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中向来对生死避而不谈,从孔夫子说的,未知生,焉知死?可见一斑。第三季奇葩说有一道辩题却大胆触碰了这一“禁忌”:痛苦的绝症病人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我该不该鼓励他撑下去?
这场比赛的现场是少有的安静与沉重,辩手的发言很打动人,众多关乎生死的故事听下来,很多人眼里都泛着泪光。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那期节目来看看。
死的经验活人都没有过,那么我们谈论死亡谈的到底是什么?
平日里跟朋友在微信上聊天,但凡说到让我去死一死啊之类的,一般会用shi这个拼音来代替,死这个字眼似乎就很不吉利,说完还得呸几声以驱掉晦气。
我虽然胆子不小,可也是贪生怕死,惜命自保的怂人一个。我怕黑,怕走夜路,怕打雷,怕闪电,怕鬼,怕坐飞机……这些自带危险性质的东西我都害怕,因为我觉得会威胁到我的生命安全,说白了就是,我怕死。
都说人死后会变成鬼,小学的时候跟同学看了贞子的电影被吓得半死后,我好像再也没完整地看完过一部鬼片。一直觉得,鬼是人心理作用的反射,我惧怕它,就选择回避它,不去想,它就不会出现。去长隆的鬼屋我能欢乐地像在逛街,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人扮的,我怕的是头脑中臆想的鬼。
不仅怕鬼,我还害怕去医院。医院里太多阴霾笼罩的面庞,太多痛苦揪心的呻吟,太多心酸苦涩的眼泪,太多不可挽回的离别……浓烈的药水味下气氛压抑而低沉,很容易让人嗅到绝望的味道。
我的爷爷在我高考前不久因为肺癌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没有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爸爸打电话说接我回老家参加葬礼。
远远地,我看见他瘦小的身躯静静地躺在棺木里,双目禁闭,面若木色,却安静而祥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没有生命后的样子。那一刻,觉得他是那么陌生,好像躺着的并不是我的亲人,而是完全不相关的某某。
他不能再亲昵地叫我的小名,不能用竹片给我做可爱的小玩意,不能帮我从碗里夹掉我不爱吃的肥肉…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那些相处过的场景像是五月的潮水不断涌上心头,过往的回忆仿佛成了一场怅然若失的梦,让人痛得无法呼吸。
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魂吗?还是会像草叶花木一样回到自然?或者只是永久的虚无?
生死有别,死的人无法诉说,活着的人就从自己的人生观出发勾勒出死后的种种。我们如此畏惧死亡的原因,一部分就是因为它的虚无与不可知。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又以死亡的方式消逝。之前体验过的爱意憎恶,尝过的酸甜苦辣,感受过的四季轮回,谁能证明是真实的?这是虚无。你会不会进入轮回,以另外的生命形态再过一次?这是不可知。
有一部很喜欢的徐克监制的香港动画片,97年制作的小倩。最忘不了的一幕是进入轮回门之前,宁采臣跟小倩在投胎火车上约定,一定要躲过无情槌的敲打,来世记得彼此的约定。
“恳求你一定要记得,记得北村,记得村口那棵桃花树,我就在桃花树下等你”
那些足够真挚的情感,无论今生还是来世,或者来世的来世,都会难以割舍。
爱侣们在婚礼上许下诺言,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都会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彼此分开。这从一个侧面道出了我们畏惧死亡的另一个原因,是天人相隔,永不再见。
有人说,只要活着的人还有对死去人的记忆,那个人就永远都在。可是无论再美好再清晰,记忆终归只是记忆。永远比不上一个有温度的拥抱,一次深情的对视。思念侵入骨髓的时候,多少人在难眠的深夜痛哭。这是死亡的无情。
社会学家说,人类是唯一一种有意识自杀的动物。我喜欢的诗人海子在1989年3月卧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优秀的诗人似乎总是孤独的,他想要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却清楚地知道现实世界是什么模样。他生前一直在这两个世界中痛苦纠结循环,最终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读海子的诗,充满了孤独和死亡的意向。它们伴随着黑夜和大风,有时候直接呈现为美丽的尸体和骨头的形象。
在《九月》中,他写道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作家野夫称海子为“一个在灵魂深处与自我搏斗的人”。他写道:我们幸存,依稀听到海子像先知那样在旷野里祷告-人能在屈辱中隐忍抵抗,是因为“如果我们和他一同受苦,也必将和他一同得到荣耀。”
自杀的原因多源自不可救赎的孤独,但是大多数人还是如我一般惜命的吧。
前几天做梦梦见自己得了绝症,第二天就要挂了。我用一张纸写下自己微博、微信、淘宝、银行卡等各种账号的密码,郑重地给我姐姐收着。或许潜意识里是想保留下这些存在过的痕迹,想有人记得自己。
马东说起父亲马季去世,眼眶泛红,他说,父亲去世三年后曾梦到父亲,“我父亲跟我说我今天才真正地走了,很高兴跟你做一世父子,有缘再聚,我不信,我不信那是我父亲跟我说的……我觉得是我自己跟我自己说,我自己的一个潜意识放掉我自己,然后从那天开始我也可能就真的放下了。”
放下,是带着那些温暖的记忆继续活着,继续在烈日下张扬,在暴雨中奔跑,在月夜下亲吻,在风雪中大笑,去感知生命的繁盛与丰腴。在活着的时候恣意去活,不留遗憾地去活。
如果有一天要留下墓志铭,我想我会写,曾经试着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