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斗龙

一

天柱县团团转转是高高的大山，中间是平平的大坝，象个大脚盆一样。坝子上的泥巴肥得捏着流油。人们在一丘一丘的田里种水稻，不用上粪。春天是一片碧绿，秋天一片金黄。年年五谷丰登，家家喜气淳洋。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南海龙王的三太子小白龙上天游玩回亲，路过天柱上空，听到下面山歌阵阵，笑语声声，缓开云层一看，只见：坝子上的人们吹着芦笙，弹着牛脚琴，这里一伙，那里一群，载歌载舞，欢庆丰收。小白龙见了天柱的适势，连连惊叹：

“好地方！好地方！天下少有的好地方啊！”

于是，他变成一个年轻漂亮的后生来到坝子上，对族长说：

“我是小白龙，我想同您老人家商量个事。”

族长听说是龙王的崽，忙问有什么事。小白龙说他想把天柱变成海，请族长叫坝子上的人家户都搬到山上住。还说，他把天柱变成海后，一年四季都住在这里，保证年年风调雨顺。族长听了把手一摊，为难地说：

“对不起，寨子上的大小事情，要大家决定，我一个人作不了主。”

小白龙彬彬有礼地请族长召集众人商量商量。族长想了想，便答应说：

“好吧，你在我家等着吧！”

族长一声牛角号，把各村各寨的男男女女召集到祠堂里来。他如实地把小白龙的要求向众人一说，立刻遭到强烈的反对，纷纷议论说：

“那咋能行?他把一坝子的田全变成了海，我们吃什么?”

“庄稼都不种了，风调雨顺有什么用？”

“是呀是呀!”众人异口同声地说：“族长，快去给他回话，你要是同意，我们大家也不同意！”

族长笑嘻嘻地挥了挥手，告诉大家：

“我咋个会同意嘛！我是当着他的面，抹不下脸皮，知道大家不会同意，才答应召集大家的。我马上去回他的话!”

“好哇!”大家一声欢呼，把族长抬起来向天上拋了三次。

他们哪里想到，他们在这里集会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小白龙在半空中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他见众人一散会，连忙飞进族长家里坐得好好的，象哪里都没去一样。

族长回来把大家的意见向他讲了，小白龙装做很吃惊的样子说：

“啊！这都怪我刚才没向您老人家说清楚。是这样的：我在天柱住下以后，你们就不用做活路了。每个月我保证下三泼大米，三泼盐巴，到时候你们只管用东西接米接盐就行了!”

“啊？你说的可是真话？”族长显得非常吃惊。

小白龙见族长虽然半信半疑，但有些动心了，便拍着胸脯说：

“我要是哄你，头长疱，脚生疔，身上烂得白生生！”

族长见小白龙发了誓，赌了咒，这才解除了心中的狐疑，又拿起牛角号，“呜——呜”的吹起来。

乡亲们再次集中到祠堂里，族长把小白龙许的愿向大家讲了一遍，众人又一下子轰起来。议论不休：

“不做活路就得米，真是做梦收彩礼——想得美！”

“做活路的人不做活路，那还象话?”

“是呀！我们做活路做惯了，不做活路不快活。再说自己种的粮食，做的饭，吃起来是香的，平白无故要别人的大米，我是咽不下去呀!”

这时，有个叫阿吉的罗汉（侗语音译，即小伙子）激动地站起来说：

“我看，粮食总是从地上长出来的，就是小白龙真的能下大米，恐怕也是从别的地方刮来的!”

“说得对！说得对！”阿吉的弟弟阿利和众人都很同意。

议论结果，除了族长一个人想搬外，只有两家说先试一试。

这情景，小白龙又到半空中偷听得一清二楚。等族长没精打采地一进屋，小白龙就皮笑肉不笑地说：

“老实跟你讲，你们集会的两次情况我都清清楚楚。我真不明白，你是族长为什么要听他们的？在我们南海水族，大小事情，全凭我的老子一句话，一切都得听他的。他叫上天你就不能入地。他是龙王嘛，不听他的还行？同样的道理，你是族长，大家就该听你的。你却弄个颠颠倒。要是大家说了算，你那个族长还有什么当头？”

族长心里本来就有些不快活，小白龙的一番话真是火上浇油。他想，自己当个族长，就得象龙王管鱼兵虾将那样管人。众人得要听我的。但转念又一想：要是小白龙真的骗人咋个办？

小白龙已经看透了族长的心事。他拍拍族长的肩膀说：

“只要你下令搬，我每月给你一家下六泼大米，六泼盐巴。万一不放心，就先试一月。第二月要是我不下了，你们就咒我，把我撵走，依然搬回来!”

