天……

——摘自1990年9月26日日记


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和母亲早住进了那座大宅院,当时呢应该是大杂院,也就是第三次搬家之后。究竟是县城,过去的城内村有很多大户人家,宅子自然也大,我住过的那座可能更大一些就作了公社驻地。后来,宅子归还了主家就对外租赁,作公社驻地时所有的房子都改成了办公室,稍作规整就有了不少两居室。那座宅院里住过乡长、信用社主任,再是在政府、医院和工厂上班的人。1980年代中末期,县城里盖了不少家属楼,很多有单位的人纷纷住进了两居或三居室。我和母亲住进去的时候,那座宅院里的住户就很杂了,一对炸油条的姐弟还在那里住过不少日子呢!

我和母亲住着的是东房,原是两间办公室,却只要锁死一道门,再在墙上掏出一个门也就有了里外间。搬进那座宅院之前,我买了一张写字台,黄色的,用了好多年,如今呢倒是还留着,却早就扔进了储藏间。房前也有一棵很粗的槐树,伞一样的树冠差不多遮蔽半个房顶。写字台紧靠着窗户,我坐下来读书或写字乏累了就看槐树。露出地面的树根、粗糙得还有些意味的树干,再是伴着夜风摇摆着的枝杈,叶子呢自然丰厚……啊……我也总是怀念老家旧宅里的那棵槐树。到了冬天,要是有月亮,槐树的枝杈落在地上,晃动着的影子也是一幅画……呵呵呵——应该是一点好多人都不会认同的情致!只是有了那样的情致,我才不失写作的兴趣,且保持了很多年很多年。那座宅院在县城的西北部,就是现在也不是繁华地段,可过去算是中心区。老家县城本来就不大,早时候主干街道也只有两条,一条公路穿过去是通往外县的,进入城区的那段倒也叫街,又究竟是路嘛!我搬到东城区之后,轻易走不到那里其实呢也的确不愿意过去,可有了事情又难以推脱。只是那座大宅院里早戳起二层小楼,处处金光闪闪的,像小别墅,也就有了十足的土豪气,倒是有东西配房,究竟不是原先的样子了。至于那棵槐树也早不见踪迹,再站在那里,我会不由自主地沉浸在怀旧的肃穆之中。只是我不能不深藏起曾经有过的情致或情感,张扬必定难以承受暴露后的尴尬和痛楚!其实呢我的尴尬和痛楚,还不只是那点惟有自己珍贵的那点情愫。我曾经拒绝与一个姑娘成就姻缘,却又住在同一片区域,彼此相见就十分尴尬了,只是一时又不能逃离。很多年以后依然不愿意走近那个地方,好在我之后的生存境遇不好,或者说较之于一心仕途经济的人来说的确十分糟糕,似乎也是一种有人愿意接受的平衡……啊……这就是痛楚了吧?

如今呢我依然称老家县城为他乡,除了难以割舍对情人的依恋,还有依然固守在心中永远不变的村庄。住在那座大宅院里的时候,我依然不断地回到老家,到底还有土地,再是新宅也变成旧宅,尤其是到了雨季要查看房顶、院墙,再是院子里是不是积了水。那时候,与那几个曾说得来的同学还有联系,我有时候回到老家聚一聚,喝着酒也说不少话,究竟拥有一段共同怀念的岁月。只是彼此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究竟都有了自己的日子,尤其是先成家立业的同学,聚的时间也就不再多了,何况,我又是个死活与文字纠缠的人。

很多时候,我回到老家倒是愿意一个人走走。那时候,老家的样子还没太大的变化,雨天还是雪天,没有融入世俗的客套或寒暄,我就获取了一个自然也自由的氛围。独自走在静静的街巷里,我耳边又多是天籁之音,偶尔有犬吠传来倒还能增添一些情致!老家也只有那么几条街,倒是横横竖竖的胡同多,有雨的时候行走起来会麻烦一些。还是雪好,走到哪里都是干干净净的,也是安静的,曾经表达过这样的感受,不过是钟情于一个能自由释放的环境。只是雾就不好了,尤其是冬天,要是早晨或再晚一些还行,眼前迷迷惘惘的,又究竟是白昼,光也不再那么暗淡。要是夜里,时间又晚,到处是雾气昭昭的,行走起来的确不容易呢!好在迷雾茫茫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何况,再走近一个熟悉的地方也就豁然开朗了起来。

