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无风起惊雷,
秋野闲云三尺浪。
富贵自有因缘在,
无人知是祸端来。
话说这几天村里又来了一拨背着测绘器材的工程人员。大家伙一阵窃喜,看来拆迁之说,已成定局。就是不知道,政府要修建什么样的工程?或是有矿?有人试探着问测绘人员,可人家三缄其口。
正在这时狗蛋儿火急火燎的从城里赶回来。逢人便说,我们这里出煤矿了,要修路要修路了,市委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这是真的吗?幸福来得如此之快,人们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像被金砖砸了脚一样,猛的一惊。待反应过来,却觉得喜从天降,听说是每个人给30万,房子的拆迁费用和城市里同地同价,耕地一亩地给补贴3万,全部征用。
消息像瘟疫一般蔓延,这个世代清苦之地,也能迎来这样的好事儿。至今还没有看到政府下达的红头文件,也不能说是板上钉钉,但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今天中午从二爷家买了5只大绵羊,全村300多号人在刘三婶子的小饭堂开起了乡村派对。古法制作的羊肉,焖把炖烤涮样样俱全。刘三婶子也特意的大方一回,拿出饭店里所有的红白啤酒给大家助兴。二娃的爹,又穿上了他的老军装;二爷和村里的几个老人却有些伤感,毕竟故土难离。好在今天二爷的羊给宴会用,卖出个好价钱,心里也挺高兴。
二娃,和村里的年轻人正在讨论未来的幸福生活,房子,车子,妻子,孩子,票子五子登科。这样一来,我们也和城里人没啥区别了。虽然取消了农民的身份但农民的烙印却始终挥之不去。年轻人能少奋斗20年,老人们更是摸爬滚打了一辈子,都没挣到过这么多钱。
东南沿海一带,改革开放开发的早。邓小平同志提出了先富带动后富,思想政策非常好。事实上,先富了的那一波,早已经跑到国外,连身份都变成了外国的。在国外买房置地创造GDP。怪不得这么愤怒的“反腐”。村里的老人们闲暇之余,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国家大事。
想不到,我们这里老少边穷的地方,也终于能感受一些迟来的爱,我们是以牺牲土地,牺牲祖宗赖以生存的命脉为代价,牺牲了延续上百年的村庄,牺牲的太多太多。可能以后我们的子孙后代,都没有了乡愁,也许会失去的更多,等这里夷为平地,变成矿区,我们两个纪念的故土的方向和标志都找不到。想到这些,老人们,又开始唉声叹气。
年轻人,中年人在外打拼了那么多年。感受过了外面世界的金钱物质,也感受过了世间冷暖。所以,让他们变得疯狂的就是抛弃祖宗的产业,换来眼前的这点小利,可以让他们暂时的忘掉贫穷带来的痛苦。可只会种地的农民,没有职业技能,进了城又何去何从?没有土地的农民,就是没有根的草,飘到哪里算哪里。终究也会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找不到自己丢失的“魂”。
村里杀鸡取卵式的狂欢和老人们的担忧,错综复杂的交集交织在一起,等待确切拆迁的红头文件,像是在等待着死亡的判决书,像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何时落下。
村里的老人们情绪不好,子女们也不敢太过分的狂欢。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再没有见过大的聚会,只是麻将棋牌很活跃。小饭堂里人头攒动,麻将声,嬉笑声,孩子的哭闹声,玩耍声,人声鼎沸,交织在一起。让人不禁联想到一句古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窗犹唱后庭花。而今天是年轻人,不知道乡愁,夜夜笙歌。
与此同时村里又一场纷争,也悄然爆发。村里的两家人,因为争地方打架,都为了一片空地。原来,这两家人还是亲兄弟,叫做武仁和武义。这片空地是哥俩的父母留下来的,兄弟二人十几年前就去山西挖煤去了。赚了不少钱,都是开着豪车回来的。听说城里还有好几套房,现在居然也看上拆迁这条发财的捷径了。