在小白龙许愿和怂恿之下，族长把心一横，把牛角号一吹，第三次把众人集中到祠堂，什么也不说，只讲了一个字：

“搬！”

众人不同意，他便发火，大声吼道：

“从今以后，一切都得听我的！我说向东就向东，我说向西就向西。搬!”

小白龙见村村寨寨的男女老幼在族长的命令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大坝，就架起云头，赶回南海，喝了饱饱一肚子水，然后把脑壳掉转来，张开血盆大口，把水“哗哗”地进了天柱大坝。他在一天之内，连续吐了三次，把个天柱变成了汪洋大海。

人们在团转的山头上看到自己开垦的肥沃良田变成了大海，都心疼地哭了。

小白龙在海里扎迷子，翻跟斗，快活地摆头摇尾，游来游去。他听众人哭得非常伤心，昂起脑壳哈哈大笑：

“你们不要哭，我说话算话，快找东西接米接盐巴！”

大家无法，只好拿出箩筐站在门口等着。

小白龙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地在空中翻滚了一阵，把尾巴伸到海里将海水往天上搅。整个天柱海被搅得白浪滔天。浪花飞到半空，变成一朵朵白云。小白龙越搅越快，白云越积越厚。小白龙尾巴一停，大叫一声：

“下米!”

霎时间，白花花的大米“沙沙沙”地铺天盖地而来。这一月，小白龙果然下了三泼大米，三泼盐巴。族长的家也当真多得了一倍。他兴高釆烈地对众人说：

“怎么样？听我的话没错吧?”

谁知到了第二个月，小白龙只下了两泼大米，两泼盐巴；第三个月只下了一泼大米，一泼盐巴；第四个月什么也不下了。

族长气得不得了，向大海责问小白龙为什么不守信用。小白龙却躲在海底和龙宫舞女们下棋玩，连面都不露。族长虽然高声大骂小白龙会“头上生疱，脚生疔，浑身烂得白生生”，也无济无事。虾兵听了反而哈哈笑道：

“你越是这样咒，三太子头上的龙角长得越好看，脚上的趾甲越锋利，身上的白鱗甲越闪光！”

族长一听上当了，气得吐了几口血。阿吉阿利两兄弟劝道：

“光气有什么用，干脆和它斗，把它撵走。”

“它是龙王的崽啊！长大了也是龙王啊！”族长不准，要大家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好法子。

二

大家想了几天几夜，也没想出好法子。

这时，猛见天空飘起一块黑云，在天柱海上空游动。

大家还不知道，这黑云里面躲着北海龙王的三太子，小白龙的老庚——小黑龙。它咋个摸到这里来了呢？原来，它见小白龙很久不到它家去玩，就去问南海龙王，才晓得小白龙在天柱建了一个小别墅。于是驾起黑云来这里找他的老庚玩。

小黑龙拨开云层，只见天柱海碧波万顷，四周山上茂林修竹，果然是个胜似仙境的好地方。它眼馋得不得了，一心想谋夺过来。他见人在咒骂小白龙，想了想，计上心来，收了黑云，变成一个年轻漂亮的后生找到族长说：

“小白龙私自逃出南海，到天柱强占良田，坑害百姓，他的老子今天才晓得，非常生气。因为我和小白龙是老庚，所以特派我来向乡亲们赔不是，并捉拿小白龙回南海，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族长正急得无法，听小黑龙这样一讲，连忙作揖磕头！

接着，族长挽起小黑龙去和乡亲们见面。他一声牛角号又把乡亲集中到祠堂，激动得用发抖的腔调向大家介绍了小黑龙的来意，又带头向小黑龙磕头。只有阿吉阿利兄弟俩站

着不磕头。族长感到面子上很不好看，问他们为什么不感谢救命恩人，他俩说：

“太阳还没出山就忙着把湿被子抱出来晒？谁晓得是出太阳呢？还是下雨？还是各人烧火烤吧!”

族长见他两个这样无礼，就将他们撵出祠堂，又点头哈腰地向小黑龙赔不是。

小黑龙毫不在意地说：

“这也难怪，你们已经上过小白龙的当嘛。”

有些和阿吉兄弟有同样看法的人，见小黑龙这样通情达理，宽宏大量，狐疑顿时消了一半。一个个挽裤脚、捋袖子，问小黑龙咋帮助他捉小白龙。小黑龙说：

“本来小白龙的武艺比我还要高强—些，但是，为了执行南海龙王的命令，早日解除你们的苦难，我战死无怨。明天中午我就捉，到时候，你们看到海里翻黑水，那就是我在上面，看到翻白水就是小白龙在上面。翻黑水时你们就向海里丢粑粑；翻白水时就射利箭!”

