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上人去了江南三月,总算是回来了。
得了这个消息,我扔掉账本,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
嬷嬷在背后喊:「鞋子鞋子,仪态仪态。」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啦。
到了前院,我一眼就看到站在丹桂树下的孟良。
他一身墨绿新衫,身姿挺拔,春日的光氤氲着他的五官,好看的让我喘不过气。
我飞奔着扑向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他。
他也环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温柔而热情:「若若,我好想你!」
我在他怀里蹭啊蹭:「想我的话,就快点把我娶回家吧。」
「我跟城东合八字的大师已经说好了,我们随时都能过去。」
孟良热情的声音冷淡了点:「这事先不急,你先陪我去个地方。」
怎么还是这一句。
三个月他离开京都之前,我提议要去合八字,他也说不急。
我撅着嘴不高兴:「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他温柔的看我,伸手捏了捏我圆鼓鼓的脸:「若若,这四年来,我对你的真心,难道你还不知?你是我唯一的爱人。」
我知道他的心意。
当初是他主动追求的我,那年端午龙舟赛,我爹纵容我弄了个女子龙舟队,结果我还拿了第三名。
孟良说他从未见过这么生动活泼的女子,我一定是洛神在人间的化身。
他追求了我足足一年,我才松口答应。
他是礼部尚书的幼子,他爹娘瞧不上我是商贾之女,说我勉为其难只能做妾。
可我爹从小就给我灌输一夫一妻的思想,我才不要跟人共享夫君。
孟尚书气急了,说要把他逐出家门,不分给他任何产业。
笑死。
我缺你那点产业?
我爹是大楚巨贾,整个京都有四分之一都是我家的,我可是独女呢,金山银山以后都是我的。
孟良一直跟家里对抗,这不,一晃我们好了三年。
我年满二十,成了京都有名的老姑娘(主要是因为有钱)。
七大姑八大姨都急死了。
我爹很淡定:「怕什么,这才刚到法定结婚年龄呢,她之前那都属于早恋。」
他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听不懂,可我知道,我爹是我最有力的后盾。
孟良拉着我要出门,嬷嬷此时追了过来,低声道:「小姐,您赶紧把鞋子穿上,当心一会着凉。」
孟良此时才注意到我是光着脚的。
他神色愧疚,把我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接过嬷嬷递来的绣花鞋,给我穿上,低声道:「对不起,好久不见我刚才只顾着开心,都没有注意到你没穿鞋。」
或许是我太敏感,我觉得他变了。
以前我们去春游,他觉得我穿的鞋袜太单薄,坚持绕过一条街,去给我买了新的换上,才继续出游。
可现在呢……
我上了孟良的马车,没想到他是要带我去看宅子。
这么说来,他要准备与我成婚了?
我开心的脚趾头都快把绣花鞋顶个洞了。
下了马车,就见秋日金灿灿的日光之中,一个个子娇小,笑容甜蜜的姑娘冲我们招手:「表哥,元姑娘,我已经等你们好一会了。」
02
我偏头看孟良。
他的眼睛落在姑娘身上,眼尾弯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像是感应到我的视线,他收回目光低声道:「她就是我表妹蜀葵,她初来京都,说想出来看看,母亲便一定让我将她带上。」
他牵住我的手,将五根手指一一嵌入我的指缝:「走吧,我们去看看这个宅子。」
宅子里有洒扫的奴才,见了孟良居然叫小少爷。
这是孟家的宅子啊。
这一片是城北,这宅子的地段和大小比起我早就相中的那一处,就很一般。
不过为了爱情,我能屈能伸,大不了到时候把隔壁三座宅子都买下来,重修修葺一番。
总不能叫那 108 个伺候我的奴才没地方住吧。
中途我去如厕,回来的时候,见孟良和蜀葵在前院的石凳上对坐。
秋日的暖阳落在两人身上,他帮蜀葵倒了一杯茶,蜀葵指着院子里的腊梅,说冬日里开花了一定美不胜收。
又说后院有个荷塘,到时候可以养一些鸳鸯增加意趣。
我心里堵得慌,也素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当即上前不冷不热的说:「多谢你的建议,不过我准备把腊梅挖掉,种点桃子李子什么的,不仅开花还能结果子吃。」
「后院的荷塘里就养点鸭子,等到冬天肥了可以做成烤鸭,我爹最擅长,孟良也爱吃。」
我缺那点桃子李子和烤鸭吗?