那时候,村小学校还留着,学生们却都去村北的新校舍里读书了。住在那座大宅院里写作的时候,我只描写乡土世界,后来转移到山里,没有亲历只靠想象,写起来也不过是皮毛,最终还是将老家的景致一点点地移植过去。后来,我不再写纯粹的乡土小说,可将人物或故事放置在都市环境里,却大多与乡村有关,也就不止一次地描写老家那所小学校。低矮的教室、不大的操场、坑坑洼洼的黑板,再是失去纸浆的课桌……啊……还有一个细节至今没在我的小说中出现。大概是读二年级的时候,上课时突然尿急,可我举了三次手老师也不应许。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干脆起身跑出了教室。只是我冲进厕所退下短裤刚撒了一半,那个男老师追了进去,不由分说就往外薅。那天的情景算不上轰动,却也引来很多人隔着教室或办公室的窗户观看。一个老师薅着学生的衣领子走出厕所,我的裤子还没提上,院子里就留下一道长长的尿线……呵呵呵——好玩吧?那天没雾,明晃晃的大太阳就在天上,还是酷暑时节。据说那个男老师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却牵扯到两个家族的争斗史,只是早就不值一提了,还是雾里看花吧?看花?是啊!我在小说或散文中总是有意或无意地将老家小学校描述成一朵花,且留在心中永远也不会经历寒风凛冽的冬天。

其实呢小时候,我不喜欢村小学校,就像儿子起初不喜欢幼儿园一样。也是后来对文字有了兴趣,且纠缠不休之后我才享受回味时的美好!好像还应该说雾,可我离不开村小学校的时候,大多生活在阳光明媚的环境里,就是有雨有雪也会躲避起来。只是雾该来了究竟还是要来的,好在那时我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背着书包跑出家门还巴不得走错方向,有时候倒是故意的,那就是逃学了。早想过写一篇小说,题目就叫《我的小学》,连章节题目也都列好了,语文、数学、体育、音乐、绘画……啊……还有劳动。说起劳动,我没少和同学们一起去村南割柳条或打草,还要定任务,少了不行,那叫勤工俭学。再就是秋假时去地里捡麦穗、在棉花枝杈上捉小虫,生产队还奖励学生们作业本什么的,只是我不喜欢劳动。我也不喜欢数学,至今去买菜还不喜欢口算;更不喜欢体育,好静不好动,所有的运动都是被迫的,也就从来不会喝着酒盯住电视屏幕,为哪个运动员癫狂或沮丧。我喜欢语文,老师总是教育学生们有理想有抱负,还要写成作文,这应该是几代人共有的经历,往下可能也不会改变。其实呢我不是有一个理想或抱负,很多很多,可那时候还不会把写小说作为理想或抱负。只是我独自走在雾里、走进曾有过很多理想的村小学,早就无法摆脱与文字纠缠了。遗憾的是,至今还没完成《我的小学》,可我将能入戏的细节或情节都植入了别的小说,那村小学也就是一朵花了,不过呢必须继续走在雾里。