“眼下我们穷得穿襟襟挂绺绺，粒米不粘牙，拿什么来做粑粑呢？”不知谁在人群中冒出了一句。

“那就算了，我饿了就忍倒点。”小黑龙似乎十分体贴大家的难处。

第二天，人们早早地准备好了带着辣椒火炭的利箭。到了午时三刻，小黑龙一个猛扑扎进大海，海水立刻波浪滔天，四周的高山被惊涛骇浪拍打得动动摇摇的。海底传出“叮叮当当”的武器相碰声。人们睁着眼睛紧张地看着海水。

不一会儿，“哗”地一声，卷起几丈高的黑浪。小黑龙的脑壳露了出来，累得气喘吁吁。族长连忙把两个粑粑丢进小黑龙的嘴里。众人尽管对他独断专行造成眼下的困难不满，但这时大家见他为了全村寨的利益，把自己仅有的两碗米做成了粑粑喂小黑龙，心里十分感动。

过了一阵，黑水不见了白水又卷出几丈高。族长忙喊：

“快射箭！快射箭！“

只听“嗖嗖嗖”，一支支利箭对准白水射去。小白龙“哎哟”一声高叫，呼地一下飞出了大海，海上泛起了一条殷红的血水。

人们欢呼跳跃，高兴得水花花在眼里直转，眼巴巴地等着小黑龙起来，把海水吸干，退还大坝良田。

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海水不但不干，反而还多起来。难逍小黑龙被小白龙杀死在海底了？还是那些利箭伤着了它，动不了啦？

正在大家弄不淸是咋个回事时，小黑龙钻出脑壳向众人笑笑说：

“对不起，害大家久等了。有个事想同大家商量一下：我打累了，又伤了筋骨，想在这里休养一个月再把海水吸干。你们尽管放心，我保证给你们下四泼大米和盐巴。现在就下，你们快拿东西接吧!”

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帮助赶走了祸害，在这里养一个月咋个好不同意？

族长立刻叫大家准备东西接米接盐。

小黑龙不象小白龙那样甩尾巴搅水上天，而是招嘴巴向天上喷气。喷着喷着，那气就变成了黑云，把蓝天遮得不透一丝光线，天底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小黑龙在半空中大叫一声：

“下米!”

霎那间，众人耳边响起“沙沙沙”的落米声，却一点也直到黑云散尽，大家才发现箩筐里装满了白花花的大米。

一个月当中小黑龙果然下了四泼大米、四泼盐巴。第二个月一开始，人们就请它退田。族长带着大家在山上喊了半天，小黑龙才懒洋洋地冒出脑壳，冷冷地笑了一下说：

“实话跟你们讲吧，我赶走了小白龙，就是为了自己在这里住。你们帮了我的大忙，我已经报答了你们。”

大家一听，心凉了，腿也𤆵（读音Pā，方言，手脚发软无力）了，这才晓得上了小黑龙的当。

阿吉、阿利和一群罗汉气得咬牙切齿，要和小黑龙拼命。族长慌忙阻拦说：

“还是先忍一忍吧。我再跟它说几句好话。”

罗汉们简直哭笑不得，不知哪个忍不住带头喊起来:

“我们不要狗粪角子当族长！”

“对！不要他当！他是坨豆腐渣！又自私，又专横……”

大家不约而同地选阿吉和阿利两兄弟当族长。

阿吉、阿利见乡亲们如此信任自己，于是对大家说：

“我们非把孽龙撵走不可！它不出来，我们就在山上开田，把石头泥巴往海里倒。把海子填平，看它走不走？你们看行不行?”

“行!”众人象打雷一样地应道。

说干就干，人们在阿吉、阿利的带领下，挖的挖，挑的挑，打的打岩，砌的砌坎，几个月工夫就开出了一层层梯田，大筐小筐的石头倒进海里，把小黑龙的水晶宫砸得“砰砰”晌。小黑龙气呼呼地钴出来威胁说：

“你们再敢朝海里扔一块石头，我就把海水漫过山顶，将你们全部淹死，一个不留！”

“不要听他放屁！打！”阿吉、阿利一声令下，一块块石块直奔小黑龙，吓得它连忙钻进海底。

后来，阿吉、阿利想起了用石灰闹死黄鳝泥鳅的法子，叫大家一起动手烧石灰，把大筐小筐的石灰撒进海里，小黑龙被呛得连连咳嗽。

三

再说小白龙飞出天柱海，逃回了南海。

南海龙王见小白龙满身都扎着辣椒火炭利箭，鲜血直流，大惊失色，问到：

“崽呀！是怎么搞的，哪个欺负你呀！”

