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进这个班的教室,我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壮实的哈萨克族男孩,他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始终没有抬头看过我一眼,想不到我跟他的故事就此开始了。
一天中午,我在教室里讲解练习册中的错题,一个尖锐的中年女性的声音传来了。
“我说老师啊,我家小穆可是家族长辈最疼爱的孩子,长这么大还没被责备过一句,孩子今天回家哭着说,因为错了一道题,您就批评了他,我来听老师解释一下这件事。”
教室里的孩子都抬起头来看向门口的中年女性,又看看站在旁边的男孩。她的儿子,胖胖的,留着根根分明的板寸发型,两鬓处各有一个闪电的图案。在这样全场瞩目的环境中,他竟然完全不动神色,眼神中甚至还有一丝挑衅的神情。
在那一瞬间,我想过向她解释,但是我正在上课,而且这件事情是莫须有,于是我微笑着对她说“请您先出去,看完孩子的练习册,我再跟您解释。”她一脸疑惑地从孩子的书包里取出练习册看着满页的空白,拉着孩子在楼道里小声询问。我拍拍手,对全班同学说:“下面我们继续讲题,请大家拿出笔,我们继续做题。”我再没特意去看那个家长,也没再看那个孩子。
很快一节课过去了,练习题也做完了,下课铃声响了,我走出教室。那孩子一言不发地进了教室,回到了座位上,中年女性的身影从楼道间一闪而过。
我的心里有一丝不安,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从来不多做解释,这次的冷处理虽然看似平息了风波,但隐隐感觉还会有事发生。
小穆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学习习惯不太好,但作业勉强能完成,只要有进步,我就会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他,慢慢地他上课能专心听讲,作业也完成的很好。小穆逐渐表现出他善良热心的一面,一次体育课有个孩子伤了脚腕,他二话不说就把那个同学背到了老师的办公室,看着他的一天天进步,我对他更有信心了。
但小穆的家长的做法却让我头疼,小穆的爸爸会凌晨一点醉醺醺地打电话问我语文作业,或者发消息来“教育”我该如何做一名合格的班主任,我依然会采取冷处理的办法。
而小穆的妈妈经常以孩子生病为由给孩子请长假,每次我想询问情况但总被她果断拒绝,我只能用每周全勤加分的方法来鼓励小穆不能缺课。面对这种情况,家访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尝试通过短信和小穆的家长取得联系,把小穆在学校的表现发消息给他的家长,消息从来都是泥牛入海,得不到回应。
三年级那年我休产假,由其他老师来我们班暂代班级事务,有一天同事无意间说起小穆一家出车祸,小穆的爸爸去世了,小穆和他妈妈受了重伤。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这样的意外对一个三年级的孩子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我打电话给小穆的妈妈,但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小穆的消息也无从得知。在第二学期开学时,我的产假还有两个月,不顾家里人反对,我毅然决定结束产假回到岗位上去。
开学第二周,小穆来上课了,我打电话给小穆的妈妈了解孩子的情况,他妈妈说“孩子的右腿装的钢板还没取下来,医生嘱咐不能剧烈运动,体育课给他请个假,让他在教室休息。”这种特殊情况必须上报学校,于是我建议小穆的妈妈打电话到教务处说明下情况。
因为腿伤,体育课的时候小穆只能待在教室里,我会帮他讲解错题或者陪他课外书,小穆给我讲他看过的一两个故事,讲到有趣处,他会哈哈大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为他暗暗庆幸,但后来事情的发展超乎了我的意料。
小穆的性格悄悄开始发生变化,课堂上他会突然把书本扔在地上,公然反驳老师的指责。他会随手把同桌的书扔进垃圾桶,甚至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同学,经常有孩子被他欺负。
