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刚参加工作,那时的脸有着饱和的胶原蛋白,在太阳的映射下,明晃晃的,像镜子一样会反光。走起路来,步态轻盈,总想摆脱地球引力的跑跳腾跃。人在年轻的时候,仿佛有一种幻觉,总觉得自己是不会老去的。因此那时的中年人在我眼中是疲惫拖沓、身形具散的。
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一个午后,我和一位同样是见习生的女孩小C,已经记不清是去整理库房还是去库房翻腾了。一个有着20多年历史的老电视台的库房总能激起两个20多岁的年轻人的无限好奇。
扒拉扒拉淘汰下来的调音台的按钮,翻翻像砖头一样厚实的旧式卡带,天总是很蓝,时光总闲得漫长。
只有时间实在不知如何打发的人才会去翻那一摞旧杂志吧。一本《青年博览》里掉出来一支信封,信封里面倒出来一张经过岁月加工过的昏黄的一寸小照片。
“哇塞,好帅呀!”照片中那个眉清目秀的20岁左右的男子一下子让我和小C的声调高出了十个分贝。
“你俩干什么呢?”声音从领导老K那屋拖沓的传来,他嗓子里好像总有吐不干净的东西。“我俩整理库房呢!”做贼心虚的人哪敢多待,迅速的把照片放回信封,插到杂志里,就赶紧溜出来了。
回到了办公桌前该干嘛干嘛。过了大概有十分钟的时间,我和小c两个人几乎同时大叫了一声“啊”,惊愕的转过脸来盯着对方。我们两个人就是彼此的镜子,我看到她眼珠子瞪得要掉出来了,下巴“啊”的要掉下来了。我知道,我几乎也是这个样子吧,我们两个人伸出右手齐刷刷的指向了科长老K那间屋子的方向。
看《荒野猎人》虽然被小李的演技折服,但还是心有不忍,当年《泰坦尼克号》里英俊潇洒的杰克去了哪里?
论林志颖变郭德纲需要糟蹋多少吨香烟、白酒、茶叶?
老K当年快40了,白、矮、胖。但还不是郭德纲的那种瓷实的胖,而是浑身都挂游泳圈的虚胖。当年我最怕楼道里遇见他了,他上楼时总是背着手,一步是一步的迈台阶,很有节奏感。打大鼓时,“咚”的一声重音后要等鼓面平稳了再敲下一次。而他一条腿迈上去,要等腿上的“游泳圈”完成了共振再迈下一条腿。我当年走路上楼像只兔子,但是楼道里碰到了,你打个招呼溜过去总是不大好,因此每次跟他一起上楼总有一种奔赴刑场的仪式感!
老K不是头天晚上洗完头第二天顶着一头的稻草,就是几天不洗头头顶麻花般冒着油腻的浊气。
老K抽烟,一天三包半的量。上一支和下一支之间几乎不断档。他的办公室烟气浓度值究竟是多少?让我总有一种想在他办公室做小白鼠实验的冲动。
有一次,部里在我们电视台开会,老K忍不住了想要抽烟,掏出烟来,努着嘴唇嗅了嗅,想抽当着部长的面又不好意思抽。他的小心思被快退休的老部长看出来了。“老K,你瞧瞧这屋子墙都变成黄色了,都是你熏的吧?”哈哈……
老K的人缘还不错,几乎每天下班都有饭局。我没有在他的圈子里跟他喝过酒,不过据说,他很能喝。跟他长聚的朋友个个都是酒腻子,对菜品的要求不高,对酒的档次要求也不高。
老K有一个大号的塑料杯,比正常的保温杯要大出两个型号,更像是一个小号的保温壶的容量。老K喝茶,也不喝什么好茶,就是单位每年发的防暑降温茶。
他的茶杯底色已经一点辨认的痕迹都没有了。茶渍,不,确切的说是茶垢,如果把杯子切开的话,我想是可以量出厚度的。有时,头一天的茶叶不倒,抓一把新茶叶就往里一扔。茶,这么有品的事物,到他这就跟“品”搭不上半毛钱的关系了。甚至连“喝”都是溢美之词,用“饮”反倒是形象生动的活学活用了。
他的办公室有盆仙人球,刚拿过来的时候长得挺喜人的。不过一个月的光景,老K的旧茶叶沫子已经把仙人球埋得就剩头顶的两根可怜的刺了。
跟老K共事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就被调走了。半年在十几年的长河中不过转眼的工夫。有时,甚至想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了,但是对于他的那个大号茶杯倒是一直印象深刻。深刻到每次想起了那个茶杯就联想到了他的本人。他不就是一个行走着的大号茶杯吗?!
岁月是把杀猪刀,而很多人把自己活成了屠夫!
前年有一次去北京出差,在公交站点等车时,听到有人说了句“金子,这么多年你没有变样呢!”我回头看看,发现并没有认识的人,以为是幻觉。转过脸来又听到一句“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再次扭过头去,仔细打量了身后的三个人,声音是男声,后面两女一男,我本能的把目光锁定在了这位男士身上。50岁左右的型男,跟陈道明差不多,很精神。在盯着打量了足有10秒钟后,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啊”!估计当时我的脸一定扭曲的如同蒙克笔下的《尖叫》,居然是老K!
把自己从林志颖糟蹋成郭德纲又塑造成陈道明,老K的人生可塑性很强啊!
老K说他有一次喝酒过量送到医院抢救了半天,他以前的人生观是及时行乐,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但那次从医院出来他真的怕了,他觉得自己在乎的东西原来有很多。励志的中年大叔每天开始锻炼身体,控制饮食了。
岁月是把刀,你可以用来杀猪也可以用来雕刻。你把它当做什么决定着你是谁,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