为了争这块土地,三闹两闹,两家人彻底撕破脸皮,对簿公堂,法院判给两家各一半,而武仁认为得按男丁来分,他家有两个儿子,武艺家就一个儿子。有道是,家业留后人,那也应该是留给儿子的,既然他有两个儿子,就应该按男丁的比例来划分,人家香港电影里,还有丁权一说,他们家族的老伴儿人,都是按儿子来划分土地的。可法院的判决书下了,武仁一家不干了,又开始吵架了。
“老二,你真不要脸,老祖宗历来都是按男丁分配土地,到了你这儿就不遵守规则了,还有脸上法庭,你真给我们老武家长脸”武仁指着武义破口大骂,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来回抖动,肥厚的脸上,横肉来回抽动。
还没等武义开口,他媳妇儿就朝武仁冲了上来,照武仁的脸上来了一招阴爪功,要不是武义拉着武仁肯定就破了相了。尽管躲得很快,但还是被抓出一道口子,左侧腮帮子一下子就淌下血来。
这个悍妇嘴里更是没闲着:“呸,你tmd最不要脸了,仗着有钱把原配甩了,把小三扶正,还弄个私生子回来,还有脸来分地,有本事你再领几个媳妇回来呀,我XXX(一阵伤及祖宗十八代的串词)”。
此时的武仁眼里喷出一道火焰般的凶光。“妈的,臭婊子,你找老二以前,不知道让多少男人睡过,败坏了我们武家的门风”
看着哥哥和自己的老婆吵架,武义一直没开口,拉着媳妇儿,当她听到这句话时,终于忍不住了。
“武仁,家丑不外扬,你可嘴下留德啊,怎么滴?人家法院判都判了,你不服气你找政府啊,你就知道欺负自家人,耗子拿刀窝里反啊你”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要不是村里十几个壮小伙子拉着架,非打起来不可。骂战一直从半下午持续到了晚上,女人们的谩骂声,男人们的挑衅叫嚣不绝于耳。大家在他们的吵闹声中,也把这十几年的兄弟了,在外的经历给理清了。这回他们的家丑可算是外扬了。
原来十几年前离家后的兄弟俩,就到了山西的运城,一起下井挖煤,当时,普通工人一天的工资是20元,而他们那会儿就能挣到100元每天。干了两三年之后,有了些积蓄,五仁就先从煤矿出来了。在煤矿边自己开了个小卖部。阴差阳错,找上了当地玻璃厂的千金。他们结婚没多久,老厂长就在外地出车祸,连老婆一起葬身火海。而群龙无首的玻璃厂只能落到了独生女的手上,而武仁从农家小伙一跃成为了玻璃厂的新厂长。
真可谓是平步青云,可后来,由于经营不善,破产倒闭了。而当厂长的那几年,武仁可谓是红极一时,常常是当地媒体的座上宾,什么创业标兵,致富能手,头衔一大堆。而武仁也因此膨胀了。据说,他在那时期就在外面包二奶,听说好多还是大学生。老厂长的千金本来也是个白富美,可没什么本事,也管不住人,任由他胡来。后来他干脆当着老婆的面就和女秘书亲热,简直是无法无天。原配夫人一气之下和他离婚了。自己去了五台山削发为尼。而武仁也因此得到了一大笔的财产,一下子狂到没边儿,整天花天酒地,随着厂子倒闭破产,他也成了落架的凤凰。
当年,那么多称兄道弟的人一下子消失了,那么多海誓山盟的女人也四散溃去,如黄粱一梦。好在当年那个她包养的大学生,很同情他,愿意留下来和她一起过日子。这几年他又做起了装修生意,又恢复了几分元气,还买了好车。
而兄弟武义一直本本分分娶了个乡下姑娘,靠挖煤发了点儿小财,又开始养猪。可大哥春风得意的那几年,弟弟正是人生中最低谷。而哥哥却从来不曾伸手帮过一把。因此,让弟媳妇一直抱怨不已。哥哥非但不帮,还经常嘲笑他们没本事,一来二去,就结下了梁子。
哥哥颇有几分财大气粗的样子,根本看不起兄弟,还时不时逮着机会冷嘲热讽,这几年兄弟两家,明里暗里闲言碎语,总是不大对付,这次因为占地的事,可算是闹僵了。
就在天刚擦黑的时候二娃和他爹正给牲口加草料。突然就听见有人喊。
“不好啦,杀人啦,杀人啦,快报警,快叫救护车”……人群一阵大乱。
