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周末。子佳一直睡到九点半才醒來。“懒起画娥眉，弄妆……”还没念完随即心里已经开始鄙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娘了，大男人念什么深闺词，于是立马住口。遂放了首音乐，然后开始刷朋友圈，这是子佳每天一睁开眼必做的事情。躺了会，甚是无聊，于是缓缓走至窗边，打算活动活动筋骨，顺便打开窗户吹吹风去去闷气。沒注意秋天已经如此萧瑟了，成片枯黄的落叶在秋风中不情愿地打着转，似乎在抗争一般，远远望去，竟有一股雄壮的气势。子佳是个感性的人，于是伫立窗前，欲一饱这满园秋色。于是校园里黄绿相间的老树、缤纷飘扬的落叶、默默读诵的学生以及相互依偎的情侣都成了他眼里的秋景。耳边不断传来李健的深情嗓音，还夹杂着校园里清脆的广播声、门口大叔肉夹馍的叫卖声，子佳突然回忆起了什么来，毫无征兆，却又不显突兀。回忆便是这样，在某一个瞬间就像决堤的江水，奔涌而出。

    子佳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尘封的往事一旦打开阀门任由它如潮水般涌来的时候，必须承认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它会瞬间淹没人的思绪，堵塞人的脑部血管，甚至让脆弱的人失去理智。但子佳不会失去理智，因为他极度感性，却也极度理智。

    子佳不知道他的理智到底是对是错。2019年3月，子佳无比理智地跟交往两年的女朋友忻然分手了，分手缘于偶然。那是一个下午，子佳午睡醒后无所事事，于是去逛忻然的微博。爱情中的男女都是敏感的，子佳嗅到了点异样的味道，忻然的心情下面总有一个特别的评论，二人相谈甚欢且部分暧昧。子佳立即质问，忻然未做解释，于是子佳提出分手。最终，子佳跟忻然分手了。那个给子佳的生活带来无限欢乐的大眼睛的姑娘就这样突然离开了，正如同突然地出现一样。子佳不知道自己给了忻然什么，可是忻然给了他足以怀念整整一个青春的感动。子佳跟忻然身处异地，见面不多，但都爱玩。一起喝过酒、唱过歌、玩过海盗船、坐过摩天轮、爬过华山、看过黄河。忻然总是嫌弃子佳路盲，却还是会乖乖跟着他绕很多弯路。子佳总是冷不丁地自恋一下惹得忻然一阵大笑。子佳总会想起这些，然后情不自禁笑出声来，一副回忆的样子，但也仅仅只是回忆罢了。

    之后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子佳总会不经意间想起忻然，听到一首歌会想起，路过一个熟悉的地方会想起，觉得已经忘了对方的时候听到一首歌突然又难过起来。在大家的印象中，子佳是一个不太会笑的人，子佳是一个寡言的人，子佳是一个很成熟的人。其实，只有忻然知道，子佳很爱笑，子佳也是个话唠，子佳很孩子气。子佳时常想他们如果晚一点碰到，结局会不会好一些，可是谁知道呢，人生又哪有如果呢，大多数人都逃不掉生活的戏弄以及宿命的安排。或许真如小说所言，不完美才是青春吧。每个人的青春总会留有遗憾， 这些遗憾终究成为人生中永远无法实现的白月光，也成为整个青春中最为闪耀的印记。

    青春若是张不老的脸，子佳多希望他和忻然永远停留在十八岁。在某一个瞬间，他们好像回到了过去，故事也才刚刚开始。子佳站在汽车站口目不转睛地找寻着，一个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你专门来接我都没看见我”……

                        开始

    每一段故事都有一个开始，每个人的青春里总会有一个人。时过境迁，再次穿过时光的隧道，那扇青春的大门似乎还留有缝隙，心事缥缈，年少轻狂，盛大的记忆像一片片明媚的阳光铺卷而来，暖在心底，却也让人窒息。

    让时光回到2017年4月底一个普通而明媚的下午，L城的车站川流不息。车站两旁的梧桐洒下斑驳的影子，眯着眼睛透过指缝仰望天空，温暖而不炙热。此时车站的候车室里，站着一个瘦削的少年，高高的个子，古铜色的皮肤，亚麻色的头发，额前的刘海随着微风轻轻吹拂，少年紧盯着检票口出来的每一个人。没有人知道少年其实很紧张，五年没见了她会成什么样，她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爱笑，我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都在一起了却还没有见过面，我应该怎样称呼她……“你专门来接我都没看见我”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年忙回过头来，羞涩地笑了笑。少年才得以仔细地看近在咫尺的她，还是那张圆圆的白皙的脸庞，一双闪烁扑动的大眼睛，扎着一条马尾辫。她始终在笑着，就像鲜艳的花朵，明媚了那个季节。少年还在盯着她看，她的脸上渐渐拂过一丝红晕，“前天剪头发剪太短了，是不是很丑”少年笑了笑，“没有，很好看”。她也笑了笑，低下了头。