两条东西和南北方向的街对小操场来了个半包围,小学校和西边的房舍都在高地上,要是傅炆顺着一条小路上去往西走出几百步的样子,下一道小土坡就上了前街……啊……依然是真实的地理。《尘下》里的傅炆早早起来要去见心爱的人,往南走过沙河、走进沙地,再顺着穿插在槐林里的土路进城。那时候,能与心上人成就姻缘就是傅炆的理想。其实呢顺着那条南北方向的街往南走几步,离开小操场也能上前街,我再转身往东走不远就出了村庄。只是村边上有一处凶宅,有个小子年纪轻轻的竟然上了吊,可能有什么实在过不去的坎儿,也就是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才寻了短见吧?上中学的时候,尤其是冬天又有大雾,天还黑着,就是成群打伙的,我们走到那里也疯了似地跑。究竟不再是那个怀揣很多理想的少年了,披着浓雾走到那里却又觉得没有凭吊的必要,我实在说不清那个上吊的小子有什么理想。其实呢谁都有理想,世俗一点照样能激发人们向前冲的勇气!只是我的理想不大众,又不能靠文字博得功名利禄,也就偏离了世上那把丈量人的尺子,却不能改变,好像应该是矢志不渝吧?很多年以后,面对世人的轻慢和讥讽,只能无可奈何地向世界宣告,我改变不了世界,可世界也改变不了我!

离开西村,蒋末本来能顺着村南的土路就近来镇上,可他走出家门小灰羊就曳着脖子往北跑,究竟要把小灰羊卖掉,蒋家老小子又是心软的,干脆由着牲畜的性儿,顺着村北的官道跑了过来……啊……《泽地简》的叙事地点在大清河岸边,可我写作时依然离不开老家地理。我曾提起过村南那条土路,要是不与村北那条土路相对应,也就该说村东那条大道。路上和路边的地里也会发生很多故事,可以在小说中任意虚构年代或叙事时间,可很多事情或细节多源于与自己有关的生活或人物。那天,太阳都露了头,蒋凤麒才在没了膝的棉地里找到蒋凤山,老头儿手里死死地攥着烟袋,烟袋锅里的烟叶却只燃了一半。蒋凤麒把烟袋从蒋凤山的手里慢慢地抽出来,喊了一声哥哥眼泪就止不住了……啊……看上去有些残酷,可《泽地简》里的蒋凤山就是那么死去的呀!现实中的父亲不像蒋凤山死得那么悲惨,临终前儿女们都守在身边也算圆满了。只是我塑造蒋凤山的时候,父亲的确是人物的原型,刚烈、耿介、嗜酒,关键是一生都爱地如命。伴着浓重的雾气走在村东那条大道上,我扭头模模糊糊地看着路南边的田地,父亲也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了。我崇敬父亲,却不想拥有土地。好在父亲还没将他的思想完完全全地灌输给我就去世了,何况,老师一站在讲台上就教育学生们有理想有抱负,那只能继续走在雾中了!

过了张村走不远有一道挺陡的小土坡,土坡南边栽着一小片柳树,枝条都光秃秃的,却有不少雪挂在上边,随着风摇摇摆摆也是挺好看的风景……啊……还是《尘下》的片段。上学的时候,我差不多天天上那道土坡。到了冬天,柳树枝杈上除了落下麻雀,还有乌鸦,就是只挂着雪,我和一群小子捡起土坷垃扬起来砸过去也有不少乐趣。农家子弟大多没有优越的家庭条件,可我比别人还差,要上中学了母亲拿不出学费,开学第一天只能硬着头皮去学校。只是没想到,和一群男生刚跑上那道挺陡的小土坡,一个同村的女生也上去了。那个女生像手里攥着令她十分恶心的东西,将卷成疙瘩的七块五毛钱扔到我脚下就跑……呵呵呵——过去的小姑娘都是那样,还不太懂男女授受不亲,却也知道彼此该拉开距离。事后,我才知道钱是母亲向别人家借的,债自然要还,却觉得上了中学更应该有理想有抱负才行。土路接近公路时分了一个岔,顺着北边的小路往东走,再穿过一个涵洞就到了那所中学,杨绮把书包还给子苓,两个人才在岔口的地方分了手……啊……依然是《尘下》的片段。作《尘下》的时候,无法不把老家的真实地里植入小说,我过了那个岔道口也必须穿越一个涵洞,再顺着一条傍着水沟的小路去学校。只是走在雾中的时候,我又必须顺着南边的小路走上公路。那条公路也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小说中,一条公路紧挨着东庄镇往北去了,小流河上也架起漫水桥,来来往往的车辆自然多了起来。公路刚通车那会儿,傅炆截长补短地带着一拨拨学生站在公路边上看汽车,还挺有耐心烦儿地讲。学生们都觉得小傅先生的肚子里装着汽车呢,各式六样的……呵呵呵——依然是《尘下》的片段。老师没带着我去公路上看过汽车,可上学时不愿意走涵洞就跑上去,自然也会看到各式六样的,看着看着就笑。待我披着浓雾走上那条很老旧的公路又笑了,再回头看着模模糊糊的村庄,胸中倏然开朗了起来。

