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恐怖的梦,有人杀害了我。
从梦中惊醒时,心脏像要从胸腔跳出。
我努力平复呼吸,身体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栗,身上的冷汗让我如置冰窖。
寒意仿佛是藏在骨头里,无法驱散,大脑也是一片迟缓。
真假虚幻,梦境现实,我竟一时无法抽离。
我转过头看着身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丈夫,东谨。他那满足的睡颜,还是一如既往地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翻身向他靠去,真温暖。
不想这动作虽轻却还是惊醒了他。
“怎么了?”他顺手一揽,将我拥入怀内。
“没事,做了个梦。”我轻轻答道。
“我在呢,睡吧。”抱着我的手紧了紧,另一只则安抚般一下一下轻拍着我的后背。
被他像个孩子般哄着,再大恐惧都消失殆尽。他在真好。
半梦半醒间,雪里开在夜里散发出淡淡清香。我是什么时候买来的这花?
睡意席卷而来,我突然浑浑噩噩地想到。
换个角度说,这也算个有意思的梦。我居然当了一次东谨的情人。
不过,真正的他一定不会找情人。我就是这样笃定。
为什么会这样坚信?这要说到我们的初识。
我和东谨是三年前结婚的。
说实话,第一次见面却完全谈不上多愉快。
因为,他是我看诊的医生。
没错,我生病了。
我明明已经是个20岁的成年女性,却没有要来潮的迹象。母亲担心我身体有异,便带我来了医院。
我现在还记得检查结果出来那天。
父母欲哭无泪的神情,我伸手去扶时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无力与无助。
医生说,我是先天性无子宫无卵巢。
说的简单点就是,我这辈子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这真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恶意。
我故作镇定地安慰父母。随后的日子里,他们想带我去就诊,我就配合他们。
但我很清楚的知道,就算吃再多的药,能带来的也不过是心理上的一点安慰。
但这段就诊经历,却成了我人生一个重要的折点。
我的主治医生,也就是东谨,随着接触的深入,我感受到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暖的人。但,我也只能想到这。
可令我困惑的是,他却总是积极地约我外出。陪我散步,听我聊家常,带我做了很多我预料外却又开心的事。
相处下来,也让我察觉到他孩子气的一面。他不许任何人碰他儿时的玩具,费劲心思珍藏,问道旁人,还不许提这些东西一丁点坏话。
准确的说,他珍爱的,他人也一定要喜欢。这怎么不像个孩子呢?
我有时候也会借此打趣他,说他还真是长不大。
其实这样我就满足了,到他有女朋友的那天,我就离他远点。
但有一天晚饭完散步时,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十分认真地对我说。
“双木,我不一定了解全部的你,但我确信我已经爱上了你,并且真心地希望我的未来能有你。我的父母可能会有反对,但是我会努力保护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看着他手执戒指,眼里执着又真诚,我久久无法说出任何话。
“好。”我努力发声到,声音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有一点嘶哑。
那一天,我突然想我之前错了。有的事看似是上天的恶意,却可能是一份命定的安排。
一年后,我们走进了婚姻殿堂。
为什么拖了这么久?因为这期间他的父母反对太过强烈,但他的确如他所说的。咬紧牙关,一点也没放弃。所以,即便他的父母仍旧没有同意,他也还是坚定地牵着我走进了民政局。
没有孩子,但能遇到这样好的他,我已经非常幸福和满足。
婚后的生活怎么样?虽没了恋爱时的层层惊喜,但两个人的生活却更加紧密关联在一起。
就像以前各在各家,各看各剧。而现在,我们却可以一起看同一台电视机。
“双木,我和你说今天医院进来了一位女士。不知听了谁说的用曼陀罗泡酒,幸好抢救的及时。不然…”广告之际,东谨随口说道。
“不然会怎么样?”我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东西泡出来喝了可是会死人的。”东谨忽地转头看向我严肃说道,“所以你可千万别听妈的话,乱用那些偏方。”
“家里有个医生,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笑着环住了他。
却一眼瞥见窗台的那盆雪里开,难怪夜间总觉得有香味在空中飘散,原来是它。
“东谨你看,没想到窗台那花开的挺好看了!”