“那个小穆,当着我的面,把英语测试卷撕了个粉碎,简直不把老师放在眼里。”英语老师气呼呼的走进了办公室。
“那个小穆,今天在数学课上,睡了一节课,多次提醒他,他就像一块磐石稳坐不动,没有任何回应。”数学老师很严厉,但对小穆也无可奈何。
“那个小穆,在美术作业本上,用红笔画了无数个圆圈,这个孩子心里在想什么?”美术老师不解的说。
我觉得必须认真地和小穆的妈妈谈一谈了。才过去不到一年的时间,小穆的妈妈一半的头发都白了,眼眶深陷眼圈乌黑,脸色蜡黄,那个盛气凌人的形象已经不在了。
小穆的妈妈歉疚的说,“孩子在家里特别听话,为了让我安心养病,回到家只说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没想到他在学校里表现这么糟糕。”小穆的母亲无奈地说“我的身体不好,也不能很好的照顾他,只要他开心就由着他的性子来,只希望小穆健健康康的,至于学习成绩什么的都不重要。”我不擅长劝说,只能客气地安慰她,孩子聪明又懂事,老师和家长一起努力,一定会让他更优秀。
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我对小穆的关注更多了。学校运动会,我问他想报哪个项目,他扔下一句“没兴趣”就出去了,我在原地楞了一会。作文课时把本子发下去,看他写得很认真,我很期待他的作文,但交上来的作文内容却是他不想写作文的一大堆理由。一次数学测试,他一个字也没写就把试卷交上去了。
我一直想找机会和小穆小穆谈一谈,但他的态度冷冷的,跟他谈话,他也是一言不发,甚至得到老师表扬时也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他明显的有了厌学的情绪。
很快升入六年级,他的学习态度时好时坏,而他的成绩也是勉强刚及格。小穆和其他班学生打架也是常事,他拒绝给同学道歉,甚至拒绝去办公室和老师见面。在忙碌的毕业复习中,除了学习,其他的事情我跟他绝口不提,于是彼此相安无事。
毕业的时候学生们来拍合影,学生们和我一个个拥抱告别,始终没看见他的身影。如今,他升入初中,我至今不知道当时小穆的内心世界是怎样想的,对我来说,这是一次失败的教育,我没有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在一个班级里总会遇到难缠的家长或者情况特殊的学生,这些特殊的案例就像附加题,班主任要花大量的时间去解题,如果解不开,由此带来的挫败感会影响班主任工作的积极性,甚至会对自己的教育失去信心。
这个案例的问题出在哪里?如果不加以分析,会把责任归咎于失败的家庭教育上,面对这样的家长和孩子,班主任只能自认倒霉。老师处处为这个孩子考虑,做了老师该做的事,最后没有造成很坏的结果,一切都在学生毕业后风平浪静了。
小穆是属于教师最不愿意碰到的学生,他不是好或坏的问题,而是一种很别扭的状态,让老师有力无处使。因为交流讲求互动,讲求以心换心,小穆属于有来无往的人,任何示好的行为都如泥牛人海,这样,就打击了老师和小穆交流的热情。终于在几次碰壁并被小穆伤害后,教师对小穆采取了冷漠的态度。这种冷漠,有小穆家庭的原因,有小穆自己的性格原因,但是其中很重要的原因还是来自于教师不能说服自己,无法真正放下身段去和一个冷漠的人交流。
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小穆这把锁也有钥匙,只是我没找见合适的那一把。因为年轻,我没有足够的经验找到那把钥匙,仅仅做到“相安无事”,这种失败是隐性的。从这个案例中我得到的经验是:遇到这种特殊的案例,应该说服自己,放下身段,用学生的眼光看世界,用学生的思维想事情,愿意为此付出更多的爱。
教师对学生,虽然态度是平和而冷静的,但我们仍然能看见师生之间的“暗战”,那就是感情上的对抗,互不兼容。千山万水都好飞越,唯独内心的那道坎,是最难迈过去的,得说服自己,甚至是改变自己的做人原则,去与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学生交流。班级应该成为学生成长的沃土,为每一个孩子提供宽容、安全、友善的成长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