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森教授是生物微积分课程的主讲人。而我做了两个学期这门课的助教,所以认识了他。记得去年暑假第一次收到他的邮件,他说他刚做了换膝盖手术,还在康复中,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安排会面。我在网上查到他的主页,得知他已经退休了,但他到底有多老呢?
距离秋季开学的前一礼拜,我终于见到了乔森。他中等个子,挺着将军肚,一头白发有些稀稀拉拉,但面色红润很有精神,也很和善幽默。他自我介绍老家在明尼苏达州,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移民的后裔,今年300岁。我们那时坐在校园的一家咖啡馆里,他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个甜甜圈。除了与我谈了课程方面的事情之外,他说他平时喜欢骑行、咖啡和甜点,熟悉西雅图主自行车道沿途的每家咖啡馆。与此同时,他认为平时只要称呼他Jay便可,“乔森教授”太正式了。在这一点上,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过来。对一个300岁的老教授直呼其名,这不合乎中国文化里的“礼”呀!
但后来我意识到,乔森教授并不是个例。在我们学院安德森楼里的那些工作人员们—科研秘书克劳拉,财务科的麦姬和温迪,负责行政的林……就算没有300岁,也已经是满头白发儿孙满堂的年纪。但无一例外,这些老人从来不觉得他们“老”,周围的人也不把他们当老人看。相互之间当然就直接喊名字,工作或者日常交往也不会因为年龄区别对待,30岁和70岁在这些方面似乎都毫无区别。
这些老人为什么一直不退休呢?有几个腿脚不便,上下楼都得大口喘气,在我看来本该在家颐养天年的,为什么都还在工作呢?
有一次我和学院里的另一名学生讨论了这件事,她认为原因之一可能与养老制度有关,大概意思就是如果一个人不工作了,那工作单位便不再发钱,只有领取社保退休金,两者在数额上相差不少,另外这里也没有什么“到了退休年龄”之说,只要你想,并且能来工作,可以一直干下去。
但就我所知,像乔森教授那样退了休再回来讲课的,学校也是不发工资的。所以除了钱之外,这可能就源于他们的社会文化吧。
美国人的自我意识极强,这一方面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程度的自由。只要不触犯法律不影响他人,自己怎么想,就能怎么做,至于“别人”,既不会也不想去评价。“Don’t judge”简直就是人际交往中的铁律。所以每个人都被鼓励“做自己”。年老还是年轻,内在的标准只在你心里。而在另一方面,这样的自我意识同时也带来更强的孤独感。因为是独立的个体,非常看重自我价值的实现和认同,也就更不愿与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脱节,所以更加积极地追求“自我成长”以维护自己的尊严。所以,乔森教授至今还在不断修改他讲了40多年的课的教案,乐此不疲;而餐厅里的一个端着盘子的老爷爷也同样非常享受他工作,对自己依然可以自食其力倍感骄傲。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难在何处?
我们都知道对待老人,物质上关怀,精神上支持。前者自不用说,而后者,除了陪伴和看望之外,更应该尊重他们作为与我们一样相互平等的“人”,是需要不断成长,不断进步的。维护他们的尊严,帮助他们实现自己的价值,这是作为后辈的责无旁贷。
我们终将和他们一样老去。愿每个人都能老有所依,依于自己苍老的外表下,那个依然年轻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