小白龙抽抽噎噎地讲了小黑龙撵他的经过，南海龙王气得两根鲇鱼胡子像岩鹰翅膀一扇一扇的，两只铜鼓似的眼珠子喷着怒火。他也不喊医生给小白龙拔箭治伤，“刷”地一声抽出明晃晃的宝剑，吼叫着要去找小黑龙算账。它的三婆娘是小黑龙的姑妈，一见老公要去杀自己的侄崽，一把拖住南海龙王的长袍：

“娃崽崽大家，你也要发火，要杀我侄崽，先把我杀了好了！”

乌龟军师也伸出脑壳，劝道：

“大王休怒，不要为了娃崽崽伤了两家和气啊！”接着又在南海龙王的耳朵边嘀咕了几句，老龙王便露出了笑脸，把宝剑往鞘里一插，说：

“那你快去快来！”

“哎！”乌龟应了一声，便飞向北海龙宫。

龟师走后，南海龙王同三婆娘悄悄说了军师的计谋，只听她“噗嗤”一笑：

“老乌龟的点子就是多！”

说着一扭身便去找泥鳅医生。南海龙王又对小白龙说：

“这些箭暂时不拔，你先忍着点。等小黑龙的老子来了，你就这样……”它把小白龙搂在怀里如此这般地教了一通，便吩咐喽啰大摆宴席。

酒肉刚摆好，龟师便邀着北海龙王来了。南海龙王的三婆娘连忙上前娇声娇气地说：

“哥，你快坐！”

她扶着北海龙王坐到上席，又喊：

“三太子！三太子！快来拜见舅舅！哎？三太子呢？”

“我去接北海龙王时，见他和小黑龙一道出去玩。”龟师说：“我们还是开宴吧。”

“好吧！我们吃我们的。”南海龙王举起酒杯说：“小白跟小黑在一起，我也放心罗。他们两个好得可以换脑壳。”

“不过，他们一出去，就是几个月不落屋。我那三小子出去三天了，在人间就是三个月了，叫我放心不下。”北海龙王说。

“那怕什么？他们出去，人家一听说是龙王的崽，招待都招待不赢，还怕饿倒冻倒他们？恐怕比我们吃的还好呐！”南海龙王的三婆娘宽慰她哥说。

“妹妹说的是。好吧，大家一齐来。”北海龙王也举起了酒杯。

他们的酒杯刚刚碰在一起，宫外突然传来小白龙的哭叫声：

“哎哟！妈吔！哎哟！妈吔！”

大家一惊，连忙放下酒杯。小白龙歪歪倒倒地晃进宴厅。南海龙王的三婆娘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哭道：

“唉呀！你叫哪个挨千刀的射了这一身的箭呵？”

小白龙没有答话，见北海龙王在座，一头向他碰去！

“崽呀！你碰舅舅做什么？”三婆娘一把拉住小白龙。

南海龙王假心假意吼道：

“畜生不得无礼！”

北海龙王被弄得云里雾里换不着头脑，便问小白龙：

“贤甥，这是为什么事来？”

小白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了小黑龙如何打他、又如何霸占天柱海的经过。

南海龙王佯装不相信的样子，把小白龙骂了几句。小白龙发誓：要是扯白愿拿脑壳担保。南海龙王一面偷偷地瞟看北海龙王的脸色，一面叫泥鳅医生给小白龙拔箭治伤。

那辣椒火炭利箭确实厉害，拔一根要扯一坨肉出来。小白龙痛得喊天叫地。三婆娘边擦眼泪水，边心疼地连连喊：“痛死我崽了。”待拔完利箭，小白龙痛得昏死在地，血水流了一大摊，变成了一条小红龙。医生对南海龙王说：

“大王，三太子遍体鳞伤，急需海参、珍珠补养！要不，恐怕没有救了！”

三婆娘一听，哭着对北海龙王说：

“我家剩下一点点了！哥，先借一点吧！要是别人，我不叫他全部负担才怪！”

本来北海龙王也是一条狡猾的老黄鳝精，但自己的崽打伤了人家，再心痛家财也得拿出来。三婆娘的话一落音，便说：

“又不是外人，耍什么，打发人去挑几挑来就是了。”

“那就多谢哥了！“龙王和三婆娘转愁为笑。

北海龙王表面上装得慷慨大方，可是一见南海的鱼兵虾将从他家挑来大挑大挑的珍珠，心里象针扎一样痛，哪里还有心思喝酒？他正要告辞，猛听小黑龙在宫外大叫：“不要脸，骗我家的珍珠，快快还来!”

