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固执的称它为梦魇。
“我又梦到了那只猫和那个小男孩……”我喋喋不休的对西北重复着同一个梦境,“你说我为什么老是梦到那个世界呢?是不是有人给我托梦啊?又或者是我是个外星人?”
对于我这些奇奇怪怪的脑洞,西北不屑回答,故作不耐烦状。
我不在意,因为西北是我唯一的朋友。当初万贯家财一朝散尽,那些狐朋狗友作鸟兽散,父亲锒铛入狱,母亲不堪忍受巨大的落差,用一把水果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多风轻云淡的描述。
多惨烈荒唐的故事。
我成了街坊邻居口中“惨兮兮的孤儿”。而从不愿接受事实到坦然面对这操蛋的生活我只用了一星期。
自此我辍学打工,在满地脏水的后厨里洗盘子,在午夜纸醉金迷的酒吧里卖酒,在热烈而虚伪的阳光底下穿戴滑稽的玩偶服发传单。
我在下班路上会买好多吃的,保证西北在我外出的时候不会饿肚子。西北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也讨厌夏天无处躲避的太阳。不过没关系,西北有我就够了,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一回到家,我就开始絮絮叨叨的对西北讲我一天的经历。
“西北,今天我偷喝了厨房里的鱼汤,不过没有我妈做的好喝,要不我明天偷点儿回来让你尝尝?”
“西北,今天太热了,我在太阳底下都要中暑了,但是矿泉水好贵,我没舍得买。”
“西北,我回来路上遇到了L,不过他装作不认识我。”
“西北,……”
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这样子很烦,但是我不说点什么,这个空荡荡的房子就更显冷清,西北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所以只能我来填补这巨大的虚无。所幸,西北愿意当我唯一的听客。
然而我说的最多的,还是那个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一只猫站在窗台上,抬头看着月亮。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月亮,好像触手可及,清冷的月光洒下来,让这个场景看的无比真切。另一间房子里,小男孩出现了,他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昏黄的灯光让我看不清他的脸。这幢房子的远处,是一个黑漆漆的洞。
我好像置身梦里,又好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
每次我都从梦里大汗淋漓的醒来,再抱住西北,然后沉沉睡去。
自从家里生了变故,我就开始做这同一个梦,是梦魇吗?我不知道。西北大抵是觉得我疯了,从不回应我,任由我自言自语、独自疯魔。
于我而言,生活已经坏到了一定程度,而我无从选择命运,只能任由日子一天天过去。
况且我还有西北,不是吗?
可我到底是低估了这人生,它永远只有更坏,没有最坏。
那是怎样的一天?普通的好像与往常无异,白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路人愁容满面行色匆匆,聒噪的蝉声嘶力竭的叫着,依然拯救不了整座城市死气沉沉的样子。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巷子口的时候,楼下阿婆不知道从哪杀出来,“仔仔你不要上去呀刚刚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哦我跟你讲看样子是讨债的你先去避一避哦……”在阿婆慌里慌张的讲述里,我大致知道了那些人提刀前来的原因。
我从未想过我会成为“父债子偿”这条规则里的主人公。我以为父亲入狱,那些人也该自认倒霉。
原是我天真。
但我没有资格逃避,躲是躲不过的,我想让那些人认清:那个曾经挥金如土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子已经没了,我现在一无所有。
我一步一步踏上充满霉味的楼梯,一次又一次的祈求命运能放过我,放过西北。
那真是一个漫长的傍晚。
一群人狞笑着,叫嚣着如果我不把钱交出来就让我“见血”,他们坚定的相信,父亲一定给我留下了一笔巨款。
纵使我百般解释苦苦哀求。
那把锋利的刀子挥向我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躲,我想向这残忍的生活认输。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西北突然蹿出来直直扑向对面的男人,狠狠地在他脸上留下几道血印子。
男人大怒,拎起西北走到阳台上,欲将它从七楼大力抛下。那一瞬间,西北回头望了望我,如同梦境里的那只猫抬头望着月亮。
我永不能忘。
待我反应过来,已然听到楼下那声惨烈的猫叫。
西北,我唯一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猫。
我终于明白,命运哪有成不成全,只有残忍和更残忍。
于是我夺过了男人的刀,刺向了自己。
但我终究没有陪西北而去,那群人怕闹出人命,将我送进了医院。
后来,我将西北好好埋了,连同我那天给它偷来的鱼汤。
我后知后觉的认识到,我失去了最后一个朋友。
我亦向命运臣服,不再祈求爱与被爱的能力。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随西北而去,一同卷进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只是西北,我再没做过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