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火

        当我想敲“生火”这个两个字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的词是“生活”。是的,这就是生命的真相和传承,没有火,就不会有活;没有活,火也不长久。

        在白族语里,“生火”应该叫做“架火”,先架木柴再生火,生动形象。从记事起,我就见奶奶和妈妈,把几块霹好的柴,在堂屋里的火塘上搭好,把柴火下面的灶灰稍微往边上拨一下,留出一个空间;将带有松脂的松木条,用火柴点燃,用嘴吹气让火再旺些,然后去引燃搭好的柴火。火苗从小到大,渐渐烧着木柴,最后变成一大团越来越明亮和温暖的大火。火上,一般会放着一个三腿的圆形架子,用来支撑烧水壶、饭锅和炒菜锅。这个过程看似简单,但是要又快又好地将柴火点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使像奶奶那样的高手,也经常会碰到熄火(知道汽车“熄火”有多难受了吧),要么是因为不小心吹熄了松脂木条,要么柴火带有湿气,要么灶灰上拨得不够呛熄了火苗。点燃灶火时,还需要强弱交替地吹风,以提供足够的氧气让火苗越来越壮。如果是很大的灶,还需要用吹火筒,这是一种用直径约为4厘米左右的竹子,拿烧红的铁丝捅开竹节后做成的,大概一只手臂那么长,可以很方便地将气吹到火苗底部。遇上柴火不好着的,可能会出现松脂木条烧完了还没引着火的情况,就会找些干的树叶或松针来做辅助,这样一来,整个堂屋就会烟雾缭绕,呛的人喘不过气来。只有等柴火烧得很透,烟雾才会减少,大家才能舒服些。

        说起“架火”,最难的就是生炉子,因为炉子空间小,可以放的柴火不多,而且空气也不容易进去。我在上初中的时候,每天中午饭和晚饭都需要自己生炉子做的。一般是两个同学搭伙,一人劈柴,一人生火,之后一人负责煮米饭,另外一人负责炒菜,烧得都是松木或者栗木。所以,当时我们的学生宿舍里,每个人的床下,都会放着一捆捆的柴火,每两周左右回家里用自行车运过来。因为是自己做饭,水平参差不齐是肯定的,经常出现有的同学都开始吃饭了,还有的连饭都没煮熟。当时在学校,没有餐厅,做饭和吃饭都是在宿舍门口的土路上,站着吃,用筷子去夹锅里的菜。吃完饭的时候,手上脸上都是油乎乎的,经常变成花脸的黑包公。遇上下雨的时候,就只能在宿舍里做饭,整个屋子20多学生一起生炉子,烟雾缭绕,恍若天上人间。所以,我对于生活与生火两个概念之间的联系,体会是比较深刻的。不能生火,真是恐怕连生活都有困难。

        每当我架火失败的时候,母亲都会忍不住过来帮忙,因为一大家子人不能不吃饭啊!分析起来,不成功的原因一般是灶灰拔得不够深,因为太深会导致灶灰支撑不了柴火,结果全跨了;或者就是柴火放得太多,心太厚,想一下子就燃起熊熊大火;或者就心太急,用火筒吹火的时候用力过猛,直接吹熄了。这个时候,母亲就会跟我讲,“架火心要空,做人心要实”,“做人不能心太厚,做事要慢慢来”之类。经过多年的烟熏火燎,家里的堂屋都是黑的,来屋檐上的蜘蛛网上都挂着一层层的烟灰。烧火的时候,脸上出汗了会用手臂或袖子去抹,这样手上脸上眼眶都是一道一道黑乎乎的。这种黑乎乎,自己是不知道的,要照镜子或别人提醒了才会明白,有时候听了提醒顺势一抹,脸上就花得更厉害了。用母亲的话来说,“你看这个阿立花脸猫,好像做了多少顿饭似的!”在滚烫的灶灰里,一般都会埋进去几个土豆,掌握好时机在被烧糊之前刨出来;或者把蚕豆扔进去盖好,很快就能看到蚕豆在灶灰里爆炸的声音,几分钟后摊开灶灰,就能看到香喷喷金灿灿的豆子。这些好东西,拍拍灰就直接吃,都是难得的美味。

        及至后来,我们搬了家,在厨房里安装了烟囱,终于烟雾是比较小了。生火的人,照例是要负责做饭的,非常辛苦。语文课本里经常写的“袅袅炊烟”,在经历过生火做饭的我看来,意境非常美好,但其实一点都不浪漫。前年回老家,我在厨房里安装了煤气灶、煤气罐和橱柜,很像个城市里的现代化厨房。但是,我母亲坚决要保留那个可以放大锅的灶,说是大灶炒的菜更香,尤其是人多的时候更方便。我没有办法,也只能由着她,并且我会自己爬到房顶,用一根十多米长的绳子,坠着加了水的塑料袋,一下一下地抽拉,把烟囱清理干净。老灶旁边的墙上,依然供奉着灶君,红纸贴在灶君位上,左右两联分别写着“上天奏好事,下地降吉祥”,横批是“诚可格天”。我的母亲,每天早晚,依然会在灶君位上,点燃自己上山采回来晒干后捻的香,口中念念有词地祈求灶君对全家人的庇护。离家那么久那么远,每次打开煤气灶,我都会想起母亲的教导,也更愿意将“炊烟袅袅”改成“人间烟火”,因为在烟火里,住着生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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