原来两家吵了半天,就在人们以为他们吵累了的时候。武仁骂了弟媳妇一句臭婊子。武义媳妇儿真就不干了。他发了疯一样的冲向武仁,眼看着弟媳妇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他下意识的挡了一下,顺势一推。弟媳妇儿一个没站稳,扑的太猛,速度很快身子一歪,刚好被一个小坑绊了一个跟头。单单这跟头不要紧,无巧不成书,空地上有邻居拿来养羊留下的半个石头槽。弟媳妇一头就撞在了石头槽的一个角上,头上撞出了一个大的血口子。当时就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口吐白沫眼睛上翻不动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大伙儿哪见过这种场面。有几个老的说,有可能是撞晕了,赶快掐人中,又扭又掐也没醒过来,身体也渐渐发凉了。大家赶快送医院,这时候,武仁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急忙让人开车送弟媳妇上医院。
半夜里传回消息,弟媳妇不治身亡。死亡的原因是咬舌自尽,原来那一推一绊之间不要命。最要命的是,她当时嘴里还不停的骂骂咧咧,这一撞舌头被咬断了,就像电影里常演的咬舌自尽一样,不过这个咬舌是被动的。
可不管被动还是主动,终归是出了人命。戏剧般的变化,让双方都始料未及。他们毕竟是亲兄弟,可就为了这么一块祖地却闹出了人命。哥哥追悔莫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前方,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弟妹,是哥错了,哥错了,哥错了,哥错了”
武义干张嘴发不出声来,只是大口的喘着气,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滚,半天才听到一声沉闷且歇斯底里的哭声。武义的孩子才6岁,小男孩长得浓眉大眼,白白胖胖,可人虽小,却已经略懂事儿了,面对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他还没有完全理解,只是不停的晃着爸爸的手臂问道,妈妈怎么了?爸爸,妈妈的头还疼不疼?之类的话。天真无邪的眼神不免让人心生怜爱,又不忍心告诉他真相。
武仁强忍着悲痛,一把抱住小侄子。不停的安慰着:“没事儿没事儿,小豆子,妈妈只是受了点伤,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小豆子大伯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豆子……”说着说着也放声大哭起来,周围的邻居都哭了。因为他们也受不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离去了,悲剧就这么眼睁睁的发生了。
就在两家人悲痛不已的时候,又一个坏消息从修路的工程部传来,前方出现了工程事故,导致通往这里的项目全部停工。
原来往这里修高速公路已经修到了50公里外的黑马沟村。这里有几家钉子户不满政府给的拆迁补偿,强行阻拦工程车施工。一个70多岁的马老汉扑向正在作业的挖掘机,司机师傅没注意到他,一铲子下去把人给弄死了。
这下村里炸开了锅,黑马沟的村民纷纷举着锄头搞把去和工程队讨说法。马老汉的家人也请来了律师打官司,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工程自然无法进行了。
前前后后打了将近8个月的官司,这期间工程项目一直停工。不久,又传出了资方撤资的消息,本来就是由公私合资开发的修路及采矿项目,出资的企业出现了亏损,所以违约撤资了。
眼看着大家到嘴的肥肉,就快吃不到了。武义媳妇儿和马老汉的事,似乎一时间也变得无足轻重,大家最关心的是还是工程进度。
黑马沟全体村民联名上述政府,要求把他们村的拆迁补偿款提高三倍,才同意继续修路。这时候隔壁的小溪村人也看到了更多获利的可能,因为大部分人都是回来临时盖房投机的,所以有了这个机会当然不会错过。一时间,小溪村儿、小东村儿,黑马沟,青石滩等等附近沿线的几个村子纷纷联合起来要求提高拆迁补偿款。每天告状上访的人群络绎不绝。
只有二娃家和二爷等几家土著居民随遇而安。而以狗蛋为代表的返乡派却力挺涨价,为了获利更多才是他们大肆扩建的初衷,人心不足蛇吞象。
工程事故导致停工。人命关天,人心的贪婪和欲望在这里已经急剧膨胀,政府和项目部又该何去何从,且听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