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的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暗沉的天气幽深得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风呼啸的刮着，大雨仿佛就要倾泻下来，有一群人黑压压的围在陆优梨所在的教学楼下，嘈杂的声音不断的响起，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讨论着。

陆优梨立在不远处的地方，她茫然的望着前面的人群，就几秒钟的时间，就那么几秒钟而已。

一个人的生命就在那几秒钟之内完结了，没有多么绚烂的死法，最简单的自由落体，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见重重的一声巨响，瞬间鲜血立马蔓延，火红的一片几乎占据了陆优梨的眼眸。

等到校长、老师还有校医都赶过来的时候，陆优梨才从混沌的状态清醒过来，她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扒开人群，陆优梨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嗫嚅着喊出了一句：“小萱，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刚才本来还围在一起的同学，不到一会就都散开了，旁边的老师一个劲的在那边喊：“别看了，都回各自的宿舍去，说了别看了没听懂是吧！”

陆优梨依然还站在原地，她倔强的站在那里，不肯离开。

刚赶到的刘老师看了一眼地上的情况，眼神从震惊不已，仿佛不相信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是他的学生姚嘉萱，那个安静得可以让人忽略，却又因为成绩让人记住的女孩。

刘老师从震惊中回过神，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到他的自责和痛苦，身为班主任却没有保护好学生。

陆优梨泪眼模糊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刘老师，她急忙跑过去，像抓住一根稻草似的抓住刘老师的胳膊说：“刘老师，救救小萱，救救她。”

刘老师慈爱的摸了摸陆优梨的头，说：“优梨，小萱会没事的啊！”

随后，鸣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至近的传来，那刺耳的声音穿透了陆优梨的内心，让她的心止不住的颤动。

陆优梨看着医护人员把小萱抬上救护车，她也想一同去医院但却被刘老师拦住了：“优梨，你先回宿舍，有情况老师会告诉你的。”

陆优梨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她也没有马上回到宿舍，而是拿起了电话，按了一连串的数字，电话不一会就接通了：“爸爸，我要回家，你能来接我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优梨的内心是忐忑的，她害怕爸爸追问原因。

电话那头的陆盛林沉思了一会说：“在学校大门等爸爸，不要乱走。”

陆优梨站在学校大门口，现在已经快接近六点了，天空已经暗得非常快，街道的路灯已经开始闪耀了，陆优梨低头可以看到自己拉长的身影。

穿着大衣的门卫大叔从保卫室走了出来，对陆优梨说：“同学，不要站在那里，天冷，进来保卫室等吧！”

陆优梨摇了摇头说：“不用了，谢谢你大叔。”

话刚说完，一辆黑色suv就停在了陆优梨的脚边，陆优梨认得这辆车，那是爸爸专属的车。

陆盛林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见到了陆优梨孤零零的站在大门口，旁边还有个裹着大衣的门卫，相比之下，陆优梨身上穿的衣服显得那么单薄。

陆盛林径直走向陆优梨，对旁边的门卫点了下头，便对陆优梨说：“小梨，走吧！”

坐进暖和的车里，陆优梨就把视线投向窗外，陆盛林看着今天十分反常的女儿，有点疑惑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径直一脚踩下油门，满地的灰尘立马在空中随意的飘荡着。

回到家里，陆优梨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她的脑袋太乱了，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一会儿，可是她又有些害怕。

陆妈妈看到女儿这种状态，焦急的在外面敲了敲门：“小梨，先出来吃饭，妈妈煮了你最喜欢喝的汤。小梨，小梨……”

“别叫了，让她自己在房间呆一会儿。”陆盛林看着自己的妻子说。

“可是，小梨她……”陆妈妈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陆盛林的眼神立马就住了口。

在刚才的那会，陆盛林就接到了她班主任的电话，前因后果他都知道了，对于陆优梨今晚的状态，他还是可以理解的。

陆妈妈坐在客厅里，对着陆盛林说：“你说，小萱她坠楼了。怎么会这样，那么安静的一个孩子。”

陆盛林并没有接下妻子的话，他对自家女儿带来的同学并没有多大的印象，有时候回来会看到她正在自家女儿的房间做作业，两人互相探讨着题目。

陆盛林只要求陆优梨在成绩上能给自己争光，其余的事只要不太出格他一般都不会管，他也没那个时间去管。

陆优梨在家里已经呆了三天了，自从刘老师告诉她小萱因失血过多而抢救无效的时候，她有点懵了，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是从初中一起升到高中的朋友。

想起她们曾经一起努力学习奋斗的岁月，那时小萱还说：“小梨，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画家，我一定会努力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的。”

陆优梨看着小萱脸上的自信，笑了笑说：“那我要成为一名律师，像我爸爸那样的。”

那天的阳光很灿烂，光线照在两人红扑扑的脸蛋上格外的温暖，连带着两人的梦想也镀上了一成闪亮的金光。

可是如今就只剩下了陆优梨自己了。

呆在家里的第四天，陆优梨终于决定回学校了，陆妈妈担心女儿的状态，问她要不要再多请一两天的假。

陆优梨摇了摇头，小萱这件事已经在学校引起了轩然大波，关于小萱为什么会从顶楼坠落的消息已经占据了学校的论坛。

有同学看到小萱当时在顶楼上和其他几个女生吵架，而那几个女生就是经常欺负小萱的王嫣然等人。

其实小萱被他们欺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陆优梨曾试着跟老师说过，可笑的是连老师也无能为力，骂一骂事情就过去了，毕竟没有闹出多大的事情。

