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大概谁也无法预料,即便是卫庄,恐怕也是一头雾水。关于赤练为何离去,关于那个她留下来的孩子。
楚汉之争是卫庄想要的战争,这场战争的结果也是卫庄想要的结果,一切都按照他所安排的有了最终的归宿。但是,她却走了。
流沙宛若新王朝的静脉,从新生的肌肤表面发出幽幽的蓝光,暗暗地流动着,输送一批一批净化过的血液。总据点依旧在那片暗影蛰伏的茂密森林,看起来仿佛热闹了许多,喂养鸽子的排屋较十年前扩大了好几倍,时不时也有仆人打水洗衣的声音。簌簌的,落叶被踩碎,发出无辜的哀嚎。巨大的石椅已经发了青苔,也不在意潮湿与否,卫庄就这样落了座。他静静地坐在石椅上,右手支在扶手上,托着坚毅的下巴,他的左手手指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规律地敲点着膝盖,仿佛等待着什么。秋日雨后青苔的气味愈发浓重,这气味多么像啊。她那么热烈妖娆千娇百媚,身上却一直有一种仿佛青草般的气味,这气味一直在他周身萦绕,熟悉到他早已忘却这是她的味道。他用手捻了一小簇青苔,凑近了嗅一嗅。
唉。
仆人的来报打断了卫庄的沉思。“卫庄大人,少爷从昨日起高烧不断、哭闹不休,请您速速去瞧一瞧吧。”
闻言,卫庄敛了心思,提起鲨齿便往东边的屋子赶去。小家伙在名贵柔软的锦被中哭得声嘶力竭,红彤彤的疹子已经发到了脸上,小手挥舞着就要去挠。两岁的奶娃娃嘴里还模糊不清地喊着爹、娘,眼泪不断地从紧闭的双眼中漏出,不复往常的健康活泼。大夫丫头奶娘跪了一地,脑袋伏得快到地上去了,唯恐被流沙主人当面问罪。
卫庄眉头紧锁,除去小家伙的衣服,将小家伙翻了个个儿仔细查看。“去药房拿寒冰清露和火消散过来。”说罢便睨向长胡子大夫,“不过是寻常水痘,流沙的米都喂了畜生?滚吧。”
擦了药,小家伙总算是消停下来,巴着爹爹的衣襟却不松手了,若是使劲儿去掰,必然免不了又一阵哭闹。卫庄一手托着小家伙,一手捏了捏眉心,只能摇头苦笑。若是这一幅画面叫旁人见了,即使没有胆量明面上取笑,恐怕在心里也惊叹杀人不眨眼的鲨齿主人也有柔情的一面了。
是了,就像她是他不愿放下的负重一样,她也留给了他一个同样麻烦却难以割舍的存在。那个刚刚还满脸通红、嚎啕大哭的小东西,是他们的孩子。他从未想过香火、延续之类的事,像他这样满手鲜血、身在漩涡中心的人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有一个活蹦乱跳会闹会叫的儿子!卫庄摸摸小家伙滑嫩嫩的脸,寻思着给他取名的事。不知不觉小家伙就两岁了,这两年他未尝不想过给他取名儿,只是思来想去终不得结论。因着自己举棋不定,儿子也整日被他小东西、小家伙的叫着,至今未有个正式的名号。或许是他年岁大了些,也或许是因为她忽然离开,近年来他有时竟也会多愁善感起来。
小家伙眉眼俱像他,只是这性格神情倒是活脱脱就是他娘亲小时的翻版,活泼任性、恃宠而骄。平日里奶娘丫头们均治不了他,一刻功夫不看就上房揭瓦、下地撒欢,唯有被他唤住训斥时方才安分些,只是这时效也并不长,不出三日又故态复萌。
卫庄抱着奶娃娃正出神,一黑衣侍从疾步进屋,扣地跪拜,压低了声音说:“卫庄大人,盖聂先生来信。”说罢将一片手掌大小的绢布呈上。
卫庄伸出一只手掌,用内力将绢布凌空展开。那微黄的绢布上用黑墨写着几个字:苍龙再现,速来新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