原来，小黑龙被石灰呛得不行，他的龙宫舞女闷死了一大半，自己也呛得吐了几口血，不得不回北海搬兵。一到家，正好看到南海的人去挑珍珠。一问军师原由，便气冲冲地闯进了南海龙宫。

小白龙听见小黑龙的叫骂声，一头从床上爬起来，指着小黑龙说：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还你？你打伤了我，就得付款给医治!”

北海龙王见自己的崽来追财产，心里十分喜欢。他也假情假意地吼道：，

“畜生，你打伤了老庚！还有脸吼！”

“真是天大的冤枉！”小黑龙怒发冲冠地说:“他把天柱变成了海，是那里的百姓撵他！”

北海龙王见自己的崽不认帐，更是暗暗高兴，他又递话给小黑龙：

“不是你打的，他为什么说是你？你用什么打的？快说？”

“请想想看，我们两家都是水族，哪儿来的辣椒火炭利箭？”

北海龙王心花怒放！不禁点了点头。南海龙王见了，也递话头给小白龙：

“畜生!不是他,你为什么要冤枉人家？”

小白龙便把小黑龙咋个骗乡亲们帮他的经过讲了一遍。南海龙王听得喜形于色，连连点头。小黑龙不等小白龙说完，开口便骂：

“放屁！白黄鳝！”

“你放屁！黑鲇鱼！”

两条老龙各自把崽拉到怀里，演起双簧来了。

南海龙王搂着小白龙，大声说:“莫吵了，你让着点！”又把嘴巴凑到崽的耳朵边悄悄教一句：“天柱海是我造的，快还我!”

北海龙王搂着小黑龙，也大声说:“莫吵了！你让这点！”也把嘴巴凑到崽的耳朵边悄悄教一句：“那是人间的，大家都有份!”

“我先占!”南海龙王教小白龙说。

“你家挑走了我家那么多东西!”北海龙王教小黑龙说。

“那是你应该付的治伤款!”

“你也打伤了我！我受的是内伤，还厉害些。你们看！你们看!”小黑龙说着吐了几口被石灰呛出的乌血。

两条老龙小声教，两条小龙大声吼。两家的军师看不过意，劝了老龙劝小龙，好不容易才平息了争吵。最后，对天柱海作出一个决定：两条小龙一个住一半。

但是，两条小龙临走之前，两条老龙又各自教崽设法独吞天柱海。

两条小龙飞进天柱海之后，一个不理一个。它们同时给人带话说:“只要能帮助自己打垮对方每月下五泼大米、五泼盐巴。”

阿吉、阿利吧大家召集到祠堂里询问大家的意见。老族长气愤地吼道：

“我们再也不受骗了！一个也不帮！”

“对！一个也不帮！”立即响起了赞同声。

等大家把意见都说完了，阿吉说：

“我看，两个都帮!”

人们开始猛地一愣，接着就明白了阿吉是要将计就计。

再经阿利一讲，无不拍手称绝。

第二天，阿吉和阿利分别找小白龙和小黑龙说:“乡亲们就怕你又哄人！”

两条孽龙再三表示，又发了一通誓。阿吉、阿利便装作十分勉强的样子说:“那么你把五泼米、盐一齐下完，大家吃饱了才有劲。”

两条孽龙满口答应，很快下了大米和盐巴。阿吉和阿利又分别找到小白龙和小黑龙，约定了帮忙的方法。小白龙要求：黑水上来撒石灰，把小黑龙眼睛辣瞎；小黑龙要求：白水上来射利箭，把小白龙浑身射穿。两条孽龙一心想早点把对方干掉，请求阿吉和阿利赶快烧石灰、做利箭。

约定的日期一到，两孽龙就刀对刀地杀了起来。两个家伙不分上下，一直杀了七天七夜，两个都是血淋淋的，海水变得又白又黑又红。两条孽龙见乡亲们还不帮忙，很是恼火，同时钻出水面大声问道：

“咋个还不动手?”

“动手罗！”阿吉、阿利一见龙头出水，一声呼叫，石灰、利箭一齐扑向孽龙。

两条孽龙这才晓得上了阿吉、阿利的大当，负痛逃走了。两条老龙见崽浑身带着利箭，眼睛肿得红泡泡的睁不开，赶忙叫医生治疗。当他们听崽讲了受伤的经过后，便叫两条孽龙先联合起来，把阿吉、阿利除掉。

两条小孽龙又飞向天柱海。这时，人们正抬着阿吉、阿利向天上抛，欢庆撵走孽龙的胜利。两条小孽龙狂叫一声，趁人们抛阿吉、阿利之际，吹起一阵龙卷风，把两兄弟卷到半空，“呼”地一下扔进海底。然后凶神恶煞地吼道：

“从今以后，哪个再带头和我们作对，都是这等下场!”

