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古言|我爱上了一个太监

【已完结】

【已完结】我爱上了一个太监,真太监。

我最先是喜欢上了他身上的一个玉佩,就一直盯着他看,他注意到了我,不慎之下跌入了将军府中的水塘。

许是他跌落的模样太过滑稽,我在一旁捧腹大笑,阿兄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便罚我带那太监去后院换洗。

去后院的路上,我忍不住问他身上的玉佩哪儿买的,说我也想买一个。

他沉默了一会儿,告诉我说,是他阿娘留给他的。

“阿娘?我阿娘也送了我一个发簪,我和你交换吧!”

我一把从头上取下了发簪,那原本是我最喜欢的,可当我把发簪递向他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

他却无奈了笑了,那笑中似乎还带着一种苦涩的无力感:“我这个,和你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并不是很懂,直到晚上我问阿兄,才知道他身上的玉佩其实是他阿娘给他的遗物。

“他本来是宁国府的世子,因为某些原因,才入了宫。”

阿兄说话时漫不经心,我却听进了耳中,原来,他是一个可怜人。

所以,我后来关心他,最初是因为同情。

他再次跟着宫里的大公公来将军府宣读旨意时,阿兄已经被封为镇国大将军了。

在阿兄与大公公说话的时候,我轻轻的叫了他的名字:“宁渊!”

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变了脸色,马上一根食指横在了他的唇间,他做了一个“嘘”状,让我不要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宁国府被封禁后,宁氏一族便没了,他如今也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宫里的太监小渊子。

所以我一直都觉得,皇宫是一个让人变得不幸的地方,而皇宫里面的,全都是些可怜人。

可数,最后我也变成了可怜人。

阿兄要出征了,临行前他不放心只有十岁的我,便请旨让我入宫,让宫里的嬷嬷照顾我。

起初我是十分抵触的,甚至还上演了一哭二闹三上吊,阿兄拿我没办法,就请皇上直接下旨了,说我要是再不入宫,就是抗旨,我要是抗旨,以后就在也见不到阿兄了。

这次来宣读旨意的竟不是宫里的大公公了,而是宁渊。

末了,我正生气呢,他却忽然背着人暗地里揉了揉我的头:“姑娘要是乖乖入宫,待将军凯旋时,我便把玉佩送你。”

他这样说,我简直高兴坏了 ,当即便答应了入宫。

可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原先宁渊是不愿意把玉佩送我的,是宫里的大公公直到我喜欢,威胁着他,他才答应牺牲他阿娘留给他的玉佩让我入宫。

入宫后的一个月,我愣是没有瞧到过宁渊一次。

宫里的御花园很大,还有一个很广阔的草场,宫里的吃食也很美味,衣裳也漂亮,可我总觉得不开心。

宫里的人对我太恭敬了,也太讲究规矩了,那些好玩的好吃的,都只有我一个人能享受,没有办法跟人分享。

渐渐的,我也厌倦了宫里的好玩的好吃的,常常像个没魂儿的躯壳一样沿着宫墙傻傻的走,心里只想着阿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便是在这样的游走中,再次见到了宁渊。

“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难怪徐公公把你打发来清洗夜壶!”

我看见宁渊的时候,有个太监正不停拿鞭子抽打他,宫里的规矩我还没有学来,便上前直接给拦住了:“不许打人!”

“时姑娘,我们照规矩惩罚下人呢……”

那太监似乎还想再多说些什么,我却并不想听他说话,直接拉起了蹲在地上的宁渊。

“这位公公,他我就带走了,刷夜壶的事你就另寻他人吧,皇上若是追问,你尽管说实话,我们将军府,可不怕你这套没有人性的规矩!”

那个时候的我全然不知道自己有多鲁莽,也不曾想过自己会为了自己的鲁莽而付出什么代价,心里只想着要带走宁渊,不能让他再受欺负了。

我拉着宁渊走,宁渊却挣开了我的手:“姑娘,你快走吧,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才不信有人会心甘情愿被人打骂:“那我偏偏不让你如愿,你若是不跟我走,就是跟我将军府作对,等我阿兄回来,我就说……说你欺负我!”

宁渊无奈,只好跟着我走了。

可是走到一半,他又挣脱了我的手:“姑娘,别牵着我,我身上脏,有味道。”

我仔细嗅了嗅,确实是有些尿骚味,但我以前是在泥坑里玩耍的 ,自然不是十分的抗拒这种味道,更何况面对的人还是宁渊。

我把宁渊带到了我住的寝殿,又吩咐人给他准备了一桶香香的浴水。

宁渊却是死活不肯沐浴,我看着他假装生气,也没他依旧是无奈,最终向我妥协了。

可就在他沐浴的时候,一群侍卫冲进了我的寝殿,不由分说的,他们带走了宁渊。

“大胆宦官,竟然亵渎时姑娘!”

他们带走宁渊时用的便是这样的说辞,我拼命地像他们解释,却没有一个人听我的。

我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可我不忍心宁渊就这样被他们带走,只好一直跟着他们,一直跟到了宗人府。

到了宗人府门口,他们不让我进去,我站在原地哭,半晌听到了里面打人的声音,我知道是宁渊又被他们欺负了。

我手足无措,心里想救宁渊,却意识到自己是无能为力。

挣扎片刻之后,我脑海中闪现出了一个人,皇上。

我跌跌撞撞的向皇上的寝殿跑去,到殿门口时,却仍旧被人拦下。

我又跪在殿门口声声呼喊:“皇上!求您开恩,饶恕民女!皇上!求您开恩,饶恕民女!”

喊了许久,大约是皇上听得不耐烦了,终于披了龙袍走出了寝殿:“你要朕饶恕你什么?”

“民女无知,坏了宫里规矩,只因看不得有人用私刑,便带走了受刑的太监小渊子,宗人府的人却以为是小渊子祸乱宫闱,此刻正在对他用刑。请皇上明察秋毫,饶恕民女,也放了小渊子!”