两天的考场角逐终于结束了,(可)情况不乐观,《大学语文》不如《政治经济学》,但两门能否及格都难定论……啊……这是1990年10月28日的日记。我说过自己不是只有一个理想或抱负,有人鼓励失败者也常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栖身在老家县城之后,我一直在寻找属于自己的罗马城。只是我的选择都不是那么好,却必须选择!那几年,我发表一篇小说倒在不大的文艺圈里热闹热闹。后来,小说再发表后,我还能得到一笔稿费。只是汇款单掌握在邮递员手里,我和那个人是合作者也是酒友,再加上圈里的人就必须喝酒了。往往找一家街边小酒馆,一群人喝得谁都像娶了媳妇一样高兴也热闹,我才能拿到汇款单。好在市文联的稿费比别处还高,一个短篇竟然能得到七八十块钱,之于1990年代来说也算是“巨款”。只是喝完酒师友们也散了,我还要继续漂泊在他乡,写小说依然是精神寄托。

我的生活里永远不会再有依了,却必须经过媒人继续接触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姑娘,也必须重复昨天的故事。为我张罗婚事的人费尽了心思,一个个姑娘却叶子一样飘然离去了,她们都像依一样在小城里有一个暂时存身的地方,形容在我心里是模糊的,却也只有依了。只是依最终只留下一段传说,我也没能与老家的草达成谅解备忘录,却不是不想……啊……有时候还真想呢!有个很秀气的姑娘,没大理想,也没大抱负,只想和一个人夫妻双双把家还……呵呵呵——好吧?不好啊!我辗转反侧了好多天,最终找到那个姑娘一再说对不起啊对不起。还有个穿制服的姑娘,与我见过两次面后就许诺她将洞房设在一套两居室里。只是我回去对着镜子看了老半天,最终决定去找那个穿制服的姑娘,也一再说对不起啊对不起。也是冬天,还下着雪,我骑着自行车别过穿制服的姑娘一路往东,却没走进那个小道班。那时候,依可能真的不在那个小道班了。

带着忧伤继续行走在小城里,可我觉得依越来越不是依,也逐渐成了某种感情的化身。经常骑着自行车出入政府机关,也会见到像依一样的姑娘,倒是没几个与我谈论文学,却不是无话可说。只是说着说着姑娘就有了戒心,人家也与我慢慢地拉开了距离。后来,我写了一篇小说发表在《北京晚报》上,题目叫《水》,写的却是一道墙,局与局之间的倒了才有故事,垒上后就再无后话。

去司法局报名的时候,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接待了我,彼此差不多天天见面也就熟络了起来。那个男人填写资料前,一再问是不是想好了,我笑着说:“从没犹豫过!”那个男人也笑了笑就为我办理入学手续,当然还要收一些钱才行。那几年,电大、函大依然很火,门槛也不高,好像有志者事都能竟成!只是与我一起上政法函大的人都有单位,之后有的在事务所里当律师,还有的在县法院当了庭长,其实呢更多的是用一纸文凭光明前程。政法函大一共是十四科,可我只过了七科,不是不努力,当了报人要从头学,包括编稿、校对和画版……啊……也就是提前设置好版面再用电脑排版。我的时间就不再充裕了,又不想丢下小说才有了不良的后果。最后一次进考场,我匆匆忙忙地从石家庄赶到保定,却只看了看试卷就离开了,那天考的是《形式逻辑》。后来,有人曾像严厉地批评我与文字纠缠一样,读政法函大也丝毫没有逻辑性可言。的确是啊,我当时没想过当律师,也没想过开律师事务所,只是想也没那么容易,翻越一道道牢不可摧的高墙哪能只凭借蛮力呢?后来倒是有了私人律师事务所,却是后来,后来是个指向宽泛的词语,不过呢过去某一时段的将来,之于我来说早就失去了意义!