众人见孽龙把阿吉、阿利扔进了海底，更加愤怒，又要选族长和孽龙拼命。两条孽龙冷笑一声：

“从今以后，族长不能由你们选，要由我们指定！依然叫老族长来当!”

两条孽龙见众人不同意，又说：

“不同意也得同意！告诉你们，往后只要你们给我们两个各修一座龙王庙，家家挂龙王像，户户念龙王经，逢年过节杀猪宰羊做粑粑和斋豆腐敬我们，万事皆休！要不，就叫你们断子绝孙!”

两条孽龙又问老族长听到没有？族长的双腿吓得早就在摇裤脚疯了！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连连磕头，答应照办。

四

不久，两条孽龙又要族长在三天之内，选两个漂亮的姑娘给他们做老婆。家家户户都把姑娘打扮成男孩，到深山老林里去躲避。族长挨家挨户地找，找了三天一个也找不到。两条孽龙大发雷霆，分别从南海和北海吸来大水，从天上哗哗啦啦地往下倒。海水很快就漫进了村寨里的各家各户，每个人只露出个脑壳在水上面。两条孽龙狞笑道：

“交不交？再不交就把你们全部淹死！”

人们瞪着愤怒的眼睛一声不吭。两条孽龙正要发作，倾倒大水，猛听山顶响起一声怒吼：

“两条孽龙，快快退水！”

两条孽龙一看，说话的是两个美丽的姑娘，不禁都怔怔地发呆，吸在嘴里的海水忘了吐出来，咕嘟咕嘟地咽下肚子，又卟地一声从鼻子嘴巴里喷出来，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摇身一变，成了两个后生来到两个姑娘眼前，嘻嘻地淫笑道：

“你两个愿做我们的老婆吗?”

两个姑娘红着脸，低着头许久没吭声，然后说:“让我们侗家父老商量一下。”

“那好！我们马上退水。”

这时，乡亲们齐声向山上喊:

“是哪两个好心的姑娘啊？莫为了救我们叫孽龙糟踏你们，让它们把我们淹死吧!”

等水退到山脚，人们一下拥到山顶，这才看清，两个姑娘是阿吉和阿利的未婚妻。姐姐叫金凤，妹妹叫银风。爹妈已经饿死了。阿吉和阿利被两条孽龙扔进海底那天，她两姊妹正在山里挖芒粑。听到未婚夫遇难，都哭昏死过去。此后，乡亲们再也没有见到她两姊妹，都以为她们寻短见了。哪想在这生死关头两姊妹挺身出来搭救乡亲了！乡亲们问她们这么久到哪里去了？两姊妹一老一实地告诉了大家。

原来，她两个苏醒过来时心想：干脆和心爱的阿吉、阿利一起葬身天柱海。两个眼睛一闭，从山顶向海里扑去。哪晓得过了好半天也没落进水里。等她们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一个白胡子老者坐在她们的对面，慈祥地笑着。她两个见那老者的相貌，一下记起他就是老人家讲的、专门为穷人做好事的侗家仙人卜老师，同时扑到卜老师怀里恸哭起来。卜老师抚摸着她们的头发，叫她们用心跟他学武艺和治龙方法。如今，她们已经学得武艺，特地回来搭救乡亲，为阿吉、阿利报仇。

乡亲们听了，高兴得泪水长流。金凤和银风又把咋个斗两条孽龙的计谋同大家讲了。族长听得嘴巴张得老大，心里半信半疑，又喜又怕。他既希望两个姑娘能真的把两条孽龙撵走，又担心她们打不赢。

这时，两条孽龙将海水退到原来的水位，嘻皮笑脸地拉金凤和银凤：

“走吧!”

“哪里那么容易！”金凤银凤说:“得按我们这里的风俗办!”

“是呀！不给亲戚家门送厚礼，白拉两个姑娘走咋个行?”众人异口同声地帮腔。

两条孽龙便问金凤银凤有好多亲戚。两个姑娘指着所有的众人说：

“他们都是!”

“那不行！”两条孽龙把腰一叉，垮下脸说：“按你们的规矩，娶一个媳妇要给亲妈家送一百斤糯米、八十一斤米酒、四十九斤盐巴，我们送不起！”

“送不起就算了，那就按新规矩，每家送三千斤辣子面！”金风银风嘲弄地笑道:“你们是愿意按老规矩还是按新规矩。反正不送是接不走人的!”