我含泪说了话,皇上看着我却沉默着,我以为他不同意,只好给他不停地给他磕头,磕了十几个头之后,他总算是说话了:“行了,你也是心善,你兄长在外征战,是大善行为。是朕疏忽了,你独自一人进宫,身边的人实在是少了些,以后就让小渊子服侍你吧!”

他话音落下,又进了自己的寝殿,得了他的旨意,我赶紧又去了宗人府,这一次,终于平平安安的带回了宁渊。

回到寝殿后,宁渊自己身上的伤还没好,就忍着痛给我擦拭额头上的伤。

因为磕头磕的太过用力,以至于湿布一碰上就很疼。

我忍不住哇哇的哭了起来,因为痛,也因为今天的场面太过吓人。

彼时的我仍是个不懂分寸的毛丫头,我哭着哭着就扑进了宁渊的怀里,然后又哭得更加大声了。

“宁渊……我好害怕……我想阿兄……”

宁渊也许也是无奈,只好不停的安慰我:“姑娘别怕,我陪着姑娘呢……”

他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了他的身上还有伤,所以便止住了哭声:“你今天遭了打,身上一定也很疼吧,你快趴在床上,我也给你搽搽伤口。”

听我这么说话,宁渊有马上变了脸色:“姑娘,别!我的伤不算什么,就不劳烦姑娘了,免得……免得又落人口舌……”

虽然愚钝,但我特并非是不明事理,听了宁渊的话,我也没有强求,只提醒他一定要记得用药。

宁渊离开时,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姑娘 ,你是我入宫后,第一个唤我‘宁渊’的人,也是我此生,唯一一个护着我的人。从前即便是在宁国府,我也不受人待见,正是因为不受待见,才成了太监入宫而没有像其他受阿爹偏爱的兄弟一样被斩首级……”

“我宁渊此生,便认定姑娘了……”

认定我了?

我不知道宁渊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喜欢叫他宁渊,喜欢他陪着我一起玩耍,喜欢和他分享我喜欢的东西,喜欢在我遇到挫折的时候他轻轻的揉我的头顶。

宁渊总对我说:“姑娘,你是我所有侍奉过的主子中,最不一样的一个。”

然而他每次这样说话,我都会蹙眉,我不高兴他只把我当成他的主子,也不高兴他竟如此看低了自己。

他常常说自己是卑微的,可我从未觉得他卑微。

他会吹箫,他吹出来的箫声比阿兄吹得还好听;他会弹筝,他弹筝的时候像是一位从画里走出来的公子;他会舞剑,他舞的剑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他会作诗,他作的诗比那些酸臭文人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在我心中,宁渊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样,虽然只能在暗夜里才能散发光芒,但他的光亮总是柔柔的直击人心。

宫里有一位养在太后娘娘膝下的永宁郡主,骄横跋扈得很,平日里无事她总爱来找我的麻烦。

我本来不爱搭理她,可她见欺负不到我 ,就揪着宁渊不放,逮着机会就让宁渊去做一些脏活累活。

我气不过,便与她起了争执,那时正在御花园的池塘边,我一个不注意,脚下一滑,就跌入了池塘中。

后来,宁渊告诉我我昏睡了整整三天,当时连皇上都着急地赶来了,太医们看过后都说我没救了,应当早些准备后事。

永宁郡主还因为我被皇上禁足了,太后几番亲自向皇上求情都无用。

整整三天,我的寝宫里跪满了人,有跟我有关的,也有与我无关的。

可我知道,真正在意我的,只有宁渊一个人,其余的,也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的人头罢了,哪怕是皇上,怕的也是阿兄回来后他无法交差。

最后就连我醒来,也是宁渊趁着夜里无人注意透透给我渡了气,他不信我就这样死了,他也不甘心我就这样死去。

所以,宁渊算是救过我的命的,我欠了他一条命。

不幸的是,在我落水醒来的两个月后,阿兄遗物被人端送到了我面前。

“将军为了突破重围,身先士卒,领着一队精锐杀敌,最终他保住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保住自己……”

镇国将军府成了空壳,我是将军府里唯一的后人。

当我明白过来再也见不到阿兄的时候 ,我已经出了宫回到了将军府,那天夜里雷声轰鸣,雨一阵一阵的下,窗户纸被闪电撕出了一道光。

我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眼睛都哭红了,这一次,没有人给我揩泪水,我紧紧握在手里的,只有出宫前宁渊给的那块玉佩。

因为是将军府遗孤 ,所以我被皇上破例封为朝阳郡主。

以后的四年,我便是顶着朝阳郡主这么一个名号独自一人守在将军府里度过的。

四年里,我想念故去的阿爹、阿娘、阿兄,还有宫里的宁渊,可惜,我没有见到过他们一眼,哪怕是入梦也从来没有过 。

惊喜的是,在我及笄的那天,我又见到了宁渊;不幸的是,三日后,我便要入宫成为皇上的嫔妃了。

那道封妃的旨意,是宁渊亲口念的,我跪在地上,他站在我的面前。

临了,我亲自送他出府,脚步间,我低声问他:“阿渊哥哥,我入宫为妃,你高兴吗?”