“那花?”他有些迷茫地看了眼窗台,然后笑道,“花好看,你也好看!”
听了他的回答,我不禁大笑起来。
“对了,我跟你说件有趣的事。”东谨忽然笑了弯眼,“林杨路上开了家花店,结果开门第一天,就不见了招牌。你知道后来在哪发现了吗?”
“在哪?”我顺势问道。
“原来不知道被谁埋在了雪里了。”
“这人可真是损了。”这结局,我还真是哭笑不得。
“对了,你想买花的时候可以去那家店看,品种可丰富了。”
这就是我们生活点点滴滴的一部分,平凡琐碎到大多我都已记不清楚。但心底的满足,却不会消失。
就像天有晴雨之分,日子也会有难熬的时候。虽然东谨拒绝了很多次,但也挡不住公公、婆婆偶尔的上门“关心”。
他们就这一个儿子,我也能理解他们不痛快的心情。况且有东谨在,这里就是我的家。
一边回想着过往的那些事,手上的动作也毫不停歇。
看着收拾好的衣服,整齐的码放一旁,一瞬间充满了成就感。
一丝若有若无熟悉的清香,从东谨的外套上传来。医生果然非常爱干净,这都穿三天了,它居然还是香的。
回头看着厨房里满当当的新鲜食材,我在脑海里盘算今晚大展身手的计划。
餐桌上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双木,我今天有台手术要做,不一定能回来。你自己好好吃饭,别等我了。”
“我知道了。”耳边听着东谨殷勤的叮嘱,我轻笑道。
工作原因,东谨总是会需要在医院留宿,我倒也习惯了他难回家一事。
既然他不回来,那我随便找家馆子吃一顿吧。
吃完饭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声细细的婴儿啼哭带走了我的注意力。
仔细一听,居然是拐角那的书店传来的。
原来这里有书店!
那我正好进去再买本菜谱。东谨工作这么辛苦,我当然要努力为他多做好吃的。
但遗憾的是,断断续续翻完了一本菜谱。也尝试了不少新菜式,他却没有口福能够尝一尝。
好不容易哪天等到他回来了,也就是睡上一觉。第二天又投身在繁忙的工作之中。
闲在家中的日子太久,我打开了手机,翻看起了两人的合照。看完觉得不过瘾,就去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一路翻下来,东谨真是怎么看都引人注目。
但蓦地手指滑过的一张合照,却让我如遭雷击。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笑的真很幸福。
窗台上的雪里开灿烂地盛开着,它似乎也在嘲笑我一直以来的迟钝与愚蠢。
等了两天,东谨终于“下班”回家了。
“我做了你最爱吃的丸子汤,你回来的正好。尝尝吧。”
“辛苦你了。”东谨开心道。
“你朋友圈里的那个女人是谁?”我沉默一晌忍不住问道。
东谨一愣,似是想起来什么,神情吃惊又生气,歉意和痛苦爬满了整张脸。
“对不起。我…”明明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诚恳,我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你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了。”我颓然接道,“你们到哪一步了?”
“她替我生了一个孩子,快一岁了。”说完他紧张又苦涩地看着我,“双木,我只爱你一个人!”
“孩子…孩子…”
我还以为老天是公平的。
“我爸妈说希望活着时能抱抱自己的孙子…这三年,他们心灰意冷的样子,我真的不想这样。”东谨声音干涩道。
所以,就该我来心灰意冷?
“你爱那个女人吗?”我禁不住追问道。
你不爱我了吗?
“我只爱你。”东谨黯然地低声道,“你现在知道了,我们可能该离婚了。而且,孩子也需要一个家。”
“如果这是我们的孩子,没有她该多好。”他痛苦地叹息道。
东谨的声音像是带上了魔力,这句话在我脑海里不停乱窜。
“没有她…没有她…”我喃喃道,忽然心头生出一个冰冷的念头。
“没有她,那样我们就还是能和从前,一家人开开心心。”他的话分外清晰地在我脑海里回荡。
“没有她,我们是不是就不用离婚了?”我看着东谨无助道。
东谨定睛注视着我。
“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心中念头让我恐惧,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恶意。
“双木,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的决定。”东谨坚定地对我说道。
就像求婚那天,他告诉我,他会努力保护我。尽管伤害我的本就是他。
一瞬间我下定了决心。
既然你要夺走我仅有的幸福,那我也能夺回来。
“我能见见她吗?”