    子佳总会想起这个场景，这便是他与忻然时隔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这也是他们故事的真正开始。

    他们从车站出来，并排走着，没有多少话，就如同五年前一样，但脸上都是一副春日阳光般的笑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走过那条长长的街，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以后走过了无数条那样长长的街道。M大学的校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车窗外的景色像一副鲜艳的油画铺展开来，子佳在这一幅幅渐近荒凉的景色中，想起了无数的过往。子佳素有晕车的毛病，忻然便让靠在她的肩上，这是二人第一次亲密接触，多多少少都有些羞涩，于是沉默不语，只任列车奔驰。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记忆可以停格，那一刻的幸福不要停，那趟列车还在疾驰，人生又会是怎样一种境遇。

    子佳跟忻然不常见面，见一次总要等好几个月，平时就靠手机赖以相思，所以每一次见面他们都倍加珍惜。两年时间，他们一起走过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街道，吃了各种各样的美食。忻然有时候颇为任性，有一次大晚上想滑旱冰，于是子佳陪她找了半个晚上才找到，然而幸福就是在旁边开心地看着喜欢的人玩自己喜欢的东西。

    2017年10月，子佳跟忻然去S城游玩，那是子佳十八年来第一次去南方。坐在通往S城的高铁上，子佳倚着车窗第一次看见大片大片的平原掠过，给了他这个土生土长的西北少年很多新奇。陌生的城市给人陌生的感觉，子佳总是努力把自己装扮成超级英雄，让忻然看到自己的无所不能。然而他也仅仅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S城的车站被骗钱，骗的不多，但爱情里总怕对方看到自己的糗事，而爱情恰恰会原谅这些。他们又去了忻然所在的城市，子佳还记得火车上坐在他们对面的一对中年夫妇投来羡慕的眼神。

    人总是渴望美好的东西，我也希望子佳和忻然的故事能一直美好如初，可是生活的诡异与残酷便在于此。谁也没有料到，忻然有一天会突然走出子佳的生活，没有预兆，子佳一下子好像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引子

    时光如流水，不知不觉，已是十年。

    已忘了十年前的阳光是怎样不同于今日的一种景象，却还能细细地描摹出十年前我们小小的模样。十年前的我，没有现在的严肃乖张，是那般轻快昂扬。那件白的发亮的衬衣，一如我天真无邪的脸庞，是记忆最美的回漾。书桌旁，默默地看着夕阳在课本上洒下金黄色的暮光，暖了时光。漫步在老师透着窗无法看到的操场边上，趁着微风伴着书香，那是我曾经小小的梦想。还记否，隔壁班级里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四目相对，心事徜徉……

    乐于怀念，却也怯于怀念。我怯于与十年前的自己相遇，不是因为青丝沾染白发，而是怯于面对那个单纯明净如一杯水的少年。虽未受生活一半的刁难，然而十年的时光的的确确留下了它该有的每一笔痕迹，我早已不是那个满腹诗情画意初生情愫的懵懂少年。但还是保留着十年来不曾全部褪去的稚嫩以及十年来一边失去又一边重拾的勇气，勇敢而无奈地接受生活将要给我越来越多的馈赠。我时常在想，二字开头的年纪，便已异于十年之前的自己，再过十年，又将会成为怎样的所感所想。

    为何偏偏是十年，缘于这其实是一个十年的故事。

    十年之前，子佳十二岁，忻然也十二岁。他们初识于一个北方的小山村，地处偏远，非山即石。2011年，正月时节，那是村子一年里最为欢闹的时候。每逢这个时候，村子里总是锣鼓喧天，老老少少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齐聚在村里的学校操场上，享受着浓浓的年味。过年更是所有小孩子一整年的梦想，过年意味着有新衣服穿，有好东西吃，有压岁钱拿，可以一整天不写作业，可以无拘无束地玩耍。子佳便是在村里三三两两的人群中看到忻然的，忻然有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黑色的眸子清澈明亮，圆圆的脸蛋，脸上总荡漾着一副笑容，似乎是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外衣，这便是她起初留给子佳所有的印象。

    十年前，子佳还是一个懵懂腼腆的小男孩，他还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他只知道，见到忻然的第一面，他异常开心。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总会有意无意地望向对方，发现对方也正在望着自己时，随即羞涩地收回目光。他一遍遍地路过忻然在的地方，偷偷瞄向对方却不敢说一句话。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时候偶尔插上几句，两个人的时候却又突然沉默。小伙伴们都说他喜欢忻然时，气冲冲地斥责不要乱说不知不觉却早已红了脸。十年的时光就像淡淡的烟雾，模糊着那些遥远而琐碎的记忆。时隔多年，子佳早已忘记了他们是怎样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那些年怀揣的心事柔软地如同冰雪，一不小心便会化掉，如果记忆可以一动不动地全部封存，完完整整地写进日记本里，子佳或许不像现在这么惆怅。一切生活的感悟总是要经历残酷的失去，才追悔莫及。后知后觉的子佳直至多年后才明白那些年心事蔓延的意义，喜欢一个人最美好的时候恰恰就是那些懵懵懂懂情窦初开的年纪。