我就是故意的,宣誓主权。
这是我跟孟良的宅子,才不要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蜀葵笑盈盈的脸慢慢变了,眼底浮出蒙蒙一层水雾,她委屈的道:「元姑娘说的对,我就是中看不中用。」
天可怜见,我可没那样的意思,而且你也不太中看啊!
我还来不及解释呢,孟良已经眉头微蹙看向我:「若若,你说话前思量一下,小葵她眼下正是艰难的时候。」
「你快向小葵道歉。」
这打扮精致,细皮嫩肉,喜笑颜开的,我一点都没看出哪里艰难。
我迟疑了一会,问:「那,要我支援点银子吗?一万两,够不够?」
只要你以后滚得远远的,我就拔这一根毛给你。
蜀葵的脸色更是难看,眼泪唰的流了下来,低声问:「表哥,那件事你还没跟元姑娘商量吗?」
03
我很快就知道他要跟我商量什么。
孟良把蜀葵哄走后,柔声细语的跟我说要他跟蜀葵假订婚。
真是开了眼,做了这么多年奸商,见过无数的假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假订婚。
他紧紧的握着我的手,神情真挚:「这只是权宜之计,小葵她被昭王看上了。等昭王的兴趣转到其他人身上,我便找个理由跟小葵解除婚约。」
昭王是陛下的同母幼弟,今年已经二十五,陛下给他定过四个王妃,结果都在新婚之夜暴毙。
他出门总是戴着个面具,身体也不好。
流言说他长得太丑,新娘们看到他真面目后吓哭,惹怒了暴戾的昭王,所以才遭了毒手。
「我爹娘说我此番帮小葵度过难关,之后他们就接纳我们。」
「这宅子,就是此事的回报。」
「而且,我父亲还会在我的仕途上提供帮助。若若,我当年可是状元,如今却在翰林院沉寂了三年,眼看着同期都一个个上去了,我实在是……」
我霍然站起,质问道:「可你以前信誓旦旦,说愿意跟我做一对富贵夫妻。」
「当官有什么好的,又危险又累,挣的还不如我多。」
陛下好几次请我爹去当官,他都拒绝了。
我爹说你别看领导现在请你出山的时候礼贤下士做小伏低,等到你真正入职以后,那就是当牛做马,不分昼夜。
而且经商坑了人家的钱大不了双倍奉还,当官侵蚀了别人的利益,可能就要以命相抵,何苦来哉。
秋风吹散了孟良眼里的热烈,只余下一点不耐:「若若,你不要这么自私短浅。我七尺男儿,总不能一辈子被妇人养着。」
渣男!
当初追我的时候,夸我天真烂漫,现在嫌弃我了,就说我自私短浅。
我元若若就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我重重甩了他一耳光,咬牙切齿的说:「不必作假,你我今日在此恩断义绝,记住,是我不要你的。」
我愤愤然出门,埋头疾走,即将拐过路口时,我回头看,孟良正站在宅子门口,神情痛苦的凝着我。
04
可他没有追上来。
他不爱我,至少是不那么爱我了。
我挺直腰杆,快速转身离开。彻底拐过路口后,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一路埋头疾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发现自己迷路了。
今日坐的是孟良的马车,担心嬷嬷啰嗦,我半路将她使唤下车了。
此处人烟稀少,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若是再遇到歹徒……
正是忐忑间,一辆马车「叮铃铃」的过来。
是京都销金窟醉月楼的马车,醉月楼里养的都是眉清目秀的小倌,我曾偷偷去过一次。
那简直是女人的天堂。
我擦了泪痕,拦住马车,扔过去一锭银子:「烦小哥让我搭个便车。」
一直扔到第五块的时候,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总算是慢慢挑开帘子。
车内光线昏幽,我只见到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淡漠的,居高临下的睨着我,良久,他低低咳嗽两声,道:「上来吧。」
我舒口气,赶紧上车。
还好。
我身上的碎银子已经用完,他再不同意,我就只能扔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了。
落座后我一抬头,几乎被对面男子的美貌夺去呼吸。
他着一身素色衣衫,仿若披着霜华,皮肤冷白如凝玉,衬得一头乌发如墨。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看,若不是那狐狸眼偶尔的转动,我会以为眼前这是一幅令人心驰神往的美男图。
他目光仍落在书上,声音如月下冷泉:「五十两,只是带你一程。」
我懂,醉月楼明码标价,看是一码事,上手又是另外的价钱。
我回想起今日孟良对我跟他表妹迥异的态度,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我摸出五张银票按在桌上,朝对面的男人推过去,目光诚挚:「你叫什么?我包了你,这是定金,你开个价!」
05
话音一落,我就见他狐狸眼一凝,锐利无比的朝我射来,似是要将我钉入车厢壁上。
怎么?