“秦夕?”
“原来她叫秦夕。”我看不出东谨是怎样的神情,心底一片慌乱,“对,我想见她。”
“好,我带她来见你。”东谨没有丝毫犹豫的答道。
“嗯,那就一个星期后吧,正好你也轮休。”
那天谈话结束后,我的丈夫便离开了我们的家,然后去陪伴他的孩子。
我在昏黄的路上,大脑根本无法思考。
不知不觉间竟到了林杨路的那家花店。
“老板,你们这有曼陀罗吗?”我的声音听上去我自己都觉得冰冷的可怕。
那天晚上,我抱着很大一把曼陀罗回了家。然后没有犹豫地,我把那些果实统统丢进了红酒里面。
一个星期后,酒已经被我泡好。
色泽真是鲜艳明亮。
忽地,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天可真冷。
明明都快到3月了,还有窗台那花明明是11、12月的花期。现在居然还没凋谢,真叫人诧异。
难道你也在为我助兴?
说的日子如约而至。
“双木…”他明明是这个家的人,却拘束的像个外人。
“双木姐,我是秦夕。”秦夕一手挽着东谨,另一手执着一盒蛋糕,神色格外不安无助。
对面的这个女子,娇柔美丽,果然令人疼惜。走过的地方,都还残留着淡淡的余香。
这香气,我多么熟悉。不正是东谨身上常沾上的味道?
我看着她,却只觉心头苦涩难言。原来他们竟然相处了这么久。
“你带蛋糕了,小宝满岁是不是在今天?”我平静地问道。
“是的,他今天生日,…这蛋糕,双木姐你不想吃,那便不吃。”秦夕看上去非常紧张。
“既然带了,也是你的心意。正好我备了点酒,一起吃吧。”
招呼着两人坐下后,我对秦夕说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替东谨生下了这孩子。这一杯我该敬你,我们痛快一点喝光它。”
“不过你酒精过敏,就别凑热闹了。”我对东谨叮嘱道。
“双木,你也少喝点。”东谨目光里的心疼令我心头一颤。
“双木姐,你尝一尝这蛋糕。”秦夕看着我缓和的面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嗯,我们一起尝一尝。也算是,替孩子祝贺一下。”看着对方的的确确已经将酒一饮而尽,我的心彻底松懈了下来。
“这蛋糕味道挺不错的。”
“我也认为双木姐你会喜欢的。”
各式各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我一样也听不清。一时间只觉得,我的说话声和秦夕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雪里开妖艳动人,果然不负其梦花之别名。
我头疼欲裂。不对,不对!
我何时养过这种花?我没有养过。
我怎么会知道孩子的乳名叫小宝?
因为我不是双木,我是秦夕。
雪里开,梦花…
难怪这花东谨看不到,因为它不过是一场大梦。
那个满是恶意的梦,原来它才是真实。
陷入冰冷的我瞬间凉意透骨,让我猛地清醒了过来。
喝了浸了毒的酒的人是我,而她吃下去的蛋糕,我也撒上了毒药。
双木,秦夕。
不知我们俩谁才是赢家。
我梦里经历的,到底是不是双木的人生?
要真是如此,她也比我幸福不了几分。
我还记得东谨对我最后说的话。
“小夕,只要有她在,小宝我就不会落进我的户头。”
“可他是你的孩子。”我冷冷地说道。
“但我有妻子,而她不是孩子的妈。”
“你妈介绍我们认识时,她告诉我你离婚了。撇开你妈欺骗我这事不说,生小宝的时候你也说了你会离婚。”当初轻信他们一家人也是我蠢。
“我不能对不起她。”
“那你就能对不起我们。”我不禁冷笑出来,喉咙里是有血味在弥漫。
“只要她在,我的妻子只会是她。”他坚定的声音让我彻底万念俱灰。
她在?
