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得了失忆症。我总是想不起许多事情来。
我的身体遗落在土地里,看见一捧一捧黄土把它掩埋。我在等待,等待云层里的闪电。我梦见过我的死亡,在闪电击穿我的身体那一刻,感觉到幸福。
我听见你在叫唤我“跟我来,跟我来……”然而在寻你的途中迷路了,迷失在森林里,找不到来路,也不知去往何处。于是,我坐下来,耐心等候,闭眼倾听。又听见你的呼唤,我又再次出发,可是饥饿折磨着我,道德迷惑了我,它们使我疲乏。
人总是会死的。在我十几岁的时候这句话照进我心里。二十几岁的时候,我建立了自己的道德,即使我吞吞吐吐,也还是说不清楚它是什么。
我记得我是那么热情,可为何总是显得如此冷漠。我俯视着你,正如你俯视着我。
我把自己囚禁了一千天。在这段时间里,我攀爬山顶,在山顶看云。忽然发现人类的卑微和渺小,可怜和可怖。它们不知道自己会死去,正如不知道自己活着一样。我生出悲哀,这悲哀是如此平常。
在这一千个日夜里,我不眠不休。轻视生者和死者。烈日灼烧我,月亮沐浴我。我静静地在山顶坐了一千个昼夜,与愚蠢的人类保持着距离,我在心里嘲笑讥讽它们,渐渐地,我再也感受不到我。
我坐在我的窗前,雨后天空还残留浅浅地乌云。雨水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把书打湿,封面的纸被留在了桌面上,桌面被赋予了时间的痕迹。很不容易感冒一次,在我刻意保重身体的几年里,又一次品尝了身体不适给我带来这种不一样的味道。
在你们意识里的几年,对于我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已经忘了我是否仍旧活着。自我怀疑以及肯定,在我那不靠谱的记忆的流光里常常会出现一些似乎熟悉的人。然而,有一种错觉是他们死去很长时间了,我会常常在夜里两点或四点在黑暗中坐起来,盯着衣柜发愣,把它当作他们。我不知道为何会看见“他们”,但我很确信他们确实死去了,尸体在泥土里腐烂。至少还有尸骨,总是比骨灰好一些的。
我花费了我太多精力和时间去理解你们的死亡。而你们在我这里变成了你。你是变幻莫定的,汇聚了人的青春中年老年。
你完成了你的一生。总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取代你作为人类的意志。而个体的你,所残存的意志正被我们遗忘。
我慢慢在不靠谱的记忆里分辨你们原本的性格,然而这一切做起来不是那么容易。你是实在与虚无之间的乌有,不在时间空间的界定范围内。甚至不能说你存在,只有个体的我才知道你确实存在。我小心翼翼地搜索拼接添补,在实在与虚无之间,我与你之间互存。
我这儿安静极了。我总有一种感觉,有的时候我似乎把握住了自由,即使在我不知道自由是什么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