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例子。传统喜欢用道德看一切事,习惯用是非善恶说人短长,却很少关注事实的内在逻辑,就算秃子头上明摆着,也还是看不见,让人哭笑不得。
无所不用其极,语出礼记·大学。通常有两种用法,一褒一贬。褒义是夸君子,意思是君子不惜力,尽心尽力地做好事。贬义是骂恶棍,意思是恶棍走极端,不遗余力地干坏事。
同样是拼尽全力,好人坏人一分,好事坏事自然就分明了。看人下菜碟。好人当然办好事,坏人自然干坏事。反过来说,办了好事当然是好人,干了坏事自然是坏人。看来看去,反正都用好坏看。至于事情本身的原委,无所谓,跟我有什么关系?大家不过是看热闹的,传统就这么奇妙。一句话俩意思,好话还是屁话,要看谁说的,说的是谁。
中国人心眼多,精于算计,可办起事来,往往是马大哈,不求甚解。无所不用其极这句话,上面的两种用法,实为稀里马哈的乱用,和本意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礼记的原文是这样,先是引用三句古文,一是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二是作新民;三是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这三句的意思是,生命的活力,来自持续不断的吐故纳新,只有这样,才能生机盎然。原文接下来说,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意思是维持生命这种事,君子怎么能不时时处处精心呢!其中极是极力、精心的意思。生死事大,谁不是极尽所能?
问题来了。一句话弄出三个讲法,互相之间还不搭界,看不出引申的逻辑,各说各的,好像是突然的就来了,根本没想和你讲什么道理。原文是说,生命这事,君子要特别精心。因为没有什么事,能比生命的事更大,这是古人的共识。整段讲的是维持生机的道理,以及对待生命的态度,没有道德说教。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议论他人是非短长,指手画脚说善恶,竟然成为时尚。无所不用其极的贬义用法,出现在近代,白话文兴起后,为了表达与旧世界一刀两断的决心,这句好话就变成了臭屁话,骂人话,说了马上感觉痛快的话。其实,好话赖话是一个德性,逃不脱因人而异的漩涡,像毒品一样让人上瘾。因为说人好坏太容易了,傻子都可以立马当专家,这么大的便宜,不捡白不捡。
然而,天下还真就没有便宜事,谁给你便宜,他会加倍从你身上要回去。道理很简单,可是看明白这道理的人,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