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境与菜根
雨水时节,虽未过惊蛰。离开家里,住在山坳里的寺院。南方的空气里愈加涵着潮气,依据往常的判断,这意味着接下来将是连绵的雨季。自雨水至清明的这段时间,也是南方最具诗意的季节。对于我这样地道的南方人来说,之于这样岩炉生翠云烟的画屏静境,怎不去细细品喫呢?这让我想起,早年间,在小镇,独自窝居在狭屋的情景。只要阴云下潮气与雨水的那种寒肘的感受临近,我全然能够在脑海中呈现出一派燕莺婉转,全蕴在青峦渌湖铺成的醉人朦胧梦境的想象。我将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怀,随之拿把伞,便欣然踏向茶田山间,踩着小径的泥泞,让濛濛细雨洒满全身,潮气里的寒意丝毫无法阻碍我饱览幽静的景致之情。只有这样,我才能远离小镇嘈杂的车鸣人闹之声,独吸泥壤青草的清新的气味。这样悠然而有时夹杂着忧愁的心境,到如今却很难重拾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能体验到的似乎大都是从纸本上的文字与过去所累积的记忆之中追溯,随之概念推理与思辨的沉迷,这样的记忆都显得颇为残梦,愈加不真实感。这种与自然的妥贴及肤的生命体验太难从反复的回忆中把握出鲜活的感受了。我不由在反思,如今我为何无法像曾经那样沉浸与自然之境,并品味那简简单单之纯境呢?近几日住在寺院的体味,让我对这个疑问有了感获。我每次来到寺院,都能看到石柱上写着这样一句话:“食菜根淡中有味。”但是我常常只是把它一瞥而过,并非稍加留心,但是近几日的感受却并非如此。我随着清泉斋主人吃着,只有盐巴油添加的菜品,起初,我的味蕾几乎难以接受,可以说是食之无味,弃之又可惜的尴尬境遇。但是寺处偏僻,又不能不硬着涩口咽下。春节时间的羞珍海味相比之下,这样的感受也是常情了。今午间吃着素菜,让我重新又斟酌起石柱上的那一句话。不由自想,随着二十个来年所食之物的品类繁多,难道味蕾丧失了对无调料食物滋味品尝的能力?这样的困惑还是噎在喉间,无法解答。望着这寺前的湖色与烟云,感到习以为常,与曾经的那种诗情有着天壤之别。我不再能够从中表达出,那种足以舒心的感受,也写不出丝毫只言片语,只是重复着原有的文段,毫无内心的获得之感。连窗台上几株含苞待放的兰花,也未能把这种纯境带出。如果说城市的生活与概念的文本把我们对自然美感与美的想象力都消失殆尽,换之替代的只是人为的美,那么我们确实很难不把这最原初的美本身遗忘了,这样我们真的只是活在自然美的摹本之中。如果,柏拉图所寻求的理念,是对摹本的超越而跃入他本质的理念的话,那只是一种本末倒置的作法。纯境固然始于人之心境之内,但是这纯境的获得绝不可能自始自终都是心之原本的产物,心与物的持续性的美的获得与领悟方是美理念的根源,纯境的产生从根源来看也是如此。纯境一但获得,便具有一段时间自我维持的能力,但是日久,便愈想稀薄,贫乏。唯有心持续性亦或间歇性的去体验把握才能保持这样的一种纯境。我深入的自问:正是我们沦入城市人喧的世俗琐事之中,而失去了对纯境的把握能力?我们对自然的纯境,对自我心境的单一失去了能品尝的味蕾吗?我们的味蕾喜欢麻辣刺激的杂烩,不再习惯只有盐巴油的菜蔬,不再能够把简单平淡的日常与自然也纳入味蕾之中?这样的困惑与日俱增。也许,我们的生命把繁复的文本与事件纠葛和形形色色的感官全部当作了最可值得占有的事物。曾经的鸡蛋和菜蔬已然变了滋味,吃起来不再那么爽口。这是人的味蕾变了,是对繁杂的日常生活变得可接受了,乃至有点麻木了。对于农人来说,就算处于景色宜人的山水之间也难有醉心的味蕾。对市人来说,处于钢筋水泥,车水马龙的街道房舍之间也难顾及青山绿水之美的味蕾。可知,如上所言,在纯境维持的时间内,并非是处于何地。而仅仅是人心之中的那份之于自然的那种心境罢了,需要暂时把那些琐碎之事抛弃,然后才能唤起这样的纯境。在吃了这几日农人自种的菜根,我又不由自想,纯境之于菜根,关键在于能否食之有味。纯境需要一种淡淡的心境才能从菜根中品出。这几日与通恒把寺院后边荒地,稍加修正,刨除杂草,挖出可耕种土沟,想植几排可食用的百合花。我在想,如果吃着没有调料的素菜,用铁质的锄头刨着一排土沟,简简单单地过着这样的生活,我会如何?我更接近自然,更能沾染土壤的气味,保持一种生命的自然状态。但是这样的生活只能是短暂的间歇性的体验而已。我们的味蕾占据了太多太杂的味道,没法品尝单一滋味的刺激感。人类的生活所需维持欲利的事物,越加需要依靠繁复的外在,整体的生活方式不再是一种恬然适得的自然状态了,想必,个体亦或人类的发展与追求愈发要少拥有那份纯境,也难品喫出菜根的淡淡之味,没有丰富调料的生活方式也无法让味蕾持续性的适应!如果这正是我们现代人所必须适应的话,那么,正如友人说的,其实做一个现代人是困难的,需要心理躺过整个人类的历史,才能真正意义上安于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