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到石小姐的名字,是进公司的第二天。在茶水间里五六个同事在讨论关于她的八卦。
"你看她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不知道给谁看的。"
"我跟你说啊,我上次偷偷翻了她的微博,她在大学的时候就这样了,天天化妆啊!"
"真的假的?"
"那有啥,哎你们晓得不,她把和她交往很多年的男朋友甩了,去追一个超级有钱的富二代!"
我一边搅动着咖啡一边竖着耳朵听。
"嗨,你是新来的吧?你知道我们刚才在说谁吗?"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地喜欢上了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般坐在茶水间里一边搅着咖啡,一边听着她们对石小姐的讨论,要知道,我对八卦可是来者不拒。我似乎很享受这种聆听。
慢慢地,我知道了关于石小姐的更多八卦——她是靠“美色”被公司特招进来的,她和我们Boss的关系非同寻常,她其实是一个非常有心计地女人!
“小周啊,你和她在同一个部门,平时如果遇到她了,能躲就躲知道吗!千万不能和她走太近!”在我离开茶水间前,销售部的王姐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我赶紧点了点头。
不幸的是,在回到部门的电梯里,我就真的遇到石小姐了。不得不说,她真的长得非常的好看,栗色的大卷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她的眼睛总是明亮有神,目不转睛直视前方,红唇微微上扬,给人带来一种非常强大的气场。
遇见她时,她倚在电梯的墙角认真地翻着企划书,见我进来,便微微朝我颔首。然而我的脑子里扫过的全是王姐的警告,便自动屏蔽了她的招呼,假装没看到她似的,低头自顾自地玩起了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
原来在他们的“循循善诱”下,我已经对石小姐心生厌恶。
说巧不巧,在月底的一次部门调研活动时,我和石小姐一起被派到外地出差。
“小周啊,你可算是倒霉咯!”
“对啊,那三天你要受苦了,你不知道啊,她的脾气简直差得可以!哎,真可怜。”
“欸,记得带些特产回来给我们吃啊!”
“哈哈,你开什么玩笑,小周和那个女的一起出差,那女的肯定给她安排很多任务,怎么有机会出去买特产啦哈哈哈哈!”
茶水间里爆发了一阵哄笑,而我则在一旁不安地搅着咖啡,在我看来,和石小姐一起出差就像即将奔赴战场一样悲壮。
终于,上战场的日子还是到了。我和石小姐一起坐上了公司的车。在车上,我俩都一言不发,只有那广播电台的主持人独自讲得热火朝天。
我转头偷偷瞄了她一眼,她画着精致的淡妆,耳朵戴着耳机,用手托着下巴,双眼凝视着窗外随风掠过的风景。
她似乎发现了我在看她,便转头过来望着我,我来不及转移视线,恰好对上了她的目光。我们还是没有说话,空气似乎在那一刻凝结了。
“要听歌吗?还蛮好听的。”她打破我们之间的尴尬,摘下一只耳机给我。
“呃,不用了…我也有带,谢谢。”我连忙摇摇头。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便继续戴上了耳机了。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也转头看风景了。
到达酒店后,我和石小姐自然而然被分到了同一间房。和她住在一起的几个晚上,石小姐每天都和她的男朋友视频。“好像就是王姐她们口中那个石小姐主动追求的富二代呢。”我心想。石小姐和她男朋友视频的时候,完全就像一个小女孩一样,时不时做几个鬼脸,时不时甩了甩头发,聊不到几句就“咯咯咯”的大笑,完全没有了在职场时的高冷范。
在石小姐挂完视频的时候,我突然好奇,便问了起来。
“我听别人说,是你主动追求你男朋友的,真的吗?”
“对呀,是我追的,喜欢一个人就要主动追呀,不是吗”石小姐害羞地捂着脸笑了。
“那你之前不是也有一个谈了很久的前男友吗?”
石小姐笑容突然消失了,眼神也黯淡了,她把身子蜷在被子里,过了一会,才淡淡地说:“有些事情,不是解释解释就清楚的。”
我看着她失魂的样子,突然有点不知所措,只能沉默着。
过了很久,石小姐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还听别人说,我前男友对我特别好,可是我却把他甩了去追了别人。”
我默认。
她又接着说:“其实,别人对你是好是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些人看似表面对你好,其实他真实的想法却不是这样子的。不仅是感情,在职场上也是这样。小周,你才刚刚毕业,也许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看清楚,我就和你说那么多,希望你能明白,希望你能早点明白。”
我再一次以沉默作为回应。
几次简单的相处,石小姐好像并非像茶水间的传闻那样啊。我心想。
然而我对石小姐彻底改观,是在出差结束前的最后一天。
那天晚上,我和石小姐去了酒店附近的一家火锅料理店大搓一顿,为了庆祝出差顺利结束。吃完饭后我们又喝了几杯小酒,一转眼就是十一点多。
寒风刺骨地吹着,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我和石小姐一路上蹬着高跟鞋哆嗦地走着。走到街口,我们看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奶奶,她站在电线杆旁,一手攥着零钱袋,一手则扶着插满糖葫芦的泡沫盒。
“看起来好像没人买呢。”我同情地说。
石小姐并没有回应我,而是直直地看着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奶奶。
我们从老奶奶身旁经过几米远后,石小姐突然撇下我转身,小跑到老奶奶面前。我见状赶紧跟了过去,石小姐拿出钱包,抽了三张百元大钞,紧紧塞进老奶奶的手里,说:“老奶奶,我只剩下那么多了,您都拿着吧,这天这么晚又这么冷,早点回去吧!”
