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饭

父亲总说 现在的兄妹亲人之间的凝聚力远不如他们那个年代。

清明的阳光似乎有意躲进了云彩,春风低吟着掠过路边稀疏的野花,星星雨丝只有脸庞偶感凉意。走在乡间朦胧小径上的两位老人年已古稀,腰弓背佗,一手主着拐杖一手挽着盛满香纸祭品的篮子,他们的两只脚不是在走,而是在一步步向前挪动,这是去给爷爷奶奶上坟的大姑妈和二姑妈。走在最后的四姑妈,望着两人的背影,触景生情眼中泛起了点点泪花:“五十多年前我七八岁的时候,他们老姐两去要饭时的背影也曾是这样的相依而行‘’。

这泪水有对爷爷奶奶的思念也有对曾经岁月的悲恸与感怀。

五十多年前的事,父亲常常提起。

父亲兄妹六人,他是老小,伯父老大,四个姑妈,加上需要敬养的曾奶,一家老小九口。爷爷出事的时候只伯父一人在剧团工作,父亲刚满三岁,全家人都称他孩子。

爷爷摊上事是因为家里吃不上饭说了怨话被打成了右派,本来就艰难的日子,来自政治上的打击和生活上的压力,这一家子一下子跌入了深渊,爷爷在戴着右派纸帽游街的羞耻中,家中多次被抄家搜粮,当把藏在水缸底下仅有的几斤玉米也搜走后,奶奶搂着最大十几岁的一群孩子欲哭无泪,仰天长叹。

自此以后,姑妈们拔野菜,剥树皮采摘凡是能入口维持生命的东西已成了主要活计,常常因吃下土豆颈、苍耳叶等不良植物而中毒腹泻,甚至因吃花生壳排泄不出来而用树条或手指从体内往外扣掏排泄物。

入冬季节,死磕能够糊口的采摘物已是无济于补了,寒冷的夜晚犹为难熬,一盏微弱的油灯被风吹的忽明忽暗,一家人围坐着半盆地瓜叶汤你推我让,舍不得入口,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明天怎么办,以后怎么过?懂事的大姑妈抹着奶奶脸上的泪水:“明天我和二妺去……去要饭吧……你在家照顾奶奶和弟弟‘’,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能做出这种决定,对自己是何等的残酷,她一夜未眠只是捂着被子哭,心中唯有能做的只是祷告:老天啊,你不要亮的太早。

天,终于还是蒙蒙的放亮了,奶奶把留给曾奶奶的一碗地瓜面糊糊小心的倒了半碗让两个孩子喝上几口,大姑妈把不忍入口的碗底那一点,推到奶奶手里,等留给饿醒的弟弟吧。

奶奶把二姑妈最喜欢的红头巾包在了孩子头上,几乎是搂着孩子狠着心一步步送出了家门,当望着两个孩子相互携扶拐着篮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后,奶奶才哭出了声来。那远去的背影,在四姑妈的印记里深深的铭刻着……  那背影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的重复着,但空着篮子回家的情形是常有的,奶奶也只好横着心,领着三姑妈一家四口分两帮同样走上了讨饭之路。

那时去要饭的地方是离老家很远的大山的东面,叫山儿东,每天都是天不亮出发,深夜才回家是常事,大概是冬至的前两天,大姑妈二人回来走到石良地界的一个村落时,天已黑了下,她俩又累又饿走不动了坐了下来,大姑妈摸着篮子里仅有的四块半地瓜和被人家丢弃而检来的一些地瓜皮,把最珍贵的半块玉米饼子送到了二姑妈嘴边:二妺吃两口吧好有劲走路,二姑妈哭了:妈妈和三妺也不知要到没有,多留一口吧,我想看到弟弟每次两手捧着咱俩给他带回家好东西时的那种笑,我们不忍心让弟弟看见而流下的泪,是多么惬意啊,姐,咱走吧,我能行,弟弟和奶奶一定再盼着我们。

这时天更黑了,村里隐约可见稀疏的人流经过,在大姑妈起身抬头时,无意发现了墙上贴有以大伯名字为主演的戏剧海报,姐妹俩相拥哭到了一起:咱俩赶快走,如果让剧团里的人知道咱俩在要饭可给哥哥丢尽脸了,团里有很多认识咱的。姐妹俩几乎是哭着跑着离开村落的。

第三日,伯父背着干粮出现在了家人的面前,他骨瘦如柴,肚皮已贴到脊梁骨。面色青紫,口唇发绀,眉毛上结了长长的冰溜子。原来回家的路上,伯父掉到了雪坑里差点送命,或许老天眷恋这个苦难的家庭,雪坑里昏迷了一整天后,伯父被人发现救了出来。

那时在剧团工作的大伯,团里的火食也很紧张,他从自己每天仅三两粮的火食中拿出二两给家里做为添补,自己背着团里的人全靠吃大白菜帮子硬撑着,由于营养严重缺乏,再加上担着台柱子的工作量,患上了严重的水肿病,但为了家里能有他那点救命钱的工资,瞒着单位瞒着家人仍硬撑着坚持着工作。

说来也巧,大伯两个妺妹要饭经过那个村落的事,还是让剧团知道了,团领导特批了二十斤花生饼,和二十元钱,同事们你一斤面粉他半斤红糖等给大伯凑了半面袋,当大伯晚上演完戏后等不及第二天,就急不可待的连夜赶回了家,一家人围着袋子里的东西就象看到了救命稻草,喜极而泣

靠着这半袋子干粮的接济,全家人度过了寒冬。

如今,日子好起来了,可爷爷奶奶却已经过世,对饥饿的思索记忆,伴随他们兄妹一生。父亲常常去照顾腿脚不灵的姑姑,而姑姑也总惦记兄妹中年纪最小的父亲,兄妹六人时常聚在一起包饺子、诉家常。聊的最多的,便是挨饿那些年的苦涩记忆.......常说的一句话是“如果咱爹娘还在,哪能想到咱们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父亲常说他们兄弟姐妹是吃着苦长大的,时间磨灭不了血浓于水的兄妹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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