可也是这样纵容的做法导致了她们变本加厉，有次甚至扒光了小萱的衣服，把她按倒在地上，要不是陆优梨经过，估计视频已经在网上满天飞了。

老师学校处理不了，因为那些学生的家庭背景，是的，没错，她们的爸爸都是当地某企业的高管，有的甚至还资助了学校的某些大型项目。

而这些学生不敢动陆优梨的原因也是因为陆优梨的爸爸是一名知名律师，就连校长也听过她爸爸的名号。

陆优梨曾建议过小萱报警，可是小萱没有答应，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清楚的知道在这个社会里，权利往往能压住那些肮脏的事，况且她家里毫无背景，父母只是打工的，拿什么跟人家拼呢？

陆优梨恍若隔世的看了看高高在上的临川中学四个大字，再看看经过的同学们，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经过教学楼的时候，那里的血迹已经被冲刷的一干二净了，连带旁边的杂草都清理了，依稀还能看到褐色的土壤中还残存着丝丝的水分。

现在应该是第二节课了，陆优梨没有先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教室。

迈进教室的那一刻，他知道同学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但她并不在意，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书，安静的等着上课。

同学们窃窃私语的讨论着，陆优梨也不管，等到下课的时候，陆优梨来到了刘老师面前站定：“刘老师，小萱的事是不是王嫣然她们干的。”

刘老师有些心疼的对陆优梨说：“优梨，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想了，学校会全力配合警方调查的，你安心学习就好了。”

对于陆优梨来说，她并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等，等警方调查。

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的确是王嫣然她们叫小萱上顶楼的，如同往常一样，她们对小萱拳打脚踢，这次直接把馊水倒在她身上，还给了拍了裸露的视频，威胁她要让全校的人看到她的丑样。

小萱无疑是优秀的，长得好看，成绩又好，隔壁班的一个班长喜欢她，没想到王嫣然却喜欢那个班长，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王嫣然才把目标锁定在小萱身上。

这是一个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而那个班长受不了王嫣然的骚扰，也狼狈的躲了起来，也不再在小萱面前出现了，有时候相遇了，他也只是匆匆的逃开了，一句话都没讲。

有时小萱会了然的笑了，一句话不说，直接往教室走去。她似乎看得很清楚，一切的一切。

而小萱这次也是忍到了极限，陆优梨无法想象当时的小萱该有多绝望，她那么的努力，安静本分的努力着。

在那样的境况下，小萱能想到的人也只有陆优梨，可是就连陆优梨也不在她身边，她的内心或许已经彻底的冰冷了，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的勇气从顶楼一跃而下呢。

陆优梨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联系上她，她坠落下来的那一幕在陆优梨的脑海里反复的出现，久久不能散去。

在听到判决消息的瞬间，陆优梨哭了，哭得不能自已，更令她绝望的是办理这个案件的人是她的爸爸陆盛林。

陆优梨看到坐在客厅看报纸的爸爸，她对陆盛林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渴望成为他那样出色的律师，另一方面又畏惧他，更多的也讨厌他对妈妈那颐指气使的态度。

各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有时候不受控制想要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妈妈。”

可是陆优梨她不敢，自从十四岁从爷爷奶奶家离开，来到这个大城市里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已经快五年了，她和爸爸妈妈之间总有着一丝若即若离的陌生感，除了自己的成绩能让他高兴以外，没有其他的事能够引起他的注意了。

陆优梨鼓起勇气来到陆盛林旁边，用质问的口吻对他说：“爸爸，为什么？为什么王嫣然她们只是被判了监禁几个月而已？是因为她们小萱才死的，为什么她们能这么轻易就逃脱法律的制裁？”

陆优梨越说越激动：“为什么？为什么爸爸你要接这个案子？不是说法律是公正的吗？可是为什么我看不到呢？”

陆优梨想要成为一名律师的心突然在这个时候动摇了，她突然意识到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要为罪犯开脱罪名的话，那么她又该如何自处？她害怕屈服于现实，当自己所认为的正义与现实相违背时，到那时她又该怎么办？

“陆优梨，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这是对自己爸爸该有的态度吗？”陆盛林阴沉的声音响彻整个客厅。

“爸爸，是触到你的底线了吗？你是不是也知道自己这样是错的，你是不是收了他们的……”

“啪”的一声，陆优梨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地，脸上赫然出现了鲜红的五个手指印，陆优梨倔强的盯着陆盛林。

陆盛林愤怒的看着地上的陆优梨说：“给我进房间里好好反省。”

陆妈妈听到声响，来到客厅就看到自己的女儿倒在地上，脸上明显的伤痕，她跑过去扶起陆优梨，摸了摸她的脸颊。

陆优梨闪身多开了陆妈妈的手，飞快的跑回自己的房间上了锁。

而陆盛林看也不看妻子一眼，侧身从她的旁边经过直接回了卧室。

陆妈妈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她掩着面哭泣了起来。

半夜里，陆优梨打开了房门，想去客厅拿小萱送给她的那幅画，经过爸妈的房门时，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瞬间陆优梨只觉得自己全身冰凉，血液直往顶上冲，她的右手使劲的握着左手，努力的不让两只手颤抖。

陆优梨麻木的拖着双脚往前走，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坐在了地板上，一言不发。

隔天早上，陆盛林就直接宣布了决定，要把陆优梨送回爷爷奶奶那边一段时间，而陆妈妈也没有反对这个决定。

陆优梨淡漠的看着他们俩，在这五年的期间里，陆优梨感受了很多，爸爸妈妈无疑是爱她的，但这个爱却夹杂了太多的东西，他们对路优望的爱是那么的纯粹，对什么对自己就不可以呢。

以前的陆优梨曾经这样想过，但现在的陆优梨却没有了太多的奢望，她无声的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而在知道了谎言掩盖下的事实之后，她突然觉得自己无形中成为了帮凶，无穷无尽的负罪感快要把她整个人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