    正月十一，子佳去城里看当地一年一度盛大的社火节，等他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却没有见到忻然。当他一次次走过村里的小巷，再也不见了那个爱笑的姑娘，从此，她的模样以及缱绻的心事便被搁置一旁。直到一年后的春天，阳光温热，莺飞草长，子佳才终于又碰见了忻然，依旧爱笑，只是出落的亭亭玉立更为漂亮。在人群里，远远地望了一眼，心事便像藤草，又开始生根发芽，一半欣喜，一半惆怅。没有说话，匆匆而去，从此天涯。

    2017年3月，子佳在距离他们相识地294公里的L城读书，忻然则在距离他们相识地464公里的Y城打工，他们相距440公里。子佳是在视频里再次看到忻然的，时光的印记并没有改变多少容颜，只是少了些许青涩，他们已是五年未见。看着那张五年未见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子佳一时怅然若失百感交集。这未尝不是注定的缘分，曲曲折折，从一个点开始，又在另一个点重逢。他惊喜生活魔术师一般地变幻莫测，可也为不同于五年前的现实所烦恼，如今的他们还能不能像当初稚嫩的小孩一样。然而心底积压五年之久的思念就像老树盘根错节的枝蔓，从四面八方彻底蔓延开来，他告诉自己，即使是错，他也心甘情愿。

    十年之前，故事悄悄萌芽，而五年之后，才是故事的真正开始。

    时光是一台永不疲倦的机器，而我们总是走的太快太快。十年前的我不曾想到，十年后的我会疯狂地怀念穿着白衬衣的那个少年。如果人生果真可以只如初见，我愿意回到十年之前，穿着那件白衬衣，在那片湛蓝湛蓝的天空下，在我们初次相识的路口，说出“你好”。

                        结尾

    子佳还会经常路过L城车站那条长长的街道，那是他们五年之后首次相见的地方，马路两旁的梧桐早已没有了记忆中的葱郁，阳光也不似当年温热。寂寂秋风袭来，往事忽然打开一个缺口，记忆也随之明亮起来。这段故事，已然十年。十年之前，他们陌路相识，十年之后，他们又回到最初。十年时光，说短也短，说长也长。一生之中又能有几个十年让人刻骨铭心，这段十年的故事，是该有一个交代。

    子佳总是忘不了忻然。思念如同毒药，越是压制，便越是猖狂。回忆像一颗颗细针，扎在绵软的心脏，针针刺痛，层层往事如潮水席卷而来，一发便不可收拾。千方百计想逃避那个人，可是逃避之后，又开始思念，盼望她的短信，盼望有人提起她的消息，盼望有一天能突然相逢。偶尔的联系，思虑再三，一句“过得好吗”突然让子佳泪流满面。

    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时间，最美好的事情也莫过于时间，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最好的良药。子佳不会想到，炽热的记忆用不了很久很久便也可以云淡风轻，再记忆深刻的往事都经不住时光流转，春去秋来，总有一天，终究还是会变淡。人，留不住过往，甚至抓不住记忆。子佳后来才知道那段时间忻然总被家人逼着相亲，忻然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后来终究拗不过。她或许也陷入迷惘与纠结之中，自己跟还有两年才能毕业的子佳到底有没有未来呢。

    去年草长莺飞的四月，子佳又回到那个小山村，路过他们十年前初次相识的地方。当年的土坯早已成砖墙，只是村口的那棵老树还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依旧枝繁叶茂，郁郁青青，像一位孤独而睿智的老人，守望着脚下的这片土地，守望着这群可爱的人们。饱经沧桑的老树或许还记得，某年某月某日，有两个稚嫩的小孩，心里偷偷撒下喜欢的种子，把青春最初的懵懂留在这里。时光已老，景物缺残，故人已散，但子佳相信那些带着花香的美好记忆永远会在那里，不在那里，便在心里。

    之后子佳只见过忻然一次，是在春节时候家乡的一次集会上。子佳看着那张久违而熟悉的面孔，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一刻，他们笑靥如花。然而子佳始终明白，他们永远回不去了，过去的人就该像散去的云烟，消失不见。日后前程万里，或是荆棘遍地，都注定与那个人无关。

    这便是子佳跟忻然的的故事，一个十年的故事。

                          后记

    在酒桌上听到这个故事，于是有了写下这篇文章的初衷，做一场梦，爱一个人，都是一种缘分。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经历得到与失去，仅以此文，纪念逝去的青春。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但愿彼此都能笑着说声“好久不见”。

                                        松子幽人                                                     

                                        2021.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