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的秘密丨青丘遗梦

图片来自堆糖,手绘作者:白岫

文/池风晓

(1)

我曾经认识一个女人。

她年纪比我小很多,按说是妹子,可我还是喜欢称她为“姐姐”。

记得有次,我喊她姐姐的时候,她突然放下手中的工作跑过来一下将我扑倒,然后还故意鼓起腮帮子,把眼睛眯缝成一条线,好像一只猫咪似的嗅着尖尖的鼻子慢慢贴近我的脸。

“你再说一次看看,谁是姐姐?”

她的身体很轻盈,靠近我的时候就像是几根羽毛偶然落在手掌。

我能从那些随她而来的空气中,闻到一种淡淡的果香。

那是一种令人身心沉迷的甜。

我忍不住趁机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在她粉嫩的双唇上偷偷轻啄一下。

她却笑吟吟的一把推开我,继续嘟着嘴朝我问道:“不许转移话题。快说,我到底哪里像姐姐。”

我腾出一只手,将跑到她脸前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顺手轻抚了下她左眼下方的那颗红色的朱砂痣。

“妹子们都会撒娇,你不会。”

她收起笑容翻身坐起,有些闷闷不乐。

“撒娇有什么好。”

“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撒娇。”我也跟着坐起身。

“你也喜欢?”她侧头看着我。

“我也是男人。”我笑着答。

(2)

我们相识在山东一座名叫作青丘的山林里。

还记得那天,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正独自一人浑身湿淋淋地跌坐在长满绿色苔藓的岩石旁。

她的右脚脚踝处高高的肿起一个泛红的鼓包。

我蹲下身,关切地朝她问道:“需要帮忙吗?”

她倔强着咬着下嘴唇,抬起眼警觉看着我:“你是谁?”

“我叫白止,这位是白三,是我的弟弟。我们住在城里,今天来这里是为了放生。”

我说着伸出手想帮她仔细查看下她的伤势。她却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哆嗦着缩了下身子。

“美女,你放心吧,我们不是坏人。”白三这时从身后的包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绢布手绢,递到我的手上。

我用手绢轻轻地抹去那些黏贴在她脚踝处的黑色泥巴与树叶,发现离那肿起的鼓包向上约莫十公分的位置,还有一块很深的伤口,正不断向外渗着暗红的血液。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我问。

“我们公司今天在山里做野外拓展训练,从这块石板上经过的时候,我脚下一滑,一下子滚落了下来,就……掉队了。”

“那你们公司的人呢?”白三好奇地继续问。

“他……他们要赶着完成任务就先走了。”她解释。

“啊?你们这是什么公司?这也太没有团队精神了吧?”白三愤愤不平。

为了防止溃脓感染,我用手绢趁机将她的小腿裹住扎紧。

这一次她的身子没有再退缩。

我瞧着她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你的伤不轻,怎么样?还能自己走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好。我带你下山。”

我把手伸向她。

她却在这时把头转向白三,要去了他手中的一根木棒。

我好笑地轻扯了下嘴角,收回伸出的手,转身走在前方引路。

偶尔回头时看到她步履蹒跚的样子,心中莫名的“你叫什么名字?”

她并没有回话,只是咬紧牙关,一步一瘸的努力跟在我的身后。

“你不说话的话,我可给你起名字喽?”

她还是没有作声。

“那以后,我可就叫你青丘了。”

(3)

后来,我才知道。

她那天之所以会出现在山里,其实和公司拓展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那时刚与心爱的男友分手不久,心里觉得憋闷,就独自去了山里透气。

她说城市让人感到危险,而大山大河却可以令她心安。

每次我想她的时候,就会约她出来。而她会主动要求到我家里,为我烧饭。

见面后,她会不厌其烦地对我念叨一遍她的各种理想。仿佛这些愿望都是意念魔咒,只要潜心修念,就可实现。

“五年之内,我要在市里买上一套自己的房子……三年之内,我一定要拿下HRM……今年,我要实现拥有一辆自己的汽车……”

我知道她的用心,她只是很想听听我的意见。或者,与我共同谋划未来。

而我,注定和她没有未来。

“青丘姐姐,”我坐在她身边,伸手握住她因为构建未来兴奋得不断挥舞在空中的手。

她的手总是很冰凉。

“你太紧张了。女孩子不要太逞强,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她忽然扬起头盯着我的脸,那认真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等待发糖的孩子。

“白止,你会娶我吗?”

