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照旧穿上白衬衫、黑裤子,带一条黑色西装外套,蹬一双黑皮鞋。穿过凌晨微醺的天色,在弄堂里买一杯豆浆一个蛋饼,为新一天的奋斗注入些色彩,比如生菜的鲜绿色,比如蛋饼的浅黄色,比如里脊的嫩红色,比如他心里印着的那个相框,照片上她的衬衣白、格裙花。他为了一个白色的未来在奋斗,即使肩上披着褪不去的黑夜。
他的日常是忙碌不堪的,每日除了工作几乎没有喘息的空间。办公室的凳子硌得人生硬地疼,低温度的空调能让人在炎夏哆嗦地打喷嚏,总之,没有一个人逃得过案牍劳形、郁郁寡欢。但他心里还跳跃着一只白色的兔耳朵,是她每日拍照最喜欢用的特效道具,他酸涩地笑了一下,揉了揉迷散的眼睛,心里想着,还是好的,至少他还拥有白色的天堂。
间餐时间他匆忙用20来块的便餐去打发,几乎没时间说话,为了抢一点睡眠。偶尔晚餐是来不及吃的,不知什么时候和领导对完了ppt,就会被叫去直接开盘点会,而后饥肠辘辘地撑到8、9点,才终于可以在嘈杂的路边大快朵颐一碗热乎的面汤。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街道,他的眼睛有些发涩,诺大的城市,潮水般吞噬着的黑夜,就几点星光,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他脆弱的时候会和她说,有时候坐在屋头的小凳子上,望着凌晨4点过的窗外,老旧的四合院连灯光都吝啬了,模糊地落满灰尘的玻璃窗,只倒映出他憔悴的面庞,和挤出来的苦笑。但他仍然在坚持着,为了圆他的梦,也为了圆她的梦。
她的生活对比起来是松散的,尽管每天有些琐事去处理,但至少可以睡到大天明。明亮的房间白色的灯光充足得让人快乐,如果不够,窗外的日光也尚可。她可以选择一份自己心仪的早餐,慢慢踱着品尝干净,然后去邻近的商城散一散步,喜欢就买些小玩意或者好看的衣服。她的生活主调很简单,每天就想着他缺什么买过去,给一些力所能及的照料,以及陪伴身边徐徐老去的身影,若要说她也有那黑的一面,大概是在跟时间赛跑,她无法抢回更多。
最近给她冲击最大的事情是一位至亲的离去,那个身形有些驼背精神却足够挺拔的身影,一步一步坚定且安详地,步入广袤的大海,感受白色的海浪轻柔地爱抚,而后慢慢地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络。她把眼泪裹挟在心里,记忆里全是儿时的故事。比如台风天家里停电停水,那个苍老的身影曾经下来迎她去家里,那时候不该说是苍老的,是精神矍铄的,神采奕奕的。再比如去牙科的时候,她害怕地抓住那爬满皱纹的手,那只手轻轻地安抚她不要怕,她先替她去把费用结清。她记忆里的她总是特别慈祥又和蔼的样子,包括电话里轻轻地低语,她和她说要找一个知心的人,找到了是一种福气。命运总是在她最满足、最快乐的时候告诉她,很多事情她是无能为力的,至少人的悲欢离合,谁也无权去干涉。没有人可以阻止别离的脚步,唯一能做的,只是珍惜当下欢聚的时光。或许之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成为聚光灯下的光鲜,却再也没时间和机会去弥补情感上的缺憾。今生只有一次成为至亲的机会,确实太短,短到慢慢地连回忆也抓不住,只剩下一份模糊的眷恋还在心底。
她曾闭上眼睛幻想过未来和他的生活,可能买不起大都市的房子,更愿意拿金钱去自我投资,去学习她向往已久的东西。可能会有一个孩子,也可能不会,但老来一定不会拖累任何人,还是想回到那个海滨小城,住在充满回忆的房子里,去细细回味有诸多人参与与支持的这一生。不敢奢望是辉煌的,只想是温暖的,至少是白色的,是光亮的。还走得动路的时候一定要再回到那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城去,看看老房子翻新过后墙壁上不可替代的旧照,那些鲜活的身影切实地存在过,又切实地消逝,安静地、干净地。只剩下紧紧握着的他和她的手,褶皱着、充实的,静心等候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