一次次婚恋失败折磨得我几乎喘不上起来,(可)总是一味地抱怨、哀叹是没有用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报名读政法函大……啊……这是1990年4月22日的日记。我写这篇日记的时候,与依早彻底结束了那段感情。只是我还是一个惹人瞩目的对象,有个矮矮的姑娘穿着司法制服,可人家妈打听清楚后就彻底打消了念头。那时候,我和母亲住在南关紧邻县医院的一户人家里,也就是第二次搬家后。那户人家的房子很宽敞,还是刚翻盖不久的,我才称其为“新居”。我的工作时间只有半天,其余的就任由自己支配了。上班的时候,我的行走范围是半个县城,除了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还有离休后回到城内村居住的老干部们。文化馆里可以借书,我只要办个证就行,一个胖姑娘总是隔着小窗户将书递出来。从那时起我才真正静下心来读书,且还经常参加县文联举办的活动,一些文友经常在“新居”里聚聚,喝着茶或酒聊的也是文学。母亲住过一次院,夏天吃东西不小心坏了肚子,我和那个穿司法制服的姑娘在一个房间里陪床,彼此无语言其实呢也不该有,两个人又从没接触过,却都心知肚明。那天夜里,我一直坐在病床边看《刑法学》来着,却不是故意干什么,第二天要听课得预习才行。后来,我无意中和家人们说起了那件事,却都笑着说某个人口是心非,听的人也只是无奈地笑。其实呢我的确没想干什么,那个穿司法制服的姑娘个子不高,却也是一道永远越不过去的墙呢!那时候,我依然于朦胧中等着令人癫狂的信息,自然与依有关,却是妄想。只是还有依们,最终没能推倒横在我与她们中间的那道墙,却一直做着努力,也的确不合乎逻辑吧?失去依之后,再经历过痛苦能沉静下来,又的确是怀揣着理想的缘故。后来,我在日记中总是先记录一天的事情,上午送报,下午听课,晚上学习……啊……还会写一篇或一段小说或散文。有时候,我在县城听课,有时候去保定,听教授们讲行政诉讼法、经济法和国际法什么的,却还是愿意听《大学语文》,日子过得也就有点意思了吧?只是我依然行走在雾中,好像也应该吧?

月升中天时下起了雾,月亮隐去,山中全是白。雾落下来湿了碾棚,地上也飘着一层水汽……啊……这是小说《山月儿》的开头。那几年,我写了很多山里人的故事。月儿是一个小媳妇,丈夫买了一台电磨,为人们磨面时却电死了。月儿痛苦地走在雾里又看到了希望,理由是早雾阴、晚雾晴,明儿定是个好天……呵呵呵——有点凄婉美吧?小说发表后,还有人与我一起喝酒,只是醉眼朦胧了,没有雾也会陷入一片迷惘。写《山月儿》的时候,我和母亲住进了那座大宅院。确定依真的不会再出现了,我也就没理由拒绝相亲。和一个姑娘就曾真真实实地走在雾里,可我没像那个小媳妇盼着晚雾后真的会有个好天。姑娘来县城办事,我身在他乡也该尽地主之谊。只是姑娘吃完饭必须回家,那我就得送送才好,可她家在离县城很远的一个村庄。只是必须送,我和姑娘倒是相处了一些日子,究竟还不能亲密无间,这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和理由。