低估他的身价了?
我顶住他目光的威压:「我今日就只带了这么多,可我家有钱,要多少,你尽管开口。」
他放下手里的书卷,我一看有戏,正要再游说,他突然「唰」的一下伸手捏住我的脖颈,眸里兴致盎然。
「好大的口气!」
他力气极大, 那一瞬我感觉自己呼吸困难,喉管嘎嘎作响。
好在这时,马车「叮框」震动了下,我的身体往前一扑,竟直接朝他撞了过去。
好巧不巧,我们嘴唇贴在了一处。
完全没有浪漫唯美。
牙齿撞牙齿,好痛,呜呜……
他眸中起了杀机。
我心内警铃大作,欲要解释,耳中听得破空之声。
「嗖!」
一根利箭穿过车帘,直直朝着他的太阳穴而来。
糟糕,这些想绑架我换钱的人又来了。
我惊叫一声,搂着他往旁边一滚。
另一根箭紧随而至,因为刚才的滚动,此刻我在外,他在内。
长箭钉入我的肩膀,巨大的力道带着我狠狠的压在他身上。
他看着瘦,浑身却硬邦邦的。
硌到我了。
痛!我的娇躯雪上加霜。
他伸手扶住我的肩,眸光复杂,声音有点哑:「你为何要帮我挡?」
我手脚发颤,哆哆嗦嗦摸出一个印章,「吧嗒」一下按在他脖子上。
「我救了你一命。现在,我是你主人了!」
我说完这一句,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06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自己床上了。
我扫了一眼,108 个奴才齐齐整整的,就是没有我想见的美人。
我娘不愧我娘,她拧着我的耳朵:「我安排去隔壁的院子里住了。三千两一月养个小倌,元若若,你现在出息了啊!」
我「嘶」吸了口凉气。
三千两一月?
到底他是奸商还是我是奸商。
我娘嘀嘀咕咕,我这才知入府后他蒙着面浑身脏污,我娘连他长啥样都没见着,若不是看在他带我回来的份上,恐怕就将人赶走了。
她戳着我的脑袋指责我做赔本买卖,这时,门口响起了几声咳嗽。
一身霜色衣衫的男人跨过门槛,缓步朝我走来。
他身量颀长纤瘦,肤色雪白,正是应了那一句:皎皎如天边冷月,皑皑如高山之雪。
我娘都看呆了。
我低声问:「赔本不?」
她吞了下口水:「赚了!哪来的,给娘也整一个!」
我当然不敢,主要怕我爹一气之下把我名下的产业都收回去。
至此我才知道美人原叫容璟。
我的伤其实不严重,晕过去是因为我有点晕血。
失恋的后遗症是,平日里我最喜欢的账本,此刻看起来也不香了。
我弱柳扶风的躺在床上,扶着额头做作的说:「阿璟,你给我弹个曲子疏散心情吧。」
他用那双幽深寒凉的眸瞧我:「你想听什么?」
我在贫瘠的脑子里搜刮了一番:「琵琶行。」
这是讲大龄商女的痛苦处境,与我眼下心境真是极(hao)为(bu)相(xiang)似(gan)呢。
他「嗯」了一声,开始调琴。
修长的手指自琴弦上抚过,悦耳的琴音流淌出来。他的五官清隽绝伦,再配上笔挺的坐姿,神仙镌刻一样的侧颜……
我伸手将他垂落在耳侧的一丝黑发缠在自己的手指上。
又软又滑,手感极好。
这就是单身富婆的快乐吗?
我开心的差点笑出声,嬷嬷在一旁低声咳嗽提醒。
对,我刚受情伤,得忧伤。
我把笑容收了,可嬷嬷的脸色还是不好看。
她一定是在为我失恋而忧愁。
听得正投入,耳边炸开了孟良的声音:「元若若,你在干吗,他是谁?」
07
我依依不舍的松开那一绺乌发,微笑回应:「他是我未婚夫!」
孟良都懵了。
我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假冒的,他其实是我远房表哥,一不小心沦落烟花之地,我们前两日才相认。」
「你猜怎么着,他也被那个暴戾恐怖的昭王给看上了,要他去府上唱一曲后庭花。」我深深叹息,「我这也是为了救他,不得已。」
「论相貌论才艺论身份,我与他还挺般配!」
容璟清冷的眸扫了我一眼。
为何带着杀气?
我这样的单身富婆,可不就是你这样一代名倌的绝佳归宿。
我有钱你有颜,我们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错了,是天作之合琴瑟和鸣。
我递给他一个请求的眼神:这时候你可不能拆我的台啊!