两条孽龙一叽咕，心里好笑：“哼！他们以为弄三千斤辣子面是根本办不到的，想把我们难住。我们偷些石灰一变不就得了!”于是胸脯子一拍，对众人说：

“就按你们的新规矩办，每家送三千斤辣子面！”

金凤银凤装着不信的样子，赌气说：

“你们要是明天早晨能在每家门口放三千斤辣子面，我们中午就跟你们走!”

“好！说话要算数！”两条孽龙欣喜得不得了。

“决不反悔!”两个姑娘淡淡一笑。

两条孽龙瞪着滴溜溜的骚眼，猥亵地看了看金凤银凤，淫笑一声，飞进天柱海。

五

第二天，家家户户开门一看，门前真的有三千斤辣子面。

中午，两条孽龙钻出水面，只见面似桃花色的金凤和银凤歪梳发髻，满头首饰闪光夺目，玎珰有声，上身穿着绣花衣，下边穿着花边裙，亭亭玉立山顶，心中好不欢喜！不等他们拢身，金凤、银凤便说：

“你们在前头引路!”

两条孽龙回头便走。金凤银凤各自从发髻上拔下玉簪，默神一念：

“变！”

两根玉簪立刻变成了两把宝剑。金凤银凤各持一把，纵身跳进天柱海。宝剑指处，海水哗哗向两边翻，露出山谷似的水路。

金凤银凤来到龙宫，收了宝剑。两条孽龙已经披红戴花地迎在宫门，并大声吩咐厨师说：

“新娘来了！快把阿吉、阿利宰了，办一桌人肉筵席，给大小兄弟们饱吃一顿！”

金凤银凤听到阿吉、阿利还活着，又惊又喜，便对两条孽龙说：

“我们要看看你们是咋个办人肉的，往后好给你们做菜。”

“好！好！快去快来！”

金凤银凤一出门便亮出宝剑，冲进厨房，见两个蟹将正举着大刀向阿吉、阿利脑壳上砍，她们大喝一声：

“看剑!”

两只螃蟹一惊，还弄不清是咋个回事，脑壳已经被两把宝剑砍了下来。

阿吉、阿利见了金凤和银凤，喜得眼泪水长淌。金凤银凤忙领着他们出海。快上岸时，两条孽龙追了来。他们挽袖拽衣，上前就要抢金凤和银凤。两个姑娘顺势“啪啪”给了两耳光，打得孽龙眼珠冒花，口吐鲜血。两个家伙举刀便砍。金凤和银凤一人一掌就把阿吉、阿利推出海面，然后挥剑力战孽龙。只杀得巨浪冲天，日月无光。

阿吉、阿利回到山寨，乡亲们一下子把他俩围住，问长问短。他们来不及回答大家，便叫众人抱着一袋袋辣子面，带着一个个撮箕守着海面。

海面早已不象镜子那样平静了。巨大的浪涛象一座座崇山峻岭、一条条大谷深沟。海涛声惊天动地！

突然，海水猛烈地打起旋旋来了！旋，旋，旋，出现了两个大漩涡。一个金光夺目，一个银光耀眼。随着一声巨响，金凤银凤同时跃出水面，飞上山顶。

阿吉阿利见海面卷起了白浪和黑浪，大喊一声：

“撒!”

“唰——唰——唰——”一撮箕一撮箕的辣子面铺天盖地撒进了天柱海！眨眼之间，海水变红了！两条孽龙辣得眼泪直流，喷嚏连天，鼻子呛出血，喉咙火辣辣。两个家伙乱滚乱抓，怪吼怪叫，一下窜出大海，驾云逃走。

金凤银凤轻蔑地一笑，将玉簪往空中一拋，默神一念：

“变!”

两只玉簪立刻变成两只巨大的凤凰。一只抓着小白龙，一只抓着小黑龙。两只凤凰扇着翅膀往下降，降到离山顶只有一人多高时，金凤银凤再用手一指，两只凤凰便停止扇翅，一动不动地抓着孽龙吊在空中。

两个姑娘叫乡亲们来数落两条孽龙的罪过。夜里，阿吉、阿利领着年轻罗汉，砍来干柴，烧起大火，一直控诉孽龙几天几夜。两条孽龙只好讲好话，向人们求饶，又发誓赌咒：只要放他们回南海、北海，要是再来残害百姓，抓住了由人们任意处治。

