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的那条渠

 

      老家位于晋西北平原的边缘,河水稀缺。早先的吃水和灌溉全靠渠。

        老辈们就住在村子的最东头。村东不足百米远有一条自北而南的渠。渠宽两米五左右,两边的渠堰呈梯形状延展,两侧堰顶人们自然踩成两条小路。为了确保灌溉的自然水势,渠身普遍高于两旁的田地。它虽不算高,但却横卧凸显,俨然成了村边一道直直的屏障和独特的风景。

      也正是有了这条渠,老人们才能以"十八村水地,种麦子,吃白面"的好村引以为傲。

        渠里平常没有水,只有到了春耕、夏种、冬灌的时候才会来水,这个过程村里人们称之为“驶水”。老家的地势总体是由北向南缓缓的平降。为了保持水渠阶段性的平整,以便向两侧再小的支渠分水浇地,这条平直的水渠每隔五六百米就会降下一个大的台阶。在每个降阶处,都会石砌一组"夹口"。夹口从前至后由档板柱、石头坡、缓冲坑三部分组成。档板柱是由渠中央两尺宽的石柱及渠两边带凹槽的石墙组成。石头坡不大,用来落流。缓冲坑也就三五米方正,齐腰来深。

        到了本地段需要分水浇地的时候,叔伯们就把切整的木板一块一块地从下至上、中间靠紧石柱、两边卡入凹槽,层层摞起,形成一道闸板墙,堵聚抬升本段渠水水位,进而向两侧底部略高的支渠分流走水,小渠再依此法向两边的农田注水灌溉。

        平时少水,特别是夏季,散水更为珍贵。于是,这齐腰深、三五米大的积水坑就成了小伙伴们冲凉、戏水、狗刨的福地。渠里这些小小的水坑也算是我"游泳"的启蒙池了。

        再稍长大了点,每当盛夏午时大家便把身躯投向离村较远的水塘。水塘是由浇地余水和雨水汇聚而成,顶多到胸深,塘底全是黄泥。平时也算清澈碧面,可一旦有人下去走动搅和,立马就会荡起黄絮,而且越搅越黄,耍水的孩童出水见阳晒干,简直就似一群非洲泥猴,人用手指在身上轻轻一划,身上就会显现一道白生生的印痕,耍没耍水一划一看便知。

        家人怕出意外,禁我耍水。叔叔还发明了每天午饭时用原珠笔(早先的油性笔)在我腿肚子上写字、晚饭时查验清晰度的方法,严加防范。好在农家晚饭都在天黑院中,而且家人查的也是时紧时松,或者说有时就是有意放过,除了偶尔责骂罚站外,从未真正动手打过。

 

      奶奶家院后不远的渠下,有个穿渠而过的小小涵洞,村东和后街的雨水及积水由此外排。每到冬季,就会在渠的东边低洼地带形成一片不小的冰面,这就成了小伙伴们滑冰车、打滑擦,玩雪仗的乐园。

        奶奶家前院的儿子在县乡一级的机关工作,娶的媳妇“可栓姿了”(意:很端庄漂亮),膝下有个小我一岁的儿子一一毛毛。娘俩时常会回村探亲小住。那年开春时节,毛毛爸为他赶制了冰车。毛毛妈便委托我和堂哥带他去滑冰玩耍。

        毛毛的冰车崭新高大,眼馋的我俩总想上去耍耍,毛毛始终不肯。我俩便渐生“坏水”。冰面被暖春的阳光照至半前尚(意:半上午),有些地方会先融薄。俩个"门清"的小老手便有意把毛毛往那薄处引。不明就理的毛毛横冲直撞,不一会就陷在了里头,双脚落地就踩破了冰面,棉鞋棉裤沾水更沉,踩那,那塌,惊吓的毛毛在小腿深的冰泥里连哭带滚的往外爬,幸灾乐祸的我俩见状顿时也慌了手脚。而这一切恰好让站在渠上前来寻儿的毛毛妈看在了眼里。她冲下渠来,抱起毛毛,怒赶着我俩,一路臭骂着到奶奶那里告状。奶奶轮起笤帚疙瘩便对着我的屁股一顿猛打。

        渠上最动听、最难忘的声音就是奶奶寻我(乳名牛牛)的呼唤声。

        那时还小,胆儿也不够大,所以小伙伴们玩耍活动的半径也就集中在渠的两边,要么在村里的农舍院落里藏猫猫、扇元宝、叨故事、掏麻雀、捅马蜂窝…, 要么在渠东的田野里打土仗、逮蚂蚱、打猪草、捡麦穗、啃吸高梁和玉米杆里的甜水水…,忙的不亦乐乎,耍的不分时辰。

        每到临近饭时、刮风下雨、长久或突然不见我的踪影…,奶奶就会赶到渠上,嘴边撑手,扯开噪子,对着四周急唤,“牛~牛~哎!牛~牛~哎!…”方圆一里多地的人们都能听到。贪玩的我有时故意拖延。每每此时,旁边的邻里长者们便会使劲的催撵 ——“你个小灰鬼,还不快走!看把你奶奶急死呀!”