我伸出食指轻刮了下她尖尖的鼻子,轻扬了下嘴角,“别闹。”

“你紧张啦?我是开玩笑的。我明白,你喜欢的是妹子。而且,还是刘亦菲那种。”说完,她离开我,兀自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门。一束温暖明亮的黄光刚好印染在她优雅的鹅蛋脸上,美得就像是一副精致的油画。

她其实长得挺漂亮,只不过不太擅长打扮。

“你应该学学化妆。”我向她建议道。

“你想吃点什么?”她回过头看着我。

“我喜欢会化妆的女人。”我又说道。

她这时从冰箱里拎出一个西红柿,顺手朝我丟了过来。

“老毛病又犯了吧?你第一天认识我?是不是你认识的妹子,你都打算把她们变成你的作品?”

“你和她们不一样,你不是妹子。”我接过西红柿,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

她关上冰箱门,从里面挪出一堆花花绿绿的菜,嘴里不停地咕哝着,“该做点什么好呢?”

(4)

青丘在生活上不太会照顾自己,也不太懂察言观色。

“白止,我来月事了,没有卫生巾了,你能不能帮我去楼下的超市买一下?”

“白止,我今天出门忘记带钥匙了,能不能先住你家?”

“白止,我的钱包好像掉了,怎么办?”

……

但她却心地善良,对我从来都是宽宏大量。

即使,我有时因为压力或者烦闷而迁怒于她。

第二天,她还是会笑吟吟的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知道我有失眠的毛病,就立刻去寺庙求了一个安眠的香囊给我,让我压在枕头底下。

为了陪我,她每天都会比平日晚睡至少两个小时。

她开始偷偷学习化妆,却常常把自己画得像个鬼一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实在看不过去的时候,就把她拉到浴室,按着她把脸洗干净。

然后,我亲自拿起眉笔,为她画眉。

“看,你其实很漂亮。”妆面打理完毕后,我站在青丘的身后,板正她的身体,让她正视镜子中的自己。

“天呐,你居然还会化妆?你是男人嘛?”青丘不可思议地盯着镜子中美若天仙的自己,忍不住对身后的我发出一阵唏嘘。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什么也不会,还是不是女人?”

(5)

青丘不擅长表达,尤其是在男女情感方面。她有时好像比谁都看得分明,有时却又傻得耿直。

记得有次,公司里的同事吴灵父亲出殡。吴灵因为伤心过度,忽然转头抱着我失声痛哭起来。

我猝不及防,总不好当众推开,就轻拍着她的背,不住地安慰着她。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青丘与我弟弟白三就并排站离我身后的不远处。

青丘:“你确定她是你的女朋友?”

白三:“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算是。和你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差不多。”

青丘:“我和他之间没关系。”

白三:“不能吧?你们在一起三年了,你可别告诉我什么都没发生过。”

青丘:“你还是看好你的人吧。”

白三:“呵,你也是。”

送走了吴灵与白三,我开车送青丘回家。

一路上,她一反常态,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始终把头望向车外。

气氛凝重得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

直到我把车子开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她才终于轻轻开口对我说了三个字。

“我到了。”

“好,早点休息。”我侧过头望着她的侧脸。

她的睫毛微微的颤动着,左眼角下的那颗朱砂此时就像是一粒红色的宝石,点缀在她白皙的脸上。

她用手打开安全带,却迟迟不肯下车。良久,她忽然低下头小声地朝我问了一句,“吴灵……她是不是喜欢你?”

“你想多了。她是白三的女朋友。”我朝她简单解释。

“她不是。”她转过头望着我,眼睛里闪着倔强的星光。

“我发现在你眼里,全世界的女人都喜欢我。”我自嘲地笑了笑,别过脸不再看她。“而我却依然没有女朋友。”

“可她为何会抱着你哭半天?”

“大概是因为我看起来是个无公害的人吧。”

“白止……”

“嗯?”

“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青丘山?”

(6)

回到家后,我换下身上湿淋淋的衣服,独自走到顶层楼的天台。

月亮仿佛像是一只会发光的眼睛,透过这朗朗的黑夜悄悄地观察着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白三已经先我一步来到了这里。

“公子,你要不娶了她吧。”他说着闭上眼把头轻轻的扬起,迎向那皎洁的月光。“我得出来,她对你动心了。”

“不会。我们说好,不谈感情。”我咬着牙,强忍着身体内此刻升起的有如万蚁蚀骨般的痛,缓缓扬起头迎向那明亮清冷的月亮,“再说,如果她知道真相的话,她也会和她们一样。”

“或许这一次不一样呢?”白三慢慢地张开双臂,就好似要拥抱住月亮。

“你信吗?”我努力地吐出一口气,“你随我也走过了将近千年时光。在这千年里,我不停地寻,不停地找,我想找到一个人,可以真心待我,与我共白头,可结果呢?她们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之后,没有一个人不被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下一秒就永远的逃离我。不论我与她们是否共患难,是否曾经同床共枕,是否真的付出了我的爱。”

