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那些年,和爸爸一起放风筝

又是春风乍起的时候,抬头望城市的天空却再也没有风筝的踪影。如今田野里都是空空的,小麦还没有返青,也没有孩子们踏来踏去比赛放风筝,好像城市的天空少了云彩那样单调。莫名其妙想到一个三月十三的日子,依稀记得是爸爸的生日前后,我却从来没有记牢过。不过三月十三隐隐出现的时候,确确实实是小时候爸爸哄我放风筝的季节。

好想念和爸爸一起放风筝的那些年。

爸爸没有一双巧手,不过他自己似乎不这样认为。我学骑自行车的时候,唯一借到的一辆车没有车筐。爸爸琢磨着用铁丝和钳子做了一个简陋的车筐,对于自行车来说有点过于棱角分明了。他装上试了试,也觉得不太合适,终于还是给我买了一个。但板凳做成方方憨憨的样子倒是看起来很合时宜。爸爸给小板凳刷上暗红色的漆,我坐了好多年。后来,几经变迁,自行车早已换过好多辆,小板凳也不知道从哪一年起不见踪影了。现在想起来,我仍然记得那是一个很坚固的“家具”,仿佛永远也不会损坏。然而这些都比不上风筝在我心中的份量。

我还是小学生的那些年,爸爸几乎每年都要买一个风筝给我。春节前后小城的集市上,往往有很多摊位都满满地摆列着各式各样的风筝,爸爸只给我买几乎是最简单的一个。我不满意,因为别人的风筝都是很厉害的老鹰、孙悟空、太空飞船什么的,我每年只有一只看起来特别普通的叫不上名字来的小鸟。

有一年,爸爸突发奇想,要自己找细细的竹篾和柔软的宣纸亲手做一只风筝。妈妈嘲笑说,你根本不懂,肯定飞不起来。果然,爸爸最后连骨架也没有搭完,还是买了风筝给我。不过这次买的是一架造型非常神气的风筝:一只红色的大金鱼,身体是轻盈的布料的,长长的尾巴看起来特别飘逸,还有两只可以被风吹得咕噜噜转的眼睛。刚过春节,其实天还冷,还没到春风大起的时候,不是放风筝的季节。但我不开心了,爸爸还是用这只神气的金鱼来哄我,说:“走,咱们去放风筝!”其实我想让他一直陪我放, 但他总是把风筝放飞到天空之后就走了,让我和别的小伙伴一起玩。

爸爸风筝放得很好,每每在风筝快到掉下来时随意拽两下线就能救活它。越向高空,风筝线越往下垂弯成一个缓缓的弧度,在渐渐看不到的线的尽头,就是我的金鱼风筝,伴着呼呼的春风一路往蓝天更深处飞着。那时候,常常听别的大人赞叹:“老李真会放风筝!看那红金鱼真漂亮呀!”我就此以为这不是一项简单的技巧,并不是人人的爸爸都会,我的金鱼和那些老鹰、孙悟空、太空飞船比起来真的超凡脱俗太多了!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却从来没有说过喜欢这只风筝,至少从来没有当着爸爸的面说过。

又过了一两年——我也记不太清了——妈妈一直生着病,直到手术后的第三天。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连生和死都不太明白的一个傻孩子。那个冬天,生日后的第三天,开始了与爸爸相依为命的生活。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恨上了爸爸,那只红金鱼风筝再也不能打动我。春节后的一天,三姨来我家,问我愿意不愿意跟着回乡下和哥哥姐姐一起玩两天。我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丝毫没有想过将要一个人在家度过漫长冬天尾巴的爸爸会是什么感受。那天风倒是很大,不过不是春风,也没有太阳,还是很寒冷的天气。爸爸似乎是很想留下我,连哄带吓地说:“走,去放风筝!”我没有动,执意要跟三姨走。爸爸赌气似地说:“那我自己去放风筝!”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的了,依稀记得爸爸真的自己拿着风筝出去了,大概回家之后我已经不在了。

那是爸爸最后一次想和我一起放风筝。之后的很多年里,红金鱼都静静地挂在杂物屋的一堵墙上,一双呆滞的眼睛落满了灰尘,不复神采。弟弟来到我家后,已物是人非,小孩子们都有了新玩具,红金鱼很少被拿下来过,爸爸再也不能用它来引起小孩子的兴趣。

说起来是同一年,我和红金鱼还有另一段故事。我和爸爸单独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按照传统要买一条鱼来吃。那也是爸爸第一次买活鱼回家,先养在自来水管的池子里,然后中秋节那天杀掉。我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鱼被杀掉,于是哭了,求爸爸不要杀它。那次之后,爸爸再也没有做过擅长的糖醋鲤鱼。从那一年起,直到上大学,我一口鱼肉都没吃过。爸爸以为我是因为喜欢鱼,于是向邻居要了几条红色小金鱼,又买了专门的鱼缸,做了专门的捕小虫的杆子和网兜,天天早上去房子后面的池塘水沟里捞鱼食,这样一晃就是十几年。

到了青春期的我,想要摆脱爸爸重新组成的那个家庭,几乎与他形同陌路,自己也遍体鳞伤。外出上学、工作,任性不愿回家,一晃也是十几年。

如今,风筝不见了,鱼缸成了新房子里的装饰品。当初我心中对爸爸的怨恨已变成深深的悔恨,不知该怎么弥补我亏欠他的那些本应该静好的岁月。每当想到车筐、小板凳和红金鱼,抬头一看,城市的天空中空空如也,就好难过。时光匆匆,我和爸爸一起放风筝的日子不知被谁偷走了,再也找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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