“阿渊哥哥”这是我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这么叫他 ,从前,我都是在心里面一次一次的自己悄悄呼唤的。

宁渊是被宫里的规矩浸泡过的人,他自己也是最在意规矩的,我从前不敢冒犯他,可是这一次,我偏偏要触犯他心中的禁忌,我想知道,四年前,包括这四年里,我在他心中,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可是,他没有说话,一路沉默,直到他的步子迈出了将军府,他没有回眸看过我,哪怕一眼。

如此,便算是明了了。

我又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我打算彻彻底底的忘了宁渊。

我穿上宫里送来的嫁衣,我描上最好看的妆容,我心里可惜阿兄看不到我今天的样子了,我也悲哀自己要被那一所清冷的宫殿锁一辈子了。

进宫那天,皇上亲自站在宫门口迎我,我从华轿上下来 ,是他牵住了我的手,一步一步的搀扶着我至了我的寝殿。

皇上的大手也很温暖,那温热传递到我的全身,可我的心里总有一个影子在闪烁。

在烛火下,那个影子渐渐散去,皇上挑开了我的红盖头,我只看清晰了皇上的脸。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皇上,第一次是四年前跪在他的寝殿外为宁渊求情,那个时候他高高在上,我不断的磕头,只在最后离开的时候匆匆看了他一眼。

这一次,我竟与他如此近距离,他眉眼间也传递着温情,一点不似四年前那般清冷冰凉。

“朕有愧于将军府,有愧于时氏,有愧于你阿兄,也有愧于你……”

他忽然开始忏悔,双眉紧紧地蹙着。

我也恨再也见不到阿兄,可是我知道,阿兄是为国战死的,是光荣的,这一切,不怨皇上。

我伸手抚平了皇上的额头:“阿兄只是尽了他应尽的职责,阿爹战死的时候,阿兄便说过他等待着这一天,皇上无需自责……”

我话还没有说完,皇上却突然握住了我放在他额间的手,我下意识想抽回,却被他紧紧握着不能使力。

“那你呢,朕不曾问过你的意愿,便将你困在了这宫中,你怨朕吗?”

怨吗?

大概是不怨的,尽管没有皇上的那一封旨意,我也不能跟自己心爱之人相守一生,既然眼前人非心上人,那么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臣妾缘何要怨皇上?臣妾应该感激皇上开恩,皇上对将军府一直都是不薄的,就算是让臣妾入宫,也不过是怜惜臣妾罢了。”

我是曲意逢迎,可是皇上后来的话,好像是用了真心。

“阿零,朕第一次见你 ,是你跪在地上求朕救一个被你牵连到的奴才,那个时候,朕便觉得你是一个有情有义,又有胆识有坚毅的人 ;后来,朕每次处理完政务,都会去御花园寻你的欢声笑语,你靓丽的笑容总是那么令朕感到轻松自在;阿零,你知道么,四年前你落水那日,可把朕给急坏了,朕跳下池塘在水中寻你的时候,生怕你被冻坏了,那是朕第一次感到恐惧;当太医让朕准备后事的时候,朕真想一剑将他赐死……幸而,后来你还是无碍。从那时起,朕便看清了朕的心,朕登基六年,尽管这六年里进宫的妃嫔接连不断,可是没一个是朕想要的。阿零,只有你,只有你是朕心里真正想着的,也只有今天晚上这一次,才算得上是朕加冠六年来,真正的洞房花烛……”

半夜旖旎之时,我又似乎听见了皇上说:“阿零,朕不能让将军府绝后,你是将军府唯一的后人,朕打算,将你与朕的第一个孩子过继给故去的时将军,孩子可以在你膝下养到十岁,朕会给他找最好的夫子,朕会让他从小习武,日后继承时将军的衣钵,阿零……好不好……”

皇上还未封后,因此成为妃嫔的我第二日须得去向太后娘娘请安。

宫里的这位太后娘娘,从四年前我入宫开始,便没缘由地怕她,这一去请安,见了她身旁的永宁郡主,不知为何,更是惧怕得厉害。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我直直的跪在地上,不敢有一点怠慢,太后没有发话,永宁郡主倒是先不满道:“请安也没个请安的模样,连茶水也不知道为太后奉上一杯!”

她话口落下,便有宫人端着茶水过来,我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拿,这才发现茶水是烫的,连着茶杯一同烫的令人不敢下手。

因为知道这是永宁郡主的故意刁难,我不想顺从,但也没有办法反抗,只好哑巴吃黄连,闷声咽下这苦。

茶杯辗转在手间,我又不敢递给太后,否则大不敬的变成了我。

犹豫之中,只好让茶水继续停留在我手中:“太后娘娘,茶水有些烫,臣妾给您吹吹。”

说是将茶水吹凉,但其实茶杯在我手中的每一秒,无不侵蚀着我的手心给我带来剧痛。

我忍不住红了眼睛,由不得不使劲憋着,这样的感觉可真叫人难受。

然而便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出现在我眼前,它取走了茶杯,我抬眼一看,竟是宁渊。

“太后娘娘,奴才替您奉茶吧!”

他把滚烫的茶水递向了太后,可太后并没有接,她眼角虚张着看看宁渊,又看看我。

我的心拧成一团,正想着该怎样开脱,永宁郡主却先掺了进来:“大胆奴才,你也配给太后递茶?”

永宁郡主一把打落了宁渊手中的茶盏,茶水分毫不差的全都倾倒在了我的左手上,因为痛感我失了仪态,太后倒也没有责罚我。

在偏殿上药的时候,宁渊不知被永宁郡主打发去了何处,我坐在椅子上战战兢兢,不敢有一点差池,可是永宁郡主却永远都那么肆无忌惮。

“小渊子和你,可真是主仆情深。四年前,我为难他,你替他出头;今日,我为难你,他给你解困。哈哈哈哈,令妃娘娘啊,祸乱宫闱可是重罪!”

永宁郡主的话说完,一旁正给我上药的太医吓得手中的药盒直接掉落在了地上,我故作漫不经心得看上一眼,却并不回应永宁郡主的话。

只要我不承认,她口中的,便全都是无中生有的事。

若是谁人揭发到了皇上跟前,我也自信皇上会信我而不是信她。

我在太后寝宫受辱的事很快便被皇上知晓了,我几乎是前脚刚刚踏入自己的寝宫,后脚皇上就来了。

他拉起我的手,十分疼惜的为我呼着凉气,他眼眶红红的,像是真真为我感到伤心。

“朕这一生,最期望的大概就是能够护住自己所爱之人。未登基前,朕护不住朕的母妃,以至于她生前受人诬陷,死后为人诟病;如今,朕已经拥有了权势,难不成还护不住一个你?”