白三没有再说话。

而我却在这时纵身跳到了天台边,用身子挡住了天上那凉凉的月光。

白三整个人瞬间都被我笼罩在黑色的暗影里。

我知道,我此刻的头发已经尽白,而我身后也一定伸展出了九条巨型的白色尾巴。它们就像九条白色的锦缎,聚集在我的身后,随风飘舞着。

(7)

我与白三一起,在人间盘踞游历了多年,却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很长时间。

我们是九尾狐,时间在我们的身上几乎留不下任何印记。

当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老去,我们却还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华里。

在我们的身上有一个来自上古时代的魔咒——当我们真心爱上一个人时,我们的修为就会逐渐锐减,变回原型,直至,魂飞魄散。

若我们想维持这一身修为,则需要冷下心来,断爱舍离。

人妖殊途,如生老病死,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为我们定下的规矩。

所以,我们从不对谁付出真心。

直到,遇见青丘。

青丘:白止,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是出什么事了吗?那天是我说错话了,我不应该管你的事。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如果,你看到我的信息,请记得一定给我回个电话,让我知道你平安。

我虚弱地躺在家里的床上,打开手机,看到青丘给我发来的信息。然后,点了删除。

白三此时刚好端来一碗汤药放到我面前。

“是青丘吧。”他问。

“嗯。”我轻点了下头。

“最近,你蜕变成白狐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了。而且,每次恢复人形后,你的身体都会莫名的开始发烧。你是不是……”

我用手肘撑起沉重的身体,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不如,你找个机会对她实话实说了吧。”

“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心里忽然觉得烦闷得很,“你别婆婆妈妈的了。”

“可是,公子……”

不知为何,青丘眼角处那颗红色的朱砂,却在这时再次浮现在我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白三,你有没有觉得,青丘长得有点像一个人?”

(8)

“为什么躲起来不见我?”再次见到青丘的时候,是在三个月之后。

她堵在我的家门口,寸步不离地守了一个星期。

“我生病了。”我打开房门,朝她解释。

“生病了?你生病了可以告诉我,我可以照顾你!你躲起来是什么意思?”她的质问总是那么咄咄逼人,直击要害。

“告诉你做什么?我不想麻烦你。”

“呵呵,”我听到她冷笑了两声,“麻烦?我懂了。你是不是遇到你真正爱的人了?所以,想和我分手了,对吗?”

“其实谈不上分手。我们本来也没有在一起过。”我不想解释。

“白止,你说什么……”

“青丘,”我心一横,抬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或许是我以前的行为,让你产生了错觉。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暂时先分开一段时间,等彼此都冷静下来再谈吧。”

我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到我的身上。我真的不想伤害她。

然而,她还是哭了,毫无声息地。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浮现出晶莹的泪水,它们争相爬出她的眼眶,在她的鹅蛋脸上画出两条完美的弧线。

我突然好想伸手抱抱她。

可我的体内此刻却仿佛像是千万蠢蠢欲动的蚂蚁在运动。它们啃噬我的骨头,每一寸肌肤,让我痛不欲生。

我好像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尤其是在面对青丘的时候。

“行了,我的青丘姐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对谁都一样。”我强压住身体里的疼痛,对她挤出一张淡定的笑脸。“我累了,如果你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就赶紧走吧。我想要休息了。”

“白止,我还以为……对于你来说,我至少和她们不一样。我还以为你至少喜欢和……”青丘越来越不理智地回答,让我意识到她好像被我无意间推到了悬崖边,再向前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别傻了。”我立刻打断了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和你在一起吗?就是因为你不像其他那些女孩子。你太好骗了,又不粘人。而我这个人天生怕事多,最怕麻烦。”

青丘哭得更厉害了,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我不喜欢听女人哭,你走吧。”关上房门前,我听到她哭着对我丢下一句。“白止,你知不知道,你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喜欢上了你!”

我转身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逐渐变白的头发与狐化的容颜,凄凉地轻扯了下嘴角。

(9)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青丘。

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脑海里关于她容貌的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

只是,偶然午夜梦回时,我总会重复的做着一个梦。

梦里我与白三总是会去青丘山放生,而在溪边我们总是会意外发现一个姑娘。

她浑身湿淋淋的昏迷在一旁,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她托起来揽在怀里,用手去探她的鼻息。

她却突然在这个时候,悠悠转醒,睁开双眼, 怔怔地回看着我。

我用手轻轻拨开散乱在她脸上的头发,那是一张长得十分清秀的脸。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她努力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声。

一滴眼泪像夜空中的流星瞬间划过她的眼角,我发现在她的左眼下方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骤然一紧。

于是,我忍不住开口轻声向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完)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第三期月征文 不能说的秘密

仅以此文献给我在简书一直很喜欢的作者白画端

故事灵感来源于她在一年前写的一个故事山海经·九尾|| 梦落青丘

无戒365极限挑战第49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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