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因为冬天和米伯家种白菜卖的事，我们两家正月也没清静，拜年都是张口我为你家好，赶紧把麦子种了吧之中过的，甚至奶奶也打电话来说。我爸妈一直没敢说跟着米伯家打算种春玉米。

“春天温度低，玉米水份大，活不了的，别挣两个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不一开春，知道我家要种春玉米，我们两家人又成了村里的舆论焦点。看着米伯用新鲜的麻雀脑在给我弟细心的涂脸上的冻疮，（那时候麻雀是五害冬天很多人抓），我爸妈还是选择相信米伯。晚上米伯送过来一盘油炸麻雀，跟我爸喝酒，说他做过市场调查的，让我爸放心！

不说中间的辛苦，五月底玉米挂浆，个个一尺来长，米伯说收玉米，我妈还舍不得，因为刚挂浆，这样收了晒干磨面很亏，米伯说我要是让你磨面我就不会费劲让你种了！

玉米收了两车后，起早米伯煮了好多嫩玉米，那香味引得四邻不安，把我们几个孩子都摇醒，那时候我们没有五一有麦假的，米伯和米大哥一人开一辆农用车，米大哥那时也才十二三岁吧，带着我们几个浩浩荡荡的去了县城，找了个学校门口，那时候县城的小学中学幼儿园都比较集中。米伯和米大哥一人抱下一个大盆，大盆赶上现在的澡盆了，上面盖着的木板一掀，两大盆煮好的嫩玉米还带着热气。我们农村放麦假，县城是不放的，收拾好正好是学生上学的高峰期。米伯发给我们一人一个，说了声吃，我们早馋的不行，埋头大吃！米伯和米大哥在一边卖玉米，熟的一根一块，生的一根五毛！一根一块是什么概念，那时候我们吃个驴肉火烧，才两块，吃夹肠的才一块！还别说，许是我们吃的太香了，一早晨就卖了一车！米伯说让我们忍忍卖完玉米请我们吃驴肉火烧，于是我们中午放学，晚上放学时一人又吃了一根玉米！我弟和我妹年纪小，他就一根从早晨吃到了晚上！转着卖了三天，我们吃了三天玉米，真心看见玉米就不想吃，后来剩下地里的玉米被部队，几个高中食堂，修路队分了，最后卖完玉米两家分完钱，米伯去集上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个驴肉火烧，还炖了一大锅排骨，不过里面放了玉米，我跟米伯说咱能不吃玉米了么，米伯乐了，说我和大娘你妈还没吃呢！哈哈哈……

他乐了，就有不乐的了，新下来的东西不知道让村里的尝尝鲜，白白便宜了外人！其实不是我们卖给村里都是三毛一根不是都嫌贵么！

之后收了玉米地里种秋西瓜，第二年种新一代的小辣椒，米伯在不正经种地上越走越远！

有人说你不写乡厨么，你这越写越偏，其实不写这些，我没法写。

米伯家跟我家一样是十几亩地，我爸是出门打工，他是留在家里，但地也是米大娘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在种，很少看到米伯下地！我爸总说我能长那么壮，都亏了米伯。我说米伯不怎么下地干活，是个懒汉！那时候有个懒汉相亲的小品比较火，我又正值叛逆期，爱顶嘴！我爸就训我，我继续顶嘴说本来就是活都是大娘干，他就会到处喝酒，还经常喝醉了回来！

“你以为在姥姥门上讨生活那么容易！”谈话以我爸摔了个杯子结束。我也知道触到他的逆鳞了！

乡厨，乡下厨子，红白喜案，根据主家的要求做出席面，那个年代没有报酬，就是主家给包两包喜烟，事前或者事后主家请一桌酒席，一桌酒席上都是在红白事上出过力的，统称忙活人。类似于现在办喜事的流动饭店，不过是管饭不给钱！

米伯一身的手艺，席面整的漂亮，请他的人很多，他可能是怕儿子们以后去不了城市，在农村也没人帮衬，所以左右逢源吧，有时候他喝的很难受，也是强忍着喝！

这是我以后才明白的，在一次婚宴之后！

那次婚宴已经是两千年初，村里的一户人家娶媳妇，那家不说穷吧但就是有点抠，我叫长辈的，不好评论。

擦黑来的米伯家，说是请米伯“定菜单”的，定菜单是请这个乡厨，根据他们的要求，写出菜单，找人配合乡厨在婚礼前一天把菜该买的买，改做的做！一般提前三天左右定菜单！

“大侄子，你受累给你兄弟定个菜单！”两包烟和一张红纸递了上来。

“行，您老想怎么弄这个席面！”

“六凉八热一个大烩菜一个饺子！”

“您老想怎么整！”

其实看到那两包烟，米伯就知道这活不好接！

“一百！”