他的眼尾泛红,逐渐流露出一股生狠,我心里怵得发慌,然而还不能让他看出我的心思。

阿兄从前说过,伴君如伴虎,君主口中话,更是七分假三分真。

想要护住所爱之人也许是真,但对皇上而言,这是为他自己而不是为我。

人间真情难得,帝王的真心……更是渺茫。

我不会沉溺其中,于是手剥离而去:“皇上,是臣妾自己不小心罢了……”

我话还没有说完,他身子便倾了过来,下一刻我的嘴被他堵住,他的脸庞近在咫尺,我不敢看,只好闭了眼。

一阵带着温柔的侵略过后,他捏起了我的下巴,唇瓣依旧贴我贴得很近:“朕答应你,一定寻着机会将永宁嫁出宫去,叫她永远都不能再为难你。”

我不曾向他提过这样的要求,他却口口声声说答应我。

阿兄说得果然不错,他答应的只是他自己,他考虑得也只有他自己。

也许……也许他心里是真的有我,可是,可是心里一旦有了人,便再也接受不了其他情意了。

从太后寝宫出来后,我便一直在挂心宁渊的处境。

他先前还是宣读旨意的宣传公公,仅仅几日,他便成了永宁郡主身边一个说不上话的小公公。

如今又得罪了太后,我真不知永宁郡主还会想些什么法子来折磨他。

再打听到宁渊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

“太后宫里那个永宁郡主,近日来,趁着皇上出宫微服私访,竟然越来越嚣张跋扈了,大冬天的,她直接让那个小渊子跳进冰冷的井水中,夜夜如此,还只将他安置在一间没有炉火,连张床也没有的房间里……”

听了这话,我的心登时就按耐不住了,但我知道,这是永宁下的套,我不能如了她的愿,也不能把宁渊害得更惨。

我一直在床上辗转至了半夜,窗外雷声轰鸣,我不由得想到了躺在一间冰冷的屋子里的冰冷的宁渊。

“阿零,朕第一次见你 ,是你跪在地上求朕救一个被你牵连到的奴才,那个时候,朕便觉得你是一个有情有义,又有胆识有坚毅的人 ……”

耳畔忽然回响起了皇上对我说过的话,他说我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可是现在,我的情义埋在心里,无法发泄。

我从床上起来,推开窗户,冷风带着雨水迎面灌来,一层薄薄的衫衣被浸湿,寒意由外而内侵袭。

宁渊……

我只是稍微被雨水打湿了一点,便已如此受不住,宁渊,他跳的可是冰冷的井水啊……

理性没有按耐住冲动,我撑开了一把油纸伞,冲进了夜雨中。

白日里我曾向宫女打听过宁渊被关押的小院,我冲进那里,出乎意料的,永宁郡主竟然没有设下任何戒备。

我扔下油纸伞推门而入,只见地上躺着一具躯体,那躯体还在发颤,潮湿的屋子,仔细还能听见老鼠吱吱的声音,风带着雨水通过窗户飘进房里,好巧不巧正好落在宁渊身上。

我忍不住酸了鼻尖,立马扑过去,伏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他。

怀里的宁渊冰凉,他身上的寒意甚至浸透进我的身体,四目瞭望,不见一个火盆。

宁渊需要热,否则,他会死在这个雨夜的。

所以,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夜里,我褪下了身上的衣衫,我把宁渊拥进了怀里,我尽力将身上的暖和传递给他。

“娘娘……使不得……”

许久,他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可惜,他的话是拒绝我的。

“宁渊,我不许你死,阿兄已经走了,你也要抛下我吗?”

怀里的他不说话了,我只好将他拥得更紧。

可是天快亮的时候,我不得不走了。

“宁渊,我会把你夺回来的……”

走前我这样对他说,心里更是这样坚定着。

我会把宁渊夺回来,不惜一切代价,诚如皇上所说,如果伸手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拿不到,那么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

无论是为了宁渊,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要这么做。

“阿渊哥哥,前些日子在御花园里,我亲眼看见淑妃把身边的一个宫女推进了池塘,然后那宫女和淑妃一起将此事嫁祸到了胥妃身上,胥妃被皇上打入了冷宫,本以为此事就此了了,却不料,那宫女两天后暴毙宫中……想来,是淑妃用了杀人封口这一招……”

“阿渊哥哥,你看,在这宫里,没有人会是清白的,尤其是想要向上爬的人……”

“阿渊哥哥,若是那天我手上沾了血,你可不要嫌我啊……”

我连叫了他三声“阿渊哥哥”,我走出小屋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我拾起油纸伞往前走,渐渐的,心中迸发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皇上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了。

没有人加害我,我不过是在太后娘娘送给各宫娘娘的点心里多加了一味药材。

“他们趁着朕不在,便这么欺负你吗?”

戏要做全套,皇上当着我的面发怒,我不能说什么,因为我已经病入膏肓,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他拂袖就要去太后宫里找人麻烦,这时一个宫女急匆匆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皇上面前就哭喊道:“皇上,奴婢罪该万死,求皇上饶恕!”

皇上没有说话,那宫女又自顾地说道:“皇上微服私访之时,奴婢没有守住令妃娘娘,以至于娘娘有了空隙,竟去……竟去与宦官行苟且之事……”

「啪——」

宫女的话尚且没有说完,皇上的一个巴掌就落在了她的脸上。

“朕的阿零被她们陷害至此,如今他们还要像诬陷朕的母妃一样诬陷朕的阿零吗?”