“...我....不要啊…”老奶奶摇了摇头,想要把钱塞回石小姐的手里。“没事的,您拿着,就当我们买您的糖葫芦串儿!”石小姐说完,便拿了两串冰糖葫芦后拉着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的我快步走了。
走了五十米之后,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老奶奶一眼,我看见了老奶奶低头抹眼泪。这一幕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转头看着石小姐,不解地问:“你认识刚刚那个老奶奶吗?”
石小姐低头转着那两串冰糖葫芦,说:“不认识。但是小时候我们家穷的时候,我外婆也是天天出去卖鞋垫,很晚才回来。外婆用卖鞋垫的钱帮我付了学费,让我上学。所以我努力上学,努力工作,努力赚钱,想要给我外婆买很多很多东西,可是当我现在有能力孝顺她时,她已经不在了。”
石小姐的鼻子慢慢变红了,她继续说:“我在街上看到那些卖东西的爷爷奶奶,都会给他们一些钱,希望他们快点回家去,因为在他们家里肯定也有小孙子小孙女在等他们回家,就像我一样。”说完,石小姐递给我一串冰糖葫芦。
我吃着那串冰糖葫芦,可以说,那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冰糖葫芦。
出差结束了,我和石小姐熟悉了不少,至少她的形象在我心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当我去茶水间倒水时,那些同事便蜂拥而至。
“呦,小周终于回来了啊,怎么样,她是不是很难对付?”
“她那个有钱的男朋友有去酒店找她吗?”
“她卸妆的样子好看吗?是不是很多雀斑啊?”
“那她起床的时候化妆都化多久啊?”
我想到和石小姐相处的一帧帧画面,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其实吧,相处以后我觉得她人挺好的!不像你们说得那么苛刻。”
然后我看到可怕的一幕——
她们的表情由好奇变成了惊恐又瞬间变成了厌恶,最后一哄而散,散时还不忘给我几个白眼。
自从我那天说了那句话后,我就被茶水间的她们彻底疏远了,在她们看来,我已经中了石小姐的“妖魔幻术”。从此,她们的讨论对象,便多了一个我。
我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石小姐对我说过的话——
“其实,别人对你是好是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些人看似表面对你好,其实他真实的内心不是这样子的。”
石小姐,我总算明白了。
我们在与他人相处的时候,必然会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某个人的言论,所谓众说纷纭未必是真实的,也许出于对他人的妒忌,也许出于对他人的无知,人们总会把一些人或事描述得天花乱坠。然而,这个世界你不能仅仅从他人口中来获知。
倘若如同茶水间的“小姐妹们”一样推广自己的对于他人的盲目观点,甚至认为可以成为其中的“意见领袖”,不妨想想伏尔泰的那句话——人人手持心中的圣旗,满面红光走向罪恶。
所以这个世界,真的和你听到的不一样呢。
后来,因为业绩好,石小姐升职了。当然在别人口中,石小姐是凭借她的美色上位的。不过石小姐无所谓,她早就习惯了别人对她的众说纷纭,但是我们都清楚,事实不是这样的。
石小姐成为我们的上司之后,茶水间的那些同事们对她的议论自然少了许多,毕竟是自己的上司,要是被上司知道了自己在对她七嘴八舌,指不定这日子还不好过了。很快,她们把讨论目标转移到了人力资源部新来的小杨姑娘身上,茶水间又同往日一样热闹了呢。
就在石小姐被提拔的那个星期,她的前男友被关进了派出所,原因是他殴打现任女友致其鼻骨骨折。消息一传来,众人唏嘘不已,大家也便不再指责石小姐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出差的那个晚上她无助地蜷缩在被子里了。石小姐离开前男友是正确的。
不久之后,我收到了石小姐的结婚请柬,照片中的她穿着一袭素白色的抹胸婚纱,幸福地把头埋在新郎的胸前,皓齿微露,笑靥如花,真好。
谢谢你,石小姐,是你让我听清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