老族长见他们两个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想到他们是龙王的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把两条老龙弄火了，可不得了！因此，他叫金凤银凤赶快放他们回去算了。众人一起对两个姑娘说：

“莫听他的！问问阿吉阿利再说。”

阿吉和阿利正在和罗汉们戽海水，听到金凤银凤喊他们，便召集大家讨论决定放不放孽龙的事。还没扯上三句，大家哄了起来：

“先莫管它！给阿吉和金凤、阿利和银凤办了喜事再说！”

“好哇！这才是正事！”人们一下子把两对青年人拉到中间，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打扮成新娘新郎。

人们吹起芦笙，弹起牛脚琴。众人围着新郎新娘，尽情地唱啊、跳啊！

当人们布置好了两间新房时，又前呼后拥地把新郎新娘分别推进了各自的新房。

大家正要闹新房，猛听狂风大作，山呼海啸。两孽龙咆哮起来：

“赶快放我们吧！我们的老子来啦！”

欢乐的人群顿时紧张起来。老族长摊着发抖的两手说：

“我说么！我说么！你们红黑不听我的！这下看咋个做？”

金凤银凤对老族长和众人说：

“孽龙是改不了害人的本性的，我们两个一定要把他们收拾掉。老孽龙来了，我两姊妹去会会他们！”

说完奔出新房，向空中一指，两只凤凰又扇动翅膀，把两条孽龙向海底降去。金凤银凤打算吧海底戽干，将孽龙晒成干泥鳅！

两条孽龙也会妖法，他们悄悄商量说：

“等我们的脚爪子一沾水，就立即吸起海水往上漫。把两只凤凰的翅膀打湿，它们就没劲扇了。那时候用力一挣，就逃脱了！”

金凤和银凤却没料到这一着。她们见双凤刚刚把孽龙降到海面，海水就哗哗地往上涨。眼看就要打湿凤凰的翅膀了！这时远处阴风怒号，两条老龙也快到了！两条小孽龙看见金凤和银风急得满头大汗，“哈哈”地狂笑起来。

怎么办?！

“我在这里看住孽龙，你去请卜老师来！”金凤这样道。银凤却争着要留下。

时间不允许她们争执，金凤硬要妹妹去。银凤正要动身，卜老师来了。两姊妹热泪盈眶，连忙向卜老师求教。卜老师说：

“要把孽龙镇住，你们必须骑到凤凰背上，可是，那样你们会化成两座大山！”

“师父！您教我们学本领，不是为了只顾自己，是为了搭救乡亲！现在乡亲有难，正是我们效力的时候了!”

卜老师一边点头，一边流泪：’

“可是……”

金凤、银凤也哭了。这时，海水已打湿了两只凤凰的翅膀尖。两条老龙的喘气声已听得见了。两个姑娘把泪水一擦，一个箭步骑上了凤凰背！

卜老师也把泪水一擦，迎头敌住了两个老龙王。

金凤和银凤一骑上凤凰背，两只凤凰的翅膀顿时力量大増，呼啦呼啦，越扇越快！海水“哗—啦，哗—啦”一丈一丈地往下退。

阿吉、阿利领着众人敲锣打鼓，放炮吹号，呐喊助威。

两条孽龙，被铁箍似的凤凰爪子，捏得眼珠翻白，喘不了气。

金凤和银凤骑在凤凰背上，不断地向阿吉阿利和乡亲们挥手。

“哗——啦，哗——啦”，海水一个劲地退、退、退。肥沃的大田坝渐渐露了出来！

两条孽龙被按进泥浆。两个家伙还想垂死挣扎，用尾巴搅得稀糊糊的泥巴往金凤和银凤身上打。

金凤和银凤同时把凤凰一夹，凤凰的翅膀用力一收，两条孽龙扭了几扭再也不动了！金凤和银风向阿吉和阿利深情地一笑，便化成了两座大山，把两条欺龙压在山底。

六

但是，金凤和银凤、白龙和黑龙都还是活的。每当听到阿吉和阿利呼唤金凤和银风的名字时，两条孽龙就说：

“放了我们吧！你们也好和阿吉、阿利成亲嘛，要不，你们的青春也白白葬送了！”

“我们的青春就是为百姓除害。要是放了你们，那才是真的葬送了青春呐!”两位姑娘笑道。

两条孽龙绝望了。从此再也没有人听到他们在山里讲话。

现在，这两座山叫做金凤山和银凤山。金凤山出金矿，银凤山有银矿；金凤山底有一条自花花的阴河，银凤山里有一脉黑呼呼的烟媒。有人说这是金凤和银凤、白龙和黑龙变成的，一看见这两座山，大家就会想起这动人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