我原本悬起的一口气又沉了下去,就在那宫女告发的时候,我真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了。

皇上用了宫里最好的御医才将我从日暮西山的边缘拉了回来,这场赌注,我终究是赢了。

病愈后,我以为我能等到太后亦或是永宁郡主受罚的事,然而不仅没有这类的事,皇上一道要封永宁郡主为皇后的旨意传遍了后宫。

“朕答应你,一定寻着机会将永宁嫁出宫去,叫她永远都不能再为难你。”

君无戏言,可帝王的每一句话,于我而言,都像极了儿戏。

永宁郡主被封后的那个晚上,皇上倒是醉醺醺的来到了我的寝宫。

我原本也不打算对他摆脸子,毕竟,我心中的人不是他,他心里的人也未必就是我。

可他却直直的在我眼前下跪,弃掉了一个作为君王的尊严。

“阿零……朕输了……朕又输了……朕总是……斗不过她……”

我知道皇上口中的“她”是谁,显而易见,他没能护住他母妃的事又一次重演了。

我将他从地上扶起,轻声细语的安慰他:“皇上,没事的,臣妾不在意,大不了,臣妾日后顺着她们的心意来就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我看来是安慰的话,我知道,落入皇上耳中,变成了一根根针,一针针的刺进他的心里。

“朕偏不要你顺着她们……”

他大手一挥,便将我拦腰抱起,他又把我扔到了床榻上,软软的被子横在腰间,他欺身上来,猝不及防的亲吻我的耳根,脖颈。

继而,便是一次又一次进入,抽离,床第间,他再次许下诺言:“阿零……你要的……朕都要给你……一样也不能少……”

翌日一早,我方才醒来,隐隐约约就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站在我面前,目光清晰了,我惊鄂不已,眼前的人,竟是宁渊。

“娘娘,皇上让奴才来伺候你。”

他的话语极其平淡,好像心中并无波澜,仿佛此事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平常的事务调配。

我撑着床沿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宁渊,信中却生发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我从未与皇上说过要宁渊来我身边服侍,可皇上昨天夜里才说要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今日他便把永宁郡主身边的宁渊安排过来了。

便也是说,他心里多多少少地知道些我对宁渊的心思,而且他不仅知道,甚至还对我放纵。

“娘娘,那日夜里,娘娘说的话奴才都记着,如今奴才已经来了娘娘身边,此后奴才必定好好伺候娘娘,不负皇上恩荣……”

不负皇上恩荣,哈哈,好一个不负皇上恩荣!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宁渊,可是心里还是不禁起了疑惑,他究竟是在隐藏自己的真心,还是从未对我动过心,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痴人说梦?

晌午的时候,刚刚被封为皇后的永宁郡主趾高气昂地来到了我的寝宫。

“这是南边进贡来的果子,令妃娘娘,你看本宫多么挂心你啊,这果子刚来,本宫就想到了你……”

皇后一面亲自从果盒里取出放在瓷碟中,一面又眼光狡黠的看着我。

她抿嘴笑着,心里打的算盘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每每吃过芒果后都会唇瓣流脓,四年前在宫宴上就出过丑,皇后不可能不知道。

她便是想为难我,便是要给我施压,叫我不敢忤逆她。

我给了宁渊一个眼神,示意他去请皇上,然而他不仅不听我的话,甚至还又一次顶撞了皇后。

“皇后娘娘,我们娘娘吃不了芒果,还请娘娘将这美意赠予其他宫里的娘娘吧。”

「啪——」

想必皇后是早已忍受不住宁渊这么接二连三的冲撞她的,她一个巴掌便要落在宁渊的脸上,我急忙挡在了宁渊身前,以至于那个巴掌不偏不倚的落在我的脸上。

见此,皇后也愣住了神,与此同时,皇上又刚好撞见了这一幕。

“皇后,这便是你跟朕说地要贤良恭德吗?”

皇后闻言便软了身子,一下子跪在了皇上面前:“皇上,臣妾不是有意的,臣妾只是想教训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是令妃自己冲撞过来的。”

“不知天高地厚?朕看你才是真正的不知天高地厚!”

皇上一怒之下将皇后禁足了两个月,皇后灰溜溜的走后,皇上倚桌而坐,又一把将我搂进了怀中。

“日后,她若是再来找你麻烦,你便直接派遣人来找朕,朕给你撑腰!”

我敷衍的向他笑着,眼光不自觉的看向了宁渊,宁渊扭过了头,仿佛看不见我与皇上的卿卿我我,可是他紧咬着自己的后槽牙,这一动作却又向我暴露了他的心性。

“阿零?”

皇上疑惑地叫了我一声,便是此时我才将目光收回到皇上身上,然而好似为时已晚,他似乎已经看出了端倪。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我大气不敢出的看着他,一颗心仿佛紧紧悬在了喉咙里,不敢跳跃,我却又听见了“咚咚咚”的跳动声。

终于,他薄唇微启:“小渊子,方才皇后说你不知天高地厚?”

“回皇上,奴才只是护主心切。”

宁渊跪在地上,一面磕头一面解释,诸如此类的卑微,我在宫里看到过很多次了,可偏偏就是不忍心受此折辱的人是宁渊。

“护主心切……护主心切……”

皇上口中不停呓语着这四个字,听的我胆战心惊,宁渊更是噤若寒蝉。

“哈哈哈哈!好一个护主心切!既然你是护主心切,阿零吃不了芒果,不如,你就把皇后带来的这些芒果尽数吃掉!”

闻言,我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当场阻拦:“皇上,再这么说,这也是皇后娘娘带来的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赏给一个小太监呢,更何况,南面进宫来的果子,稀有得很呐……”

皇上冷冽的眼神憋住了我的下文,我胆怯地看着他,他的眼珠也直勾勾的盯着我,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仿佛此时的我,不是他的妃嫔,而是他的敌人。

“阿零,你究竟是认为这芒果稀有,还是在袒护小渊子,因为他和你一样,吃不得芒果?”