“您这是找我找乐呢！”2001年初，乡厨接喜宴已经是一条（十包）了，不算酒水婚宴一桌也得三四百！

“不算酒水一百！”

“妗子（舅妈）十里不同俗，咱说十里内的，这婚宴整鸡整鱼肘子排骨这是必有的，这几样你算算多少钱，后面还有大烩菜那必须得看见的肉和丸子，饺子还不能是素的！要不您添点，我给你想想办法！”

“你还知道管我叫舅妈，你兄弟娶这媳妇儿花老鼻子钱了，我这一桌一百我都紧吧，你就随便给我整十六个菜就行！”

“这随便不了，这有讲就，您不能砸我招牌，要不你找找别的乡厨！”

“这村里就两个乡厨，另一个摔伤了腿，你让我去外村请厨子你就有光了！”

“我这真做不出来！”

“什么做不出来，我是不是给你点脸了，你还跟我摆起谱来了，你忘了你刚到村里来没饭吃谁给你一碗饭吃的！”

“你妈还得叫我一声嫂子，不行我给你妈打电话，真忘了自己那户口怎么上的，要不是我叔（米伯的姥爷）抱着你要一头磕死在乡政府，你能上户口，你能娶媳妇儿，你娶的媳妇儿还得跟我叫一声姑，刚吃了两年饱饭你给我装大尾巴儿鹰……”

一顿唾沫星子之后，米伯败下阵来，后来米大娘说，米伯一晚上抽光了两盒烟想菜单。

婚宴少不了拖家带口的凑热闹，我也有幸见识了这百元婚宴。

第一个上来的是熏鸡，我们那有讲究鸡头鱼尾，不管你是熏的烧的烤的，第一个必须得是整鸡，图个吉祥如意的兆头。这熏鸡跟我平时吃的不一样，没有那种柴火的烟熏火燎的感觉，反而有淡淡的枣香。

第二道双龙戏珠，就是一个盘子里装了两个根蛇皮黄瓜，放了一个鹌鹑蛋，黄瓜用蓑衣的刀法薄薄的切好，腌制后配上米醋，小米辣，白糖等调的汁，酸酸辣辣的很是开胃。

第三道是金玉满堂，嫩玉米和鱼鳞裹上淀粉，入油锅炸后，撒上椒盐。酥酥脆脆的，很受小孩子的喜欢。

身怀六甲和水晶之恋是一起上的，就是卤水六样和水晶肉皮冻，可能卤水六样里有花生所以取了个吉利名字。

最后一道素什锦上来，凉菜也就结束了，说素什锦里有十种蔬菜，取十全十美之意，可谁真会去数，大家都低头忙着吃。

热菜打头阵的是红焖肘子，红焖肘子基本婚宴都有，做不出什么太特别的味道。

有意思的是第二道菜，糖醋排骨，你们说糖醋排骨有什么可稀奇的，这个糖醋排骨是假的，嫩藕切条塞在油条里，还有的是塞在土豆泥里，弄成排骨的样子，油炸定型后，在糖醋汁里再慢炖。酸酸甜甜又好嚼，老人孩子赞不绝口，当然这假的排骨就不能叫糖醋排骨了，取了个巧名叫佳偶天成！

接下来是鸡丁四宝，其实就是宫保鸡丁，只不过在黄瓜丁，胡萝卜丁，花生米的基础上添加了土豆丁，那时四川这种江湖菜在我们那边还没有，大家也吃个新鲜！

后边的菜都是一辣配一甜上的，可能是甜味可以缓解辣味吧。

爆炒蛙腿和拔丝香蕉一起上来，红红的辣椒爆炒的白白的蛙腿一上来就呛的人忍不住想打喷嚏，绿绿的蒜苗叶，浸在红油里！一桌人喊着辣却停不下筷子，中间去夹块拔丝香蕉来缓和下嘴里的辣味。拔丝以前也不是没吃过，不过多以红薯，山楂，苹果常见，用香蕉的太少，因为香蕉太软很难成型！

