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以为你能骗得过我?”男人轻蔑的嘴角上扬,从风衣口袋中掏出打火机。随着火光一闪,稍纵即逝的光芒掠过这间陈旧的码头小仓库,最后消逝在另一个男人的略显苍白的脸上。
“哈桑,有些钱该你赚的,就是你的,有些不是你的.....”男人喷出一道烟圈,俯身过去,仿佛盯着猎物般顿了顿,说道:“那就不要碰,想都不要想。”
仓库
对面的男人叫哈桑,穿着一件陈旧的皮夹克,内套的毛衣上全是起卷的毛球,显得他愈发的邋遢。“瞿生,我跟厂里说过了,只要再加几天班这六万个灯头一定.....
“一定个屁,你怕是在唬鬼哦!”瞿生忽然站起身来,朝着哈桑吼了起来,“你们厂什么生产水平我清楚的很,工人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你别说过几天,就是下个月你也还是做不出来!” 这吼声仿佛暴雨中夹杂的震雷,在空荡的仓库中来回碰撞,又无一例外的全部砸向哈桑。
“哎,不是我不交货,来的铝材有问题啊,上了反光杯刚好大五个丝,只五个丝......”哈桑哭丧着脸,五官都被痛苦挤在一处,一边说一边伸出一双脏手比划,“五个丝,一毫米都不到,谁知道客户验货就这么严....”双手向下一摊,“从前出了好几批货的,一点问题都没有,瞿生,这没有错吧,哎,你帮我跟客户说一下,互相理解....”
“滋滋--滋”,此时仓库的灯爆闪了几秒,仿佛哈桑的希望一般,闪耀的开始竟比不上熄灭的速度,随后逐个破灭,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盏灯勉强黯淡支撑,仓库中随即暗了下来。
瞿生看着更加阴沉的哈桑,默不作声,在黑暗中哈桑也看不清瞿生的表情,两人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瞿生掏了根香烟,不急不忙的坐下来。看着昔日竞争对手那张无比熟悉的脸,不自觉的竟笑了声:“老兄啊,我介绍给你这个客户的时候就说了的,人家给得起钱,但是就是要好东西,你自己也答应的,哎....你看,合同马上就让我律师拿过来了,读一下,都是你自己签的啊,违约金三百万,这么大数字我也拿不出啊,能怎么办呢?”
违约金
三百万....哈桑颓然的缩回去,默不作声,这个数字重的一下砸在心里,他不由得坐了下去。一时间屋里极静,只有烟卷燃烧与沉重的呼吸声....
“是铝材厂的问题啊!是老刘他没给我合适的铝材,他也有责任啊!”哈桑忽然叫了起来,也许....不!这是他唯一的办法,唯一的希望....
瞿生看着眼前这走投无路的男人,复杂的情绪把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那你去找他啊,让他帮你承担责任啊,签合同了没?拍在他脸上,我就不信他不慌!哈哈....”
“合同...合同.....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小加工厂,平时做货没有合同的....”哈桑拍着大腿,眉头不自觉的拧成了线。
“哦,对哦...那没合同就不行了啊......”瞿生撇了撇嘴,那你这违约金出不了,实在不行,嗯....你把内那块地卖了啊....”
卖....地?!哈桑刚闷下的头立刻弹了起来,“哎,卖不了卖不了...祖产,我还留着盖房的,再说最近不是有消息要开发吗?也许留一下.....”
“嘿!你这怎么跟你爹一个臭脾气,你交不出货又拿不出违约金,地一样保不住,开发区?今天开明天开?明年都开不出来你信不信?我拿头跟你担保,你那块又不是耕地又不靠近城镇,完全是废地,要不是.....要不是这个客户是我介绍的,我费这个劲?!随便你!” 瞿生说着就站起身,要往门边走的样子,却并不动腿。
哈桑本能的一把拉住瞿生,摇了摇头,“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可以贷款....不不,可以约客户谈一下啊....瞿生,瞿老板,你帮我约客户谈一下吧.”
“谈,谈什么谈,国外的大老板,我都见不到面,都是代理在谈。我是不做这个灯,不然能让给你?”瞿生又坐了下来,掏出手机,熟练的拨了一个号码,电话那头仿佛气喘吁吁的,瞿生没好气的催“赶紧过来,那么点路我爬也爬过来了,我不管你路上怎么了,你现在马上就赶过来,一定要在五分钟内赶到!”
挂了电话皱着眉头喔了一声,“真的蠢。”又转头跟哈桑说“你别说我不帮你,现在我正好要扩建厂房,别的厂区太贵,我帮你把地先盖起来,帮你跟客户再说下违约金会交,但是分几批,我给你高价地钱,你自己再凑一些,先过了这个坎嘛!以后东山再起啊!”
“你要买?”哈桑疑惑地看着瞿生,“可那是祖产....”
“哎呀,给我你还不放心吗?我先拿去用,你有钱了再买回去,你还不信我?!好好好,我律师马上来,跟你签协议,这总放心了吧。”瞿生呼的一下迅速把屁股下面的破椅子挪到哈桑旁边,亲密的坐下来,挽住哈桑的胳膊,凑过去说:“我比高出市面的价格给你,两百万。你随便哪里找,没有这个数字的,等下合同来,你今天签,明天我给到钱你,再帮你去找那个客户说说,说不定他再下个单给你,我厂都没开始盖,你又把地赎回去了,哈哈哈哈....”
哈桑苦笑了几下,似乎...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隐约觉得不太对头,可眼前这情况又是明摆着的...“那...哎,就拜托瞿老板了,等下合同会写明可以赎回吧.....”
哐的一声门开了,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冲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公文包...
祸
“哎?阿石呢,怎么是你来了?”瞿生问,“阿石刚才还跟我通话呢?”