我手心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因为我清晰的记得,四年前,我吃芒果在宫宴上出丑后,宁渊为了不让我难过,自己也吃了一点芒果,然后就变得和我一样嘴唇流脓了。

宁渊是吃不得芒果的,可是现在,他却为了不让我为难,忽然之间扑到了桌上,而后连皮也不扒,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一个又一个,桌上的芒果都被他吃了下去,他的嘴唇上沾满了芒果的果肉和汁水,我忍不住想哭,却又不能哭,只好用力憋着,不让皇上抓住把柄。

半夜之时,我又悄悄溜到了宁渊的卧房,那时卧房里的小光子已经熟睡,为了不露馅,我只好悄摸着钻进了宁渊的被窝。

“谁……”

“嘘!”

一床被子里,我紧紧抓着宁渊的手,借着洒进屋里的月光,我又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嘴唇已经红肿,和四年前一模一样,让人看了好生心疼。

“今日你不该那么鲁莽……”

我欲言又止,因为就算宁渊不那么鲁莽,我也护不住他,便如皇后来寻我麻烦的时候,他也护不住我一样。

“娘娘,你此刻也实在不该来。你要知道,我们之间不该存在纠葛,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皇上才是你的依靠,我也得靠着皇上!”

他终于不在对我以“奴才”自称了,可是,他口中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冰棱子,狠狠地刺痛了我。

“这便是你一直避着我的理由吗?”

卧房里忽然变得十分沉寂,我缓缓的将头靠近了宁渊的胸口,我听见他的心跳得很厉害,扑通扑通扑通,就像我无数次想起他那样。

“宁渊,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魔力,偏偏就让我对你挪不开眼。我不舍得你受伤害,却又好像你每一次受伤害都是因为我。宁渊,我是不是很笨,什么都做不好,什么人都护不住……”

“你护好你自己就好了,我不需要你来护,做奴才,就没有不受委屈的,便是今时今日,我也不需要你来哄,你只负责哄好皇上,便可如所有人的愿了!”

原来,原来这便是宁渊心中所想,从始至终,他都不愿意与我有任何瓜葛。

我给宁渊留下一瓶治疱疹的药后,就离开了他的卧房。

走出屋子时,月光竟仍旧皎洁,伸出手,那清辉撒在我的手上,似乎轻轻的柔柔的,抬头一看,月亮其实离我那么远。

呵呵,月亮离我那么远,我却能一伸手就触碰到月光;可是宁渊离我这么近,我却无论如何都触摸不到……

半个月后,我被太医诊断出了喜脉,说我已有身孕两月有余。

很长一段时日以来,这是第一件令我感到开心的事。

一想到皇上说要把这个孩子过继给故去的阿兄,我就更加快乐了。

将军府,总算也不知是一座空府了,等到我腹中的孩子出生、长大,他便可以像阿兄一样,战功赫赫,重振家风。

阿兄说过,时家的男儿就是要抛头颅、洒热血,为江山社稷在所不辞的。

“阿零,朕的第一个孩子,就要来了……”

得到喜讯的皇上也很高兴,原本他因为芒果之事已经冷落了我的,现在又突然开始对我亲热,宫里上好的绫罗绸缎耶竞相送到了我的寝宫,这倒让我有些受宠不惊了。

“阿零,在孩子出生之前,你便待在寝宫里哪儿都不要去,好好养胎,吃的喝的穿的朕都挑最好的送过来,好不好?”

我以为皇上和我一样,想好好护住这个孩子,好完成他之前对我许下的诺言,便应了他的话。

他又把我拉进了他的怀里,引导着我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他轻轻的抚摸我的小腹,问我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有没有喜欢上什么新鲜物件儿……

他正在兴头上呢,宁渊却突然端了一碗安胎药进来了。

“娘娘,服药的时辰到了。”

我一开始很纳闷,因为那晚之后,我也有意在避着宁渊,服侍我的事情,都安排给了小光子,他今日贸然闯入,实在不合乎情理,好似,好似在有意招惹皇上。

我又细细的观摩皇上神情,他竟是出了奇的安然,宁渊的出现并没有带给他任何波动。

皇上甚至还十分坦然的接过了宁渊手中的药,又宠溺着对我说:“阿零要乖乖喝安胎药哦,所谓良药苦口,只有好好喝药,才能生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儿。”

我几乎是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一口一口喝完了皇上亲手喂给我的汤药,直到他离开我的寝宫,我都该有些惴惴不安。

皇上离去后,宁渊就变得和我疏远了起来,与皇上在时的宁渊判若两人。

我捉摸不透,傍晚的时候便想着找他问清楚,他今日的所作所为,究竟是有何用意。

不曾料到,我竟看到了些原本我不该看到的东西,听到了些不该让我听见地话。

“皇上让我来问问你,令妃娘娘是早上喝的药,怎么到了现在还没有动静?”

在临近宁渊卧房的一个偏僻墙角里,皇上身边的大公公斥责道。

我将自己的身子隐在柱后,压住心思偷听。

“那就是一碗安胎药。”

宁渊的答话很冷寂,清冷落寞的声音背后也表明那不该是一碗安胎药。

我暗暗的捂住了小腹,大公公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宁渊,你不想帮宁国府洗清冤屈,不想做回你的世子爷了吗?皇上说过了,只有彻底断了将军府的后路,才会给你彻查当年宁国府冤案的机会。给你十日,十日之后,若是还没动静,这世上,便真的再无宁国府了。希望你还记着,皇上当日让你来侍奉令妃娘娘的初衷。”

彻底断了将军府的后路?

做回宁国府世子爷?