待在老家县城也有几年了,就是老早的时候,我一年里都要走上几遭,何况,那时候的城区不过扩大了一点点。只是那天的雾气太重,我骑着自行车还要驮着一个姑娘。好在城里到处都是灯,也就少了一些阻碍,只是穿街过巷时又要堤防一道道墙。姑娘很老成,坐在自行车后衣架上,与我说着话有距离,肢体也不能接触,就有了一条无形的警戒线。我骑着自行车说天气,还说一道道高高低低的墙,却不想说晚雾后会不会阳光灿烂。姑娘好像什么都明白,可人家只是一味地笑。我也笑,却不能不继续说,不说雾和墙了就说水。只是说着水又说到墙,不过呢那是我的虚构……啊……就是睁着眼说瞎话,还说得有来有去的,谁听了也觉得不像假话呢!姑娘也懂,却不喜欢虚构,应该实打实才行。只是姑娘和我一样,一时还都不愿意说起实质性的问题,却不能回避,那就只能沉默。

离开县城就能见到村庄,临着公路的人家都盖上楼或平房出租,做生意得有耐心才行,要天天等到没人了才打烊。其实呢早早关门歇业的店铺也不乏灯光,就是招牌上的霓虹灯闪起来也颇有节律呢!只是雾消解了夜晚的一切美好,何况,公路上还有来回穿梭的大小车辆。刀子一样的车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还要极力躲避,有惊险,也有恐慌,有意或无意中就有了肢体接触,我与姑娘的距离拉近了,却又想起依,心里自然有了疙瘩。爱着的并不一定拥有,拥有的并不一定爱着……啊……后来才用心品张爱玲,也会想曾与我同行在雾夜里的姑娘。只是我不想留下爱情誓言了,生怕有一天再被依击破变成谎言……唉——有时候妄想也真实呢!姑娘好像也不愿意说起爱情,那就说墙吧?只是离开县城后,墙越来越少了,有也是集中在一起成就了村落,却不是高不可攀!有了村庄,草也就有了肆意生长的领地,可要想见到绿草只能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嫩嫩的,毛茸茸的像铺着一层绿毯……呵呵呵——好吧?只是又说起母亲斥责我的话,那就必须与草为敌,挥舞起锄头像冲杀在战场上……呵呵呵——矛盾吧?姑娘也笑了,却依然无话。只是我想说,就还说草,地垄、垄沟、边沟,哪怕是村北那条土路中间也会窜出一两棵热草苗……啊……说着说着又回到了老家。爱家乡,却爱得艰难,尤其是与姑娘行走在雾夜里,想起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心却又会倏然疼一下子,像针刺,像刀剜呢!姑娘轻轻地啊了一声,好像是对付我的突然沉默。我也觉得总是沉默下去很不好,却又不想说别的了,那就说山……啊……往北走也看见了,雾气昭昭的确实看不清楚,却不会是别的呀!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个和尚,和尚念经只能天天吃素,草也是素食,可大冬天的找不到,只是不想饿死就找,一直找,找啊找……呵呵呵——姑娘听完又笑了,不过呢我不想说草了。

雾气依然很重!

再往北走要拐一个大弯,公路从北边穿过那条沙河往南不远又往西拐了,到了我们要拐弯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大大的“7”字。汽车依旧来来往往,司机也很负责任,该拐弯了就鸣响刺耳的笛声,却不减速度。我驮着姑娘小心翼翼,却依然被惊出一身冷汗。彼此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可我觉得与姑娘离得很远。待驱车路线趋于平稳了就还该说说话,要不就无法掩盖我的虚伪……啊……就是呢!只是也不是没有一点真诚,我后来用心读张爱玲不过是一次次证实罢了。所谓的爱就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惊心动魄式的摩擦收获的瞬间,却必须去长久地培育才让火花永远艳丽呢!那时候,天天行走在老家县城里,我看见看不见草都在想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与姑娘行走在雾夜里也在想,就是说笑着也没放弃。其实呢后来冷静下来再想,我不是不想和老家的草达成谅解备忘录,不过缺乏足够的信心,尤其是与姑娘行走在雾夜里的时候。只是好多年来,我一直没有精心准备过自己的生活,随意而安是一种坦然后的任意,之于一个常年与文字纠缠的人来说也不过是苟且罢了。只是需要爱情,可我作《旧时代の爱情》时也怀疑过,与依的爱情,或许失去世俗困扰才会永葆瞬间的永恒吧?