“我知道了。”我放软了声音道。
“能让我见她一面吗?既然我给不了,那我去求她给小宝一个家。”没想到我的声音听起来还可以颤抖地这样可怜。
“下周六吧,正好我也休假。”
“好。”我感激地看着他。
这世间的事,就是这般真真假假,善恶难辨。
从回忆里抽身出来,我飘在东谨的餐厅中,漠然地看着那忙碌的三名警察。两个人费力地搬动着地上那两具僵硬的躯体,一人负责同东谨记录调查。
原来,我们两个都死了。
这么说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但最可怜的是我的小宝,也不知道你爸爸照顾能不能好好照顾你。
看着东谨送走警察后颓然的身影,我突然想起了我们间的往事。
当初我也是在书店被他那颓败的身影而吸引,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可以让他重回笑容。
这可能就是恶有恶报。这个男人本就没有用十分心意在爱我,甚至三分都称不上。我又何必再去想着什么。我只在意我的小宝。
说来不久前,我的确见她的妻子。明明是个气韵温和的人,没想到也会生了杀心。
我该说是沉醉于爱情中的女人没有脑子,还是每个人都会有恶意生起的时候?
就在我以为东谨会这样呆坐一晚时,过道里却传来了一声声高跟鞋踩的声音。
门铃被人按响。
来人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霖霖,你怎么今天来了?”
女子进屋后,东谨快速地关上了门。
“没关系,我是来安慰你的。”被称作霖霖的女子扶墙娇嗔道。
“真拿你没办法!”东谨看着霖霖忽地笑了出来。
我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我以为是三个人的事,原来还有第四人?难不成还有第五不成?
“结束了?”霖霖被东谨轻揽入怀。
“都结束了。”东谨摸了摸女子的头安抚道。“我们终于能够没有阻碍的在一起了。”
“说来我居然有点同情你妻子。”霖霖柔声道。“我知道你想娶的人,从来只有我。你妻子也算是替我受罪了。”
“我要把最完美的爱给你。”东谨专注地看着怀中人,“十七岁见你,我就决定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但我刚和爸妈谈到你的情况,他们就怒不可遏。我根本就不在意,你能不能生孩子,他们为什么不能理解?”
“只要你在就好。”霖霖柔声安抚东谨道。
“所以我选择了学医。但是我帮不了你。”东谨心痛地看着霖霖,“不过没关系,我有了更好的计划。让双木来代替你一段时间。我知道你喜欢孩子,所以我就找秦夕生了个。”
“我不过是三言两语,这两个女人就解决了对方。但还是双木比较天真。我要是不特意教她曼陀罗可以致死,估计她都不知道有哪些法子可以杀人。”
“不说这些了。她们死后我会替她们多烧些东西的。”
“霖霖,现在我一个死了妻子和情人的人,爸妈肯定会高兴接受你,以后对你会比对我还好了。”紧接着东谨像个孩子般笑道,“我们什么时候去见爸妈?”
“你决定就好。”霖霖缩进了东谨的怀中羞涩道。
角落里那个可怜的女人,不,是鬼魂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双木,你说什么是恶意?
原来不止我,不止你,他才真正让人心寒。
我们三人谁更有罪?谁又无罪?
但是他欠了我们的,不能就这样算了!
“东谨。”两道寒冷的声音凭空传出。
东谨原本正洋溢着欣喜的面孔突然变色,这两个声音他太熟悉!
低头看怀里的人也是一样惊恐到浑身颤抖。
原来不是幻听!
顿时,东谨只觉得寒意四窜,呼吸也变得困难。
霖霖无助地看着东谨愈见发紫的面容,惊恐又无助到极致。
“我们种的恶因,得了恶果。现在轮到你了。”
后来?
后来那个屋再也没有人敢去,因为死的人太多。三个死在同一天,想想就可怕。唯一活着的那个也进了疯人院。
恶鬼,人,谁更可怕?
但做了坏事啊,是逃不掉的。