        说来也奇怪,村东头的孩子们并不算少,但像奶奶这般站在渠上唤儿的可真不算多,能像奶奶这般嘹亮、悠扬、频频的带着韵味的呼唤更是稀罕。

        “牛~牛~哎!牛~牛~哎!…”那阵阵急唤也就慢慢成了村里的美谈,也成了村边渠上一束靓丽动人的风彩。

    ( 爷爷奶奶人好寿高,俩人都活了90多岁。“灰孙”牛牛也算是出息孝顺,也能顶个不赖的儿子。)

        村东南紧靠水渠的地方是村里的打谷场。当时村里有四个生产队,场地平分为四。每年秋收是场上最忙的时节。

        蒙着眼睛的毛驴,被站在里心的农伯用长绳牵引吆喝着,它的身后拖着一截石碾,在铺满谷穗的场地上不停地转圈压过。

        成群结队的人们,喊着号子,悠起梿枷(一种脱粒用的农具。由一个长柄和一组平排的竹条或木板构成。老家人却念称"落格"),有节奏地击打着场上铺开的粮穗。

        一人多高的“扇车”(一种分离粮粒和皮糠等的农具)旁,强壮的男人把满簸箕的粮粒混物递给跪在车上的女人。车把式迅速将扇车揺起,车头劲风前吹,女人便晃动簸箕,让粮粒混物顺风慢洒。于是,皮糠、杂碎、粮粒就随着劲风,由轻到重、由远而近地分段匀落在场上。

        扇车要想风力匀劲,功效见好,除了本身需要制作精良外,转轮手把的摇动最为关键。风轮转起,摇把旋转很快,为了确保和加快转速,人的手是不能握住把柄随转的。摇把人必须瞅准空档,快速伸手握柄,猛的加把力后,快速抽手出来,然后再等下个伸手的时机。所以能摇扇车的人都是场上特好的把式。否则,轻者——粮物前后搭压难分,重者——还会伤了手臂或面颊。

        寒冬来临,场门紧闭。无人值守的场子,也就成了“小灰鬼”们冲锋厮杀的战场。顽童们三三俩俩地从土垒的围墙豁口爬起,在墙头上端着"木枪”你追我赶地逞能疯跑。

        疯跑累了,大伙就会一头扎进麦节堆垛里休整。歇好,兴起,小哥几个又在麦垛上打起了攻防之战。一个本来码放齐整的麦垛,不一会就垮塌了大半。

        沿渠出村再向南走三里多地,有条自西而东下行的铁路。路基的南侧是慢慢渐升的丘陵,远远的与山融合。路基的北侧是条很宽的、山洪冲刷而成的河槽。这里也就到了村边这条渠的尽头。

        那时,小伙伴们结了队、壮着胆、顺渠南下,到渠的尽头去看火车,也算是儿时不多有的壮举了。

        踏上碎石路基,大家或是紧迈小腿、赶踩条条枕木,或是两腿紧合、两脚紧导、沿着铁轨赛跑,或是侧身俯卧、耳贴铁轨、探听来车动静。

        当闻火车来临,大家便会快撤至路基十多米的地方排排坐开。排坐的前后顺序是依胆量的大小自选,胆大坐排头,胆小坐排尾。有时,爱热闹的火车司机,看到这排参差不齐的队伍,还会拉柄鸣笛,也会朝着这边喷上一股热腾腾的蒸汽,顿时排坐的伙伴们就会惊恐喜闹着四下乱散。

        若是偶遇绿皮的客车路过,排坐的队伍则是格外的静默。

        漂亮的车厢里面是啥样样?车窗中探头着望的人们又从哪来?要到哪去?火车的终点和外面的天地究竟有多大?我啥时候也能坐上火车出去走走?孩童们脑中这么多的念想齐闪,也就顾不上惊叫和打闹了。

        后来,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侯,真的坐上绿皮火车离村返城、回到在城里工作的父母身边念书了。

        再后来,自己坐的火车也是越走越远,返乡的间隔也是越来越久。

        每次回村时,总是感觉:路变的越来越窄,村落也显得越来越小,村里古朴的味道更是越来越少…

        唯独觉得:村边的这条渠,还是那样的直率、靜美;还有这渠和这片土地所承载的童年趣事时常在梦中闪现;更有这渠上——奶奶呼唤的身姿和音容,早已在我的心中熔刻成画,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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