我噤住自己的声音,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直到两个密谋的人离开,我才全身无力的软瘫在地上。

皇上说的都是假话,他从来就不想留下我腹中的孩儿,也更不可能将它过继给我的阿兄。

细思极恐的是,他白日里竟能那么坦然地给我做出那副他很欢喜的模样。

而今天表现异常的宁渊,也是有迹可循,他对我,不仅要掩饰心中的情感,还要想方设法的害我……

我的情意……终究全是错的吗……

“娘娘,倘若有一日,我有机会重振宁国府,但是这将使我自己万劫不复,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吗?”

那个我钻进他被窝的夜里,他曾这样问我,可惜那个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回答他说:“当然,你说我不用护别人,护住自己就好,其实你也一样,我护不住你,你也要自己护住自己,宁渊,不论你心中有没有我,我心里的人始终都是你,我见不得你受人欺负,我希望你开心,你要做什么,就大胆的做吧,旁人容不下你,我却跟旁人都不一样。”

多可笑,我竟然直白的告诉宁渊,他可以大胆的来害我,大胆的害我腹中的孩子……

将军府和我自己的儿女私情,我会毫不犹豫地选将军府,以至于我默许与皇上同房而不挣扎,只为生下孩子过继给将军府。

宁国府和我,宁渊大概也会和我一样选择宁国府吧,今日的安胎药是他的心软,可终有一日,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弃掉我……

可是……我偏偏就是不甘心,偏偏就是要以身涉险,我倒是要看看,宁渊在我和宁国府之间会选谁。

翌日一早,我沉默的看着眼前宁渊递给我的安胎药却没有动作,他沉着眸子低着头,许久不敢看我,一副心虚的模样。

他似乎在赌,赌我会不会无条件的信任他喝下他手中的东西;而我也在赌,赌他有没有在安胎药里加点其他的东西。

“娘娘,药快凉了……”

他忽然开口,我心中有些欣喜,以为他会借着药凉而端下这碗药,舍弃伤害我的法子。

可是他下面的话,却是向我证明了我刚刚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您若不趁热喝,一会儿会更苦的。”

呵呵,终究是我的痴心妄想。

他以为我是怕药苦才久久没有抬手接药,却不知,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机会。

罢了,我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他递给我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我看着他,沉默片刻之后同他说:“宁渊,我现在很高兴,因为腹中有了小生命,皇上说会把他过继给阿兄,继承将军府,我很期待他的诞生,他是将军府未来的希望。”

我说话时,目不转睛的看着宁渊,仔细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只见他眼底似乎有暗流涌动,我又借势道:“宁渊,药好像有些凉了,要不你去帮我热一热?”

不曾想,为了不使我心中宁渊的模样坍塌,我竟卑微至此。

“娘娘,药温刚刚好,若是再热了,您又要闲烫不喝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这一次,我算是彻底死心了。

闭了眼,我皱着眉头一口喝干了碗中所谓的安胎药,仿佛是心灰意冷,若是孩子从此没了,我也与宁渊恩断义绝,从前的一切,只当是错付了。

恍然大觉,从始至终我都在赌,而且手中从未有过砝码。

从始至终,宁渊没有向我抛出过橄榄枝,一直以来,都是我的自以为是。

这次若是赌输了,我便再也不赌了,再也不走没有把握的路了。

半夜的时候,我腹痛难忍,一个人睡在床榻上,手指紧紧的抓着床单,汗水打湿了鬓边的头发,我紧紧咬着牙不曾发出声音。

我感知到温热的夜里一股股从我的胯下流出,血腥味一时之间充斥了整个房间,整个人也好想忽然失了重,像是飘在了软绵绵的云朵上,又像是从高空坠落,坠向无底深渊。

“小渊子……小渊子……小渊子!小渊子!”

这是我第一次叫宁渊“小渊子”,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只允了宁渊一个人进屋子,其余的宫人守在外头,有的兴许已经心慌得去请皇上了,不过都无所谓了,皇上不也正期待着这一天么。

“娘娘……你怎么了……”

眼前的宁渊见状,竟然装出了一副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假把式,我从前倒是没有看出来,他竟如此会演。

他在这里跟我装主仆情深,我却不想再跟他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宁渊,宁世子,宁侯爷,本宫在此恭贺你了,马上便要借着本宫这颗垫脚石,重获皇恩了,本宫的这个贺礼,你可喜欢啊?”

我生生忍着疼痛同他说了这番话,他全程瞪着眼睛,甚至还不住的摇头,仿佛我的孩子滑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我撑着想看他还要怎样在我面前表演,可是下体的坠痛干让给我实在难以忍受,终究是没有撑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只有皇上守在我的身边,他抓着我的手,一副痛心的模样,他以为他装得很好,殊不知,我早便知道了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阿零……朕对不起你……朕说好要护住你的……这一次……又让太后宫里的人得逞了……朕对不起你……”

他泪如雨下,整个人掩饰得没有一点假装的模样。

我在心里腹诽他的虚伪,情面上却不得不迎合他:“是太后……是太后杀掉了我们的孩子?”

他不住的点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扯着被子哭泣,他劝慰我不要太过伤心,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下一次,他一定会护住我腹中的胎儿。

真真是,好一句山盟海誓,然而,一切不过都是一场骗局罢了。

也许是因为心虚,我醒后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借着政务繁忙的由头走了,走时,竟还惺惺作态地同我说:“对了,阿零,朕知道,你与那个小渊子向来是主仆情深的,你们都希望对方过的好,他原来就是宁国府的世子,是因旁的人犯了错,他才被连累入宫的,朕如今已经查清当年的冤假错案,所以恢复了他的爵位。阿零,你好生在宫里将养,也不必担心外面的事了。”

狼狈为奸,今时今日,我算是领悟到这个词语的妙处了。

宁国府重新开府的那天,我派人送去了一件贺礼,是四年前我离开皇宫时,宁渊送我留作念想的玉佩。

如今,玉佩连着往日的情分一同还了他,盼他日后“飞黄腾达”。

半月后,宁国府传来了侯爷宁渊暴毙府中之事,彼时我正在在院子里挑逗着喂养在金丝笼里的乌鸦,闻言手中的石子骤然落下,心中不知划过了一丝怎样的情感。

我心里深知,宁渊暴毙是因为中了毒,中了我下的毒,无药可解。

那块还给他的玉佩,曾被我用毒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毒已入玉,若是有人时时刻刻贴身携带那玉,定将七窍流血而亡。

只是……一般人都是四十九日后才会毒发,怎么这才半个月,宁渊便身亡了呢?

