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单位就听说一句话,五年之内一张床,十年之内一间房。总院僧多粥少,住房紧张。舍管阿姨问我南京有亲戚么,我老实回答有,她立刻把我行李一推,说去你亲戚家住吧。我赶紧求她,好说歹说才收了我。
舍管带我进了一间宿舍,一个女孩冷冷地打量我,后来的总是不受欢迎。还没把东西收拾完,她告诉我房子里的空调是她们两人才买的,既然我来了也要出一份钱,以后的电费也要平摊,我连声说好。
我首先到心胸外科轮转,外科医生都脾气火爆,外科护士也看起来风风火火,尤其一个卷头发的军护长的又凶嗓门又大,后面她跟我还有缘份,暂且埋个伏笔。
每天战战競競,我的小心脏快吃不消了,后来进了监护病房反而轻松一点。一起轮转的一个女孩叫刘觅,大大咧咧的,上夜班时就靠着柱子睡觉。另一个叫吴凡,心思比较多,很会讨人喜欢,她跟一个博士医生迅速眉来眼去上了。
回到宿舍依然要受王萍的白眼,她跟魏志云一起说说笑笑,我埋头看书。一天,高中同学陆凯发信息说要来南京看我,仿佛黑暗中有了一道光,我很开心。
高中毕业后我们没有联系,直到在实习的最后一两个月才又联系上。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一打通我的电话后就跟当时的女朋友坚决分了手,没说任何理由,以至于那女孩后来一看见他便一脸忧怨。
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高中时就有意思。我暗想他是来南京跟我表白的吗,要不要接受呢。
我们俩在夫子庙闲逛了一天,他还跟高中时一样狂放不羁,一副霸道总裁范。吃饭时他突然说“我帮你调到合肥来吧”。我有点懵,不知道我好不容易到南京么,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啊。
回到宿舍,王萍似乎心情不错,要把一套可伶可俐的护肤品送给我,大概看我额上冒了一大片痘痘,那套东西正是袪痘的。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却本能地就拒绝了。
她大概没想到,非常不悦,嗓门一下就大起来“送你的,拿着啊!”我也拧得狠,低头说“谢谢,不用了”。她气呼呼地把东西摔在桌子上,我用这种消极的方式维护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很快转到了急诊科,急诊每天人满为患,护士忙的像陀螺。我在输液室一呆就是三个月,去了就埋头配药、打针,一抬头就到吃饭的点,再一抬头下班了。
一天,来了一个女孩对我笑笑说“你来轮转的吧?我也是。”声音温柔,笑容也温柔,来到单位一个月这是我看到的第一张不冷冰冰的脸,简直像遇到亲人般激动。
“太好了,我们一起吧!”
张文娟就住我隔壁,房间另一个姑娘也很热情,从此我就赖在了她们房间。她会用电热杯给我下面条,还喜欢嗑恰恰瓜子,我整天发牢骚,她永远呵呵笑,她就是我的天使。
陆凯写了一封长信给我,说那天身体不舒服,一肚子话都没说出来。然后说虽然我个子矮,长的也一般,但就是对我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云云。我哭笑不得,有这么表白的么?
天气转凉我陷入了窘境。在宿舍楼的水房洗澡越来越冷,急诊科的淋浴间只给本科医生护士用,实习的轮转的都不让用。王萍就是急诊科的,平常上班她从来不拿正眼瞧我,求她肯定是没用的。文娟到舍友的科里洗,我也不好意思跟着。
正在我发愁时,同房间的魏志云来叫我去她的妇产科洗澡。原来以为她跟王萍一样排挤我,真是错怪她了。
中秋节二爷一大家子去饭店,我假装上班没去。小魏买了很多菜跟我在宿舍里涮火锅,桌子放不下,我们干脆在地上铺一层报纸,摆在地上吃。小魏是个很实诚的山东姑娘,什么话都说,我知道了她有个男朋友在山东,当兵时就好了,她有个姨在南京,是首长夫人。
洗澡的问题解决了,又一个问题出来了。身上已经没钱了,工资还一分没发。实习时跟爸妈要了2千块钱买手机,还郑重承诺会还给他们,因此这次死活都不想再找他们要。
人越窘迫的时候越是拧巴,越要用高傲的姿态来抵御内心的自卑和慌乱。
我试着问文娟借钱,她一口就答应了。拿到一千块钱我立马兴冲冲地对她说“走,我请你到小食堂搓一顿。”她却毫不动心,顿顿只吃4块钱一份的砂锅。既然借钱的人这么省,我这欠钱的人怎么好意思大吃大喝。我憋着气也跟着吃砂锅,心里想等工资发下来这辈子都不会再吃砂锅!
陆凯再一次打电话来,我明确地拒绝了他。我很确定,南京我一定要留下来,一定要活出个样子。他呆了,很少再联系我,以前都是被别人追,第一次追人的滋味太不好受。我心里也不好受,他其实是我喜欢的类型,他身上那种嚣张和得瑟劲儿让人又爱又恨,后来找的老公就是他的加强版。
一天输液室来了个军护帮忙,来自干部保健科。这个科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就向她打听,还傻傻地问“你们科好吗?”她看着我神秘一笑,突然说“你还没男朋友吧,我给你介绍一个。”
我有点不好意思,她说这个男孩可是又帅又能干,我问他是做什么的,她说是首长家的驾驶员。空气瞬间就凝固了,沉默了几秒后她用一种很夸张的口气说“他虽然是个战士,可是给首长开车前途无限哦!”我笑着谢谢她,说我刚来还不想恋爱,她白了我一眼。
妈妈突然来南京看我,也是为了感谢二爷。她给我买了一件红棉袄,我抱着她哭了。因为在福州我把冬装全扔了,现在上下班就一身军装,穿的油黑发亮。
晚上我舍不得去开宾馆,就拉着妈妈跟我挤宿舍的小床。王萍一直黑着脸,东西故意扯的哗啦哗啦响,妈妈塞给她的吃的被丢在桌子底下。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便收拾好出门,刚迈出去还没站稳,身后门就被“啪”的一声摔上了。
宿舍楼道里住了个姑娘,其实已经快30了,在医院一边当临时工一边参加药剂学自考。晚上就趴在床上看书做题,半夜下了夜班的人回来,她就一遍遍起来开铁门。每一次从她身边路过,就感觉身上充满了力量,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12月,定科的日子临近了,总算有个归宿了。刘觅满脸的不在乎,她说大外科钱再多也不想去,太累。吴凡跟那个博士医生已经热恋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很忐忑,因为孙阿姨的话还在耳边“以后就全靠你自己了”。
所有轮转生通知到护理部干会,还来了几个护士长,大家都明白这是在挑人。最后进来的一个护士长年纪很大了,头上有一些银丝,但是气质超群。大概是体内的小宇宙在作怪,平常胆小沉默的我却在那天积极发言,显得欢快活泼,跟那个最年长的护士长有过几次眼神交流,我能感觉出有一种欣赏的东西。
第二天碰巧遇见干部科的一个干事,就问了一下我分到哪里。她说:“你是军区政治部领导关照来的,能分的差么?”下午便得到正式通知,刘觅去了麻醉科,吴凡定在普外科,我和文娟都分到了神秘的干部保健科。
我欢欣雀跃地收拾起东西,小魏有点不相信地说“我看这个科比什么普外、肾脏都强”。王萍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听见别人说文娟的爸爸是大国企的老总,这么朴素温柔的姑娘,我一点也没看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