“老板,阿石路上撞到人,被缠住了,说你一定要这些文件,我赶紧跑来的,好在路也不远,您看看是不是这些?....”
瞿生一脸埋怨,皱着眉头拿出文件,只见昏暗的灯光下隐约照出“地产转让合同”,“商业授权....” 的字样...
哈桑也伸头过去,瞿生赶忙一把地产合同塞到他怀里,说到:“要不是看在从前的情分,我是真的不想管,那你看好,合同一,甲方.....”
瞿生一一指给哈桑合同条款,到了第二页大段的不可抗力因素,责任细节,哈桑似懂非懂的点头,只是瞿生讲的太快,灯光又昏暗,只好跟着瞿生的手指走,一直讲了快一个小时才说完合同,瞿生往后一靠,说到“都给你捱条说了,赎回也给你说了,别说我糊弄你,要看就再看遍,不过我可不讲了啊”
哈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哎,我也不是很懂,但是瞿老板讲这么细,捱条指给我看,还有什么不信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走到这一步....”
瞿老板递过去一支笔,一直看着哈桑签了字,这才放心的说:“没关系,有些改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也跑不掉,别担心,客户那边我去联系....我当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亏才....”
哐,又是一声巨响,瞿生望去,原来是送文件的伙计打翻了墙边仓库堆放的空桶。
“哎哟,真的蠢,你赶紧去把阿石弄过来,让他把车开过来!”。
转头又笑着对哈桑说,“招个聪明的人是越来越难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缺少沉稳.”说完流利的签好了合同。手略颤的往公文包里装,却忽然被人拦住了。“哈桑,你这是什么意思,要钱也没那么快啊,”只见哈桑伸手拿过了那纸合同,微笑着说,“还是我来保管,免得弄湿了。”
究竟是谁
“你这什么意思?”瞿生心底忽然冒出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像是忽如其来的那种心慌意乱,伴随着阵阵气短。
“你是骗不过我的.....”哈桑拉着瞿生坐了下来,两个人正好就坐在刚才对方的位置上。
“你说的对,不该你赚的,确实不要去碰。”哈桑看了看表,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什么意思,你在搞什么鬼,我说了明天就给你打买地的款,你还要款到放人吗?”瞿生一脸的不相信,“我告诉你,这么几十年,没什么不敢做的,没什么怕的,动我?你想想清楚!....哎?你干嘛?!”转身就要离开的瞿生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按回了原位,就像是一只被猫按住的老鼠。
“哦!你们......是一起的....!!!!!!!!!一起.....的.....!!”
瞿生连忙要抢回那些合同,拼了命的去撕扯哈桑,当然...又被按了回去。
哈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刚才还一脸委屈的他,现在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愧是瞿老板,你猜的没错,合同确实被我们调包了。”
“不可能,我刚才指着看的!不可能.....哦,又是你!”瞿生回头看着那个按住他的人,就是他在刚才“无意”碰翻了仓库的漆桶...就在那一瞬间,在这昏暗的房间内,足够调换合同。
哈桑又看了看时间,对着瞿生笑了笑。
“不用想了,损失什么的对你已经不重要了..”
“你什么意思?你.....噢噢呃.....”不知何时他头上已经被套住,脖子被人紧紧锁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头部,之后意识散去,只剩呼吸。
哈桑看着渐渐停止挣扎的瞿生,走出了仓库。
反转,然后再见
凌晨三点四十分,当瞿生再次醒来的时候,身在一条摇晃的小船中...已不知漂在何处。手脚酸软无法动弹,无法言语。船头坐着个人影,已经看着他有段时间了。风就好像一双无形的手,不断抚摸他渐渐湿透的脸颊。
陌生人摸了摸手腕,微弱的手表光芒轻轻照亮了他的脸,仅仅一瞬,那脸庞的轮廓.....
“是他?!这不是给我下单的国外代理吗?他怎么会在这条船上.....莫非.....!!”瞿生无数个念头辗转在脑海中,仅两三秒,他就明白了....而这是一个令人恐怖的结论..
“原来下单给我的就是他,提出苛刻要求的也是他,他在一开始就算好了我会去找其他人做这个单,做出来我会赚,做不出来....”冷汗浸湿了瞿生的脖领,整个衣襟都湿透了,透着夜的寒冷,人心的冰凉,“他原来算到了这一点,铝材厂的老刘那天来说那批不良铝材....嘿...竟是说给我听,让我起了吞掉哈桑那块地的邪心。”
人最强烈的力量是希望,而希望能让人生,也能让人不顾一切的钻套送死。
瞿生一切都明白了,不知是什么药效让他还处于瘫痪状态,硬生生挤出几个字,含糊不清,没人知道他要说什么。
陌生人凑近了瞿生,就这样面对面的盯了十几秒,早上还在广式茶点的瞿生,绝不会想到人生最后的十几米竟然是在如此煎熬中度过的....良久,陌生人淡淡的说:“瞿总,想必也认出来了,你猜的没错,你要吃了哈桑,没想到被他反算计。是他让我给你下的单,铝材老刘是他安排专门去诱你动邪念的,就连你的律师跟班,也是他提前安排好的。晚上车撞的也是我,但是受伤的是你的律师。”
瞿生已经全都知道,他设计了让仓库灯坏掉,设计了合同里的不平等条款,设计了这个特别的违约金,却没想到这自己编织的荆棘笼子,正是给自己钻的。
“哎,谁让你手上也有一块开发区的地呢,明年动了土,嘿嘿...”
凌晨三点五十六分,不知名水湾中噗通一声水响,一条小船晃晃悠悠的漂向岸边。随着几个水泡的破裂,夜又恢复了宁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