再往北走一段就见到沙河了,与老家村南那条同源同脉,上边也架着一道漫水桥。时间一点点地深入,公路也就不是时时都热闹。只是河北岸有个当时规模还不大的工业区,过了桥灯火又浓烈了起来,机器声也搅扰得夜不安静。今天,我感觉特别累,这种状况好长时间都没有缓解。结婚该是人人都向往的,对我来说却不见得是好事……啊……这是1990年11月26日的日记。如今看来,我的预言没错,所有的忧虑都转化成生存危机,且难以逃避,也是与文字纠缠的必然结果。只是我在那天的日记最后又写道:想想还是一个人好,可娶妻养子的事情总要去做,否则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了……唉——究竟还活在人间嘛!就在我觉得特别累的那天下午,还和坐在后衣架上的姑娘见过一面,日记中说两个人谈话的状况略好于往日。没有雾的时候,我只是听一个人激情地表白。继续走在雾夜里,我不想再提及往日的话语,姑娘好像也没太大的兴趣,却不能不说正在穿越的工业区。还在石家庄当报人的时候,我采访过一个老家县供销社系统的主任,后来他才当了县长,且写了篇还算有分量的报道。我与姑娘于雾夜穿越那个小工业区的时候,那个县长早完成工业化建设调到别出去当乡镇领导了。当时,像模像样地采访那个县长的时候,尤其是谈到工业区的建设,我没忘记曾与我穿越雾夜的姑娘。只是我和那个姑娘都没在意一些还没规模的工厂,好像是嘈杂声搅扰了两个人的思维,沉默就成了彼此认同的共处方式。那条新公路还没贴着老家村庄穿过去的时候,我回去还要走老旧的路线,也必须经过曾与那个姑娘穿过的工业区。只是的确不同以往了,穿着工作服的员工们从一家家工厂里涌出来,再开车或骑上电动车分散开,一大群一大群的,我打车走过去往往要停留好一会子,也是早时候在城里才见到的情景。坐在出租车上,我还会想起那个曾经与我穿越雾夜的姑娘,却依旧没想与草达成谅解备忘录。从那时起,我回老家就是铲除困扰小柏树的草,那是为纪念父母营造的一种气氛,坟墓周围栽上树也是最好的选择。似乎很矛盾其实呢也的确无言以辩,只是我至今还找不出解决矛盾的办法。也许永远找不到,像我与那个姑娘穿越于雾夜,之于某个人来说是一段也永远没有归处的旅程!

离开那个工业区,再穿越一条狭窄也不平坦的土路,姑娘的家就在眼前了。那个对我来说始终没有好感的村庄,依然浸泡在浓重的迷雾之中。不要责怪我总是忘不了依,其实呢与姑娘分手时也一直责怪自己对感情不贞,只是姑娘们身后永远有一个母亲。那个姑娘的母亲个子也不高,彼此见面之后,却与我去依家的状况大相径庭呢!依的母亲始终没有对我做出任何反应……啊……其实呢脸色也是一种态度。只是那个姑娘的母亲和我说了很多话,可她打算将女儿尽快嫁出去是唯一的主题。后来,我回想与那个小个子老太太的对话,彼此争论的焦点是彩礼的数目,可我与她强硬地讨价还价,无意中完成了一次“偷换概念”式的交谈。只是冷静之后我才意识到,虚晃一枪的确是亲临战场时的机智,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该与姑娘分手了,人家就从后衣架上跳了下去。姑娘没表现出太多的依依惜别之情,她的冷静与年龄有关,所谓的老成也就有了令我叹息的固执!只是待姑娘彻底消失在愈加浓重的迷雾之中,我倏然怀念起曾经共同拥有的秋阳……啊……缘于瞬间的永恒的确令人留恋,却不是唯一的拥有!待我独自行走在雾夜里,尤其是再穿越那个小工业区时又怀念起家乡的雾,却必须继续行走在他乡的雾中……啊……一直!

雾气依然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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