或许他想到自己拿人手软,他还是牵起我的手,浅浅一笑:「若若与我,自是绝配!」
这一笑,恍若是乌云散,明月出,漫天月华笼于他身,叫我的心猛然漏掉一拍。
哦!
这该死的美色,我失恋的痛已治愈 99.99%。
孟良气的脸色胀红:「若若,你不要胡闹,我已经说过了,跟小葵订婚只是权宜之计。」
我收回胡乱飞散的思绪,抬眸看他,不解发问:「为何你为了救表妹假订婚义正言辞,我为了救表哥假订婚就是胡闹呢?」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孟公子,我假订婚让你恶心不解愤怒了吗?」我直直逼视他,「这就是我当时的感受。我不过,以牙还牙而已。」
孟良的脸色黑了个透。
我觉得痛快,又觉得有些难受,冷了神色道:「我们已经分手了,孟公子若无其他事,就赶紧走吧,以后元家不欢迎你。」
孟良自小骄矜,还从未被如此驱赶,快步走到月牙门后,他回身目光沉沉的凝我,语气哀痛:「若若,你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另觅良人,居然在此间弹凤求凰……」
08
孟良走了。
我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容璟。
他丝毫没有当金丝雀的觉悟,镇定自若的道:「你反正听不出区别。」
我:「……」
正要用金主姐姐的身份好好教他做人,他又补了一句:「他也不配你伤心。」
我被哄的高兴,决定带他去购物。
不为小雀儿花钱的金主,那还是合格的金主吗?
结果冤家路窄,居然在珍宝阁碰到了孟良和蜀葵。
我们进去的时候,蜀葵正拿着一根簪子插入发间,然后对着孟良盈盈的笑:「表哥,你看我戴这个簪子好看吗?」
孟良神色略有恍惚,蜀葵问到第二遍的时候,他才点头:「好看,很配你。」
别无其他表示。
蜀葵失望的把簪子拔下来还了回去。
我噗嗤一笑。
以前我跟孟良出去,极少让他给我买东西,他恐怕还以为,天下的女子都跟我一样呢。
笑声惊动了孟良,他回头看到我后双目亮了,见到紧随我身后的容璟,脸色又沉了下去。
而蜀葵在看到容璟之后,眸子里全是迷醉神色。
我压根不管孟良的凝视,甜甜蜜蜜挽住容璟:「表哥,想要什么随便挑,这铺子是我家的,以后也就是你的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分别在成衣铺,胭脂铺,布匹庄,酒家遇见了。
我也把那句随便挑的话重复了很多遍。
真的,有钱也累。
好像找些人分担我的疲惫。
随着我重复的次数越多,孟良神色越复杂。
我家有钱,他知道。
可我以前怕他不舒坦,没有亮出自己真正的实力。
眼下,他应该对我有了全新的认识。而蜀葵天真烂漫的笑容下,也掩藏着隐约的算计。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过几天的功夫,我荒淫无度豢养男宠的消息就传遍了京都。
母上大人气的摔了父亲一套几千两的茶具,我却躲在被窝里笑出了声。
不过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被窝被容璟掀开了。
09
屋外月华湛湛,映的气质高华冷峻的他,如踏月而下的谪仙。
「你是故意的!」
我拽着被角,在他居高临下审视的目光中,略有心虚:「阿璟,你可真聪明。」
我的确是故意闹得人尽皆知。
孟府自视甚高,酸臭气重,可这京都有的是会算计的高门。
我单身又有钱,家中还无弟兄,把我娶回去,那就是娶了一座金山。
我若不把自己名声弄臭,眼下家里的门槛怕都要被提亲的踏破了。
哪怕我这样浪荡,这些日子都有十来个提亲的,不过都是品行不端的,我娘虽急着嫁我,也不会把我往火坑里推。
他神色淡淡:「你脏污了声名,以后可嫁不出去了。」
我浑不在意的笑:「那便一直养着你,我也负担的起。」
我爹说过,若不是彼此相爱,千万不要为成婚而成婚,那样会变得不幸。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语气低沉:「我会有色衰迟暮的时候。」
我一下上了头,将心中想法冲口而出:「那我便另外找几个,有钱我怕……」
话说到一半,我发现他开始脱衣服。
我顿时扯紧被子裹住自己:「你干嘛?天,天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该回屋睡觉去了?」
屋外光线暗沉,他偏头冲我璀然一笑,我却觉得有些后背发毛:「一月三千两,我理应全方位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