一个砂锅里面是猪肠，猪血，鸡杂，鱼杂，酸豆角，用泡椒煮透收汁，类似于干锅的效果吧。超喜欢里面的鱼子，吸满了泡椒水，一颗颗的在嘴里爆裂！

微辣的感觉，不至于让人们着急于下一道菜！京酱肉丝是卷好切好才端上来的，豆皮里裹着炒好的肉丝搭配着葱丝胡萝卜丝黄瓜丝，斜刀切后摆成花朵造型，往桌上一放，倍漂亮！

鸡头鱼尾，收尾的当然是一尾红烧大鲤鱼。红烧鱼上来之后其实很少人去动，一是前面吃的太饱，二是后面等着大烩菜饺子。所以这鱼也只能是打包带走！

大烩菜是五花肉，豆腐，豆泡，片粉，丸子在大锅里熬烩而成，我们那唯一红白事席上必有的菜就是大烩菜！一人一小碗，不够可以添！

你们是不是以为该吃饺子了，其实不是，我们那婚宴都是中午，饺子是晚上吃的，中午吃完饭，乡厨把饺子馅拌好，基本就没乡厨的事了，家里女眷会包好饺子，晚上单吃一顿饺子！

吃着大烩菜，我心里默默写着菜单。

六凉：吉祥如意（熏鸡） 双龙戏珠（蛇皮黄瓜） 金玉满堂（椒盐鱼米鳞） 身怀六甲（卤水六样） 水晶之恋（水晶肉皮冻）十全十美（素什锦）

八热：风雨同舟（红焖肘子）佳偶天成（素糖醋排骨） 鸡丁四宝（宫保鸡丁） 红红火火（爆炒牛蛙） 甜甜蜜蜜（拔丝香蕉） 干锅五福（牵肠挂肚） 花开富贵（京酱肉丝）富贵有余（红烧鱼）

再加上大烩菜和饺子，我心里不由暗暗佩服米伯！

整鸡，熟的大概30元左右，活的差不多20元，米伯买来活的自己宰后留下了鸡杂，找来了枣木自己熏制。整鱼，一水的大鲤鱼，15元一条，刮下鱼鳞泡净，掏出鱼杂和鸡杂一起腌制起来。肘子25元左右，带皮的五花肉7块5，大烩菜和饺子就算一桌10块的标准，也就剩下30块钱预备剩下的菜。只能给忙活人增加工作量，抓青蛙的抓青蛙，抠玉米粒的抠玉米粒，再加上杀鸡宰鱼，蒸土豆泥，忙活人嘴上不说，一个个心里估计都在骂街。

米伯的百元婚宴一战成名，按说席面给你办的漂亮，事后的答谢酒新婚小两口也该给这些忙活人和乡厨安排一桌，可这家办完事，就没了动静，后来透出来的风说，席面是没超一百，可太费油了，算下来还是不划算！

这不是吃饱了就骂厨子么，我听到后在家忿忿不平，我爸妈却让我别乱说话。

米伯经此之事以后没再接过乡厨的活，有人找也装病推了，不久之后和米大哥去了米伯妈妈的城市。

后来听我爸说，米伯和米大哥在那个城市，先是开了个小饭桌，生意很好，手里有钱之后又承包了学校的食堂！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米大哥在城里开了饭店，米二哥大学毕业考上了公务员，米三哥在乡下开了个流动饭店。大哥想让米伯来饭店掌勺，米伯说我一乡下厨子，就会做那种大锅菜，你这小锅小灶的我来不了！三哥想让给自己帮帮忙，米伯说我这腿不行！长期的站立使米伯的腿静脉曲张了！哥三个一商量行那您就养老吧。于是米伯没事就找个野坑钓钓鱼！

“幼儿园你最喜欢谁呀？”

“最喜欢米爷爷，他会做饭，会讲故事，还会画画，我们都喜欢米爷爷！”

过年回家时，赶上我爸拿着提子在逗他的宝贝孙子！

“爸，米伯回来了？”米伯很多年没在乡下了，我以为他要在城里颐养天年。

“回来了，在村里承包了点地，弄了个蔬菜大棚，这提子就是他种的！尝尝甜么！”

村里建了工厂，年轻人不爱种地，好好的地就荒废了，米伯回来后租了几块地，弄了水果大棚，蔬菜大棚，鲜花大棚，现在流动饭店不实兴了，米三哥也就不干了，跟着米伯弄大棚，以前干流动饭店认识了一些婚庆公司，水果鲜花也不愁销路！

你说米伯你要想种地就好好种呗，又跑到乡上幼儿园做饭去了！条件好了之后乡里也开了个幼儿园，学校也有百十来个学生，之前在幼儿园里做饭的厨子心术不正，批发来方便面的调料，买点大饼面条让孩子们就着方便面调料吃，等下午给孩子们块小饼干，小面包，小点心什么的，家长回去一问，在幼儿园吃的什么，小孩子就会说吃点心了！一直家长也没发现，直到好几个孩子同一天呕吐，吐出来的面条一点菜都没有，东窗事发了，家长堵学校闹了好几天！米伯听说了这事，颠颠的就跑去学校要应聘当厨子！地里的活又甩给了米大娘和三哥！

“丫头回来了！快教我用用手机！”还是在院门外就响起的大嗓门！

“我要看中法厨王争霸，我要看儿童餐搭配，我要学做寿司，我要看有没有最新的蔬菜种子，上次买的紫白菜的种子……”阳光下，米伯拿着智能手机，快乐的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