难不成……他是日日夜夜守着那块玉吗?

可是,他心中无我,又怎会……

罢了,一切因玉起,一切因玉结,此生不得善终,倒也不盼来世相守,只愿,黄泉两岸永不相见。

“哈哈哈哈,本宫以为是什么主仆情深,竟没想到略微一点小计,便拆散了你们。”

宁渊出殡那天,皇后破天荒地来了我的寝宫,她一脸容光焕发的模样,好不得意。

“时零,你以为,皇上禁了我的足,你便可高枕无忧了吗?”

我懒得搭理她,从前是因心挂宁渊,我不得不对她有所顾忌,而今,她若再冒犯我,我可不会再由着她。

春日已经来了,繁花朵朵开遍,一切都变了,只有皇后,依旧没有一点懈怠的找我麻烦。

“时零,你别一副清高的模样,你其实是这宫中最蠢的人,愚蠢至极!你以为你腹中的胎儿是宁渊害的吗?错了,不是宁渊,他可舍不得害你,他宁愿终生受人诟病,放弃宁国府往日的辉煌,也不愿意伤害你分毫。致使你滑胎的,是傍晚你吃下的那一碗莲子羹。”

我摘花的手悬在半空,左手原本抱着的新鲜桃枝也孑然落下。

“不过……不过是本宫与太后略微施了点小计,你们便都中计了。你多蠢呐,还因此亲手杀了这世间唯一爱你的人。”

唯一爱我的人……

宁渊……宁渊……

“还有,你以为皇上是真的爱你吗?你也错了,他是最想要你命的人。四年前,你失足坠落湖中,三天三夜不醒,皇上以为你姓名堪忧,他怕日后时将军回来他不好交差,便派人去杀死了时将军。不过,时将军的死倒不全是因你,他本来就手握兵权,皇上早就忌惮他了,也多亏了你,皇上最终才下定了杀他的决心。时将军死了,你却活了,这下皇上更心虚了,为了让你不发现真相,这才让你入的宫。你有身孕了,皇上也是最希望你滑胎的人,个中缘由,便不用本宫多说了吧?”

皇后是目空一切的离开我的寝宫的,她走的模样,仿佛是说自己是最后的赢家,拥有了这世间的一切。

可是她有什么呢,他不过也是太后与皇上争权的工具罢了。

她把真相告诉我,想让我生无可恋,想让我知道自己的愚蠢,可她自己呢?她同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她真的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吗?

如她所说,我是愚蠢至极,我是想要的总是得不到,我甚至还亲手毁掉了……

心中忽然郁结万分,仇恨的火焰一下子串上我的眼睛,恍惚中我昏了过去,再醒来,寝宫寂静万分。

我去汤池沐了浴,又化了个精致的妆容,抹上了鲜花制成的香料,末了,将鹤顶红溶于水中又涂在了脖颈间。

摘了一捧夜里的鲜桃花后,我往皇上的政务殿走去。

他近日来一直在政务殿,后宫一直不曾踏足,这也是我第一次去他的政务殿。

我进殿的时候,皇上还在批着朱红,他一见了我,便放下了手中的羊毫 。

“阿零今日怎么得了空闲来朕这里?”

他的话语并不轻松,其间含着狐疑,还有万分的警惕。

是啊,今日是宁渊出殡的日子,可我此时红妆艳抹,身披霓裳服,手中还捧着红桃花出现在他的政务殿,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皇上许久不来看臣妾,臣妾以为皇上把臣妾给忘了,心中不安……”

我迈着步子缓缓朝皇上走去,鲜艳的桃花枝放在他刚刚批过的奏折上,整个人又环坐在他的腰间,伸手搂住他的脖颈。

第一次,第一次这么主动……

皇上眼眸中虽然带着疑惑,可是身体上也十分顺从地配合我,他抓着我的手臂,略微低头,而后唇瓣缠绕。

当他吻向我的脖颈的时候,我心中悸动万分,抬头看见的是屋顶的木棱,心中却浮现出了宁渊的模样。

走到今日这种地步,我不知道该怪谁,也许命本如此,苦苦挣扎也不过是飞蛾扑火。

皇上濒死之时,竟还用着最后的心力拟了一道圣旨,旨中所言,是要所有妃嫔都给他陪葬。

太后正在苦恼皇上膝下无子之时,我独自前往求见太后。

“回太后娘娘的话,前日里太医来诊断过了,说臣妾已有一个月的身孕,因为不满三月,所以不敢大肆宣扬,如今皇上……臣妾只好来禀明太后了……”

太后决定留下我,却也不让皇后给皇上陪葬。

我撺掇了阿兄的旧部,让他们纷纷上奏请求皇后陪葬,以祭奠皇上英灵早逝之痛。

太后抵不住,终究是在皇上出殡那日,赐了皇后一杯鸠酒。

皇上与皇后相继离世后,太后的身子也日渐坍塌,终于在我妊娠那日,太后撒手人寰了。

我儿登基那天,我请旨住回了将军府,从此朝中无太后,只有手握实权的皇帝。

皇帝的婚事、政务,我都不会插手,他爱娶谁便娶谁,他想怎么治国便怎么治国。

我只愿,此后余生,都寓居在将军府,回忆流年。

